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启程回咸阳前夕,赵政才打算去见赵太后一面。
那个嘴上一直说着不在意的少年在这件事上却一拖再拖,明明母子俩居住在一个地方,快马加鞭不过两刻钟的距离,却好似相隔有如天堑,咫尺天涯不过如是。
可即便再害怕去见她,却仍要面对。
期间赵太后得知嫪毐谋逆失败被捕,收拾金银细软欲带着两个孩子逃跑,可惜赵政早有预料,命人看着赵太后住处。
赵太后自然也被拦了下来,软禁其中。
如今赵政一行人才行至赵太后所居住宫门前,那望风的婢女来不及请安,便如同瞧见了煞神一般匆匆往回跑,边跑边喊着:“王上来了……”
听及此言,宫内众人瞬间变作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模样,那模样令赵政不禁自嘲,自己就那般可怕吗?
赵政朝殿内行去,未至门口,赵太后便出来了,她似乎未上妆,容色憔悴了不止一星半点,那杏眼水光盈盈,可真是我见犹怜。
赵太后形容瘦削,迫不及待又跌跌撞撞地朝赵政跑来,拉着赵政的衣袖,颤声里带着点泣音:“政儿来了,母后这段时间一直都在思念你。”
赵政不动声色地抽回了衣袖,后退了两步,冷声道:“是么?”
赵太后神色微僵,但仍是说着:“是啊,许久未见,政儿长高了,也英俊了。”
长高了?她是没什么话好说了吗?赵政觉得好笑,心中有些沉闷的酸涩:“母后不必多言,那两个孩子呢?”
赵太后微愣,故作疑惑道:“什么孩子?”
赵政觉得可笑,也不废话:“要寡人命人进去搜吗?”
日头晒得人昏沉,三伏天的日子,怎么会觉得冷呢?
赵太后立时流下了两行清泪,她跪在了赵政的面前,死死地抱着赵政的一条腿,哭着求饶道:“政儿,他们是你的弟弟啊,一母同胞的弟弟啊。
母后求你,放过你的两个弟弟好不好?
母后求你了,政儿,看在母后辛辛苦苦拉扯你长这么大的份上。
当年你父王逃回了秦国,母后独自一人将你带到了九岁。
日子过得艰难也不曾抛下过你。
看在这个份上,你就放过你的两个弟弟好不好?”
母跪子,是为大不孝,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好不凄惨,那哭声几乎哭到了赵政的心里去,好似针扎一般,绵长而又细密的刺痛难以挥散,赵政问她:“寡人只是问这两个孩子的下落而已,您就笃定了寡人会对他们做出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来这般告求。”
赵政蹲下身来,他问他的母亲:“在您心中寡人便是这般心狠手辣之人吗?”
赵太后沉默了,那沉默也是默认,而后又解释道:“怎么会呢?你是我的孩子,在母亲的心中政儿再良善不过。”
赵政挑眉:“既然如此,那就将寡人的两个弟弟带出来吧。”
赵太后遂又缄口不言。
赵政轻笑,他吩咐侍从道:“去将两个孩子搜出来。”
听及此言,赵太后又开始了不断地求饶,显然在对方的心里,他赵政就是心狠手辣之辈,又何必说出那些冠冕堂皇的言语来。
赵政听得不耐,整个人都显得暴躁了起来,而后他落入了一个柔软的怀抱里,心中的另一个声音告诉他:“我在。”
侍从抱着两个孩子出来的时候,赵太后也不拽着赵政的小腿了,她慌忙起身,欲从侍从里面将孩子抢过来,厉声道:“还给我,那是我的孩子!”
赵政也同样起身,他朝侍从伸出了手:“给我。”
侍从应声称是,将两个孩子的其中一个递给了赵政,而后赵姬又跪倒在了赵政的面前不住地叩首,求赵政饶了那两个孩子。
多可笑啊,赵政问她:“饶了这两个孩子?那嫪毐呢?”
赵姬悲恸欲绝,她哭着说道:“你父王去得早,母后是太孤独了,才找了个人陪着。
可他待我很好,我是真的爱他、
算来他也是你的假父,他只是一时想不开致使犯下了大错,母后求你放了他吧。”
“一时想不开?”赵政好似听见了天大的笑话,“那您也是一时想不开才纵容嫪毐篡夺寡人的王位么?
他待您很好,您爱他?
可您有没有考虑过寡人?哪怕一丝一毫?”
“考虑过的。”赵太后言语微顿,似乎在组织措辞,“届时政儿还是王子……”
“闭嘴。”赵政厉声呵斥了一句,没有的东西也就不必奢望了,原来这世上真的有母亲会不要她的孩子,赵政也同样打碎了赵姬最后的希望,“嫪毐已经被寡人处死了,母后节哀。
寡人是来接母后回咸阳的。
孩儿长大了,以后母亲就在宫中颐养天年吧,也不必操心国事了。
至于这两个弟弟,自然也不能活在这世上。”
语毕,赵政抱着孩子转身便走。
赵姬跌坐在地上,看着赵政的背影满是憎恶,那骂声刺耳:“赵政,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玩意儿,当真是猪狗不如的畜生,连亲弟弟都不放