自此次相谈,约是一旬,城中风云渐起,秦使来访和秦质子将归国的消息几乎是传遍街巷。
赵政也如他所说,没有再来找他。
其中原因,嬴政自是知道。
赵王本不打算放人,与秦使拖延几日,却在臣下的劝告下还是妥协。
虽是妥协,却也不想让赵政走得太轻易。
如此放出消息,是为了让厌恶他的赵人去堵他的住处,由此为借口拖着他回秦的时日。
从前,他回秦就被拖延到了寒冬。
此世虽有他在,奈何复生的身份过于低微,想来也是改写不了这个结局。
如此再过一月,临近十一月的尾巴,直到今日,都等到了第二场雪,嬴政还是没有等到赵政的消息。
他只记得回秦或是一个雪天白日,却终究还是忘了具体何日回秦,如上回所说,他只能等着赵政来接他。
接连这样就没消息,若不是他知道其中内情,简直要以为赵政丢下他走了。
也不知道赵政要如何与赵姬和前来护送的暗卫解释他的存在。
对于这个小版的他,嬴政倒是越来越感兴趣了。
今日已快日落,赵政还未来,许是不会再有动静。
嬴政扫落门楣上的积雪,在门口踌躇片刻,转而缩回屋内。
寒风还是彻骨,他拢了拢身上的兽皮衣裳,往灶火里添了柴火。
等消息的这段时间,没有赵政来与他解闷,他周边世界都像是静了下来,缓慢地流动,没有波澜,就如屋外那盈盈静雪。
终于彻底入夜。
月光洒在屋前雪地,折起的光线透进屋里,不知为何,嬴政这夜没有睡意,起身来到门前,静静等着。
屋子里的火烧得正旺,屋外寒风吹彻,窸窸窣窣地,有人踏月而来。
嬴政听出来,此人不是赵政。
等人靠近,嬴政出了声。
“我将去秦都。”
屋外的人动作明显停了,嬴政继续道:“你知道我是谁。”
一会,那个稍显稚嫩的声音道:“是。”
而后是一番静寂,伴随着雪落的声音,贺桦轻轻唤道:“陛下。”
不出所料。
嬴政问:“即已识得是朕,为何不明示身份?”
贺桦:“……”
也不知他到底在顾虑什么,一阵默然后,他最终还是道:“望陛下恕罪。”
这么久以来,除了避而不见,倒是能看出他的忠心。
这个世界中,多一个可信之人是难得之事,嬴政也就未强求他坦白,只是问:“随吾等去秦宫?”
“遵命。”贺桦即答。
嬴政有些好笑,除去让此人回答身份,其他倒是有问必答,有问即答。
谈话间,屋外风啸声又大了,嬴政透过对面的窗子,见漫天雪加重,几乎像铺下一层棉被。
这个天气,倒是很好躲过守卫巡视,也好躲过旁人围追。
他记得从前,赵王不给他们出邯郸的马车,而是让他们走出邯郸,前往周边城池乘车回秦。
目的很简单,就是要让他母子二人生生受着赵人百般唾弃,走出这座被秦人围困过的都城。
嬴政心中升起难以言喻的厌恶。
半晌,嬴政想起来门外还有人侯着,开门道:“进来吧。”
贺桦身上已经铺上了雪,帽子上厚重的雪几乎能堆雪人,此时瑟缩着,显然是在等屋里的他发话。
不曾想嬴政直接开了门,表情颇有些不知所措。
“如此大雪,”嬴政将门完全拉开,道:“明日再走吧。”
贺桦还是踌躇,可天实在是冷,屋内的光很是暖和,贺桦的眼睛亮亮的,满屋灯火照出来,他直直盯着邀请他的嬴政,眼里透出些向往。
虽犹豫着,脚下却动了两步。
“唉。”嬴政终于受不了他的性子,叹气跨出门来,牵起他就回了屋。
风雪一瞬就被隔在了门外,二人同处一室,却也无一人言语。
嬴政其实很想问他死后的大秦是如何。
又觉得既然来了这边,前尘什么的,是该放下。
犹豫的当口,窗外传来一阵敲击声。
嬴政心中一动。
会从窗口处来找他的,想也只会是赵政。
他现在来做什么?
嬴政几步过去,将压在窗上挡严实风雪的长板尽数拿开。
束缚移开的那刻,还不带他推窗,屋外人就等不及一把掀起窗台,而后,嬴政就见一个雪人从窗户处翻了上来。
赵政就这样闯进了他本该平静的雪夜。
他满身风雪,彻骨的凉,只有微喘的气在面前成雾,昭示着他的温度。
此时踩在窗台上,都未进屋,就迫不及待朝嬴政伸手。
“走。”
他明亮的眸子直看着嬴政,是说不出的热忱。
带着要脱出樊笼的快意,又是久抑而发的肆意张扬。
他一路过来,风声带走了几年来的苦痛,雪融走了这月余来被堵在住处的烦闷。
枷锁在他身后剥离,明月照着他的前路,而他奔向他在一片废墟中结识的月光。
直到见到眼前人,心中那点桀骜全然都藏不住。
赵政牵到了他,语意间尽然是欢脱,却又含着几分郑重:“我来带你回家了。”
“好,”嬴政被他的情绪沾染,带了浅浅笑意,握紧赵政的手,柔声道:“小雪人。”
赵政甩甩身上堆积的雪,问:“我身上很多雪吗?”
哪止多,简直要将他淹了。
嬴政无奈,转而将他从窗台抱下来,将风雪复而隔在屋外,帮他拍干净身上的雪,问他:“为何要趁夜色走?”
赵政进到暖和的屋里来,才忽觉浑身冰凉,直往他怀里钻:“白日来接你太惹人注目,万一你被人扣下该怎么办?”
嬴政被他身上的温度凉到,却还是搂紧了他,问:“只是为了我,就甘愿冒这样大的风雪出城?”
赵政在他怀里忽而就默然了,随后否决道:“才不是,赵王给了期限,三日内到他安排的马车处,他就送我们回秦。”
“我决定趁夜走,只是因为不想应付那些烦人的赵人。”
趁夜,为何又要趁雪夜。
因为要掩人耳目,将他从这里带出去。
赵政这谎说得太没水平,嬴政也不去拆穿,只是问:“其他人呢?”
“他们先行去了在城门外,我与一个暗卫来这边找你。”
“那人呢?”
“在外放哨。”
问完这些,赵政再度牵他的手,道:“别问了,跟我走就是。守卫都躲雪去了,我们趁现在出城。”
言毕,直到现在,他才看到被嬴政挡在身后的贺桦,问他道:“你呢?与我们一同走吗?”
他与此人不甚相熟,这样问,全然是看在崇苏的面子上。
嬴政早有准备,拿了包裹就能跟上,回身问贺桦:“走?”
事发突然,贺桦毫无准备,一路上总不能没有干粮和防身武器,想跟上,却撤了步,道:“你们先走,我会赶上的。”
赵政随口嘱咐:“那你要尽快,我们往西去,今夜不停。”
说完去拉嬴政,道:“我们走。”
嬴政却止步,飞速道:“有布币吗?”
这几日暗卫在身边,赵政手头倒是宽裕,当即都拿出来给他,问:“如何?”
嬴政接过,转手便给了贺桦,道:“你留些,余下的,都放去旁屋。”
受了妇人那样多照顾,不打招呼就走了,总要留下些东西。
随即翻过了窗台,与赵政同站去雪中,风吹起了他垂披的发。
凌乱间,他回首看屋中人,贺桦捧着那堆布币,正目送他们离开。
两人未再言语,同是重活一世,又为一世君臣,贺桦能读懂他的意思。
嬴政在示意他,一定要来。
贺桦捏紧了手中布币,推开门,同样奔走去风雪。
另一边,嬴政由赵政带着,与那暗卫会面。
暗卫看了他一眼,像是有话想问,却终是未有出声,只是领领着他二人朝城外去。
一路无话,此夜大雪,可视度极低,城墙守卫并未如往常巡逻,几人趁夜出城还算顺利。
到了城外,一行人在一屋破庙会面。
庙中燃着火堆,五人一组的暗卫剩了四个,纷纷围在火堆旁。
而在几人正中,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子静躺其间。
嬴政稍稍有些愣神。
自她离世后,到现在,他二人已然是近二十载未再见。
一朝来到此世,嬴政再度看到了生母。
还是年轻时候的她。
赵姬从未久行,在此大风雪下行走本就艰难,身上衣裳也不够抗寒,这庙虽离城只有十多里,这样走下来,却早就是疲惫不堪。
一到休息之地,火堆方燃起,她就以茅草为床小憩。
虽休息着,却也总安不下心来。
她的政儿不知去了何处。
只说是去接一个人,几尽是执意去接,暗卫想骗他,暂派一人去,而后说
她知道,这一年来,政儿总会去找一个人,和那人关系极好,她却只知对方也是孩子,听过名姓,却从未得见。
此时听得门外动静,她速尔醒转,往门外去瞧,入眼除了她的政儿,还有一个从未见过的孩子。
这孩子也在看她,神色晦暗,好似诸多感怀,却又是无话可言。
赵姬有些看不懂他。
良久,嬴政朝她浅行一礼:“赵夫人。”
随后别开了眼。
只留赵姬满脸困惑,却又在赵政奔向她时,转而忘了这奇怪的孩子。
嬴政则跟着赵政,在他二人身边坐下。
还未坐稳,就听方才跟着他们的暗卫开口:“小公子,你执意要将此人接来。”
语意间直指了他:“如今,总该告知在下他是谁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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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回秦进行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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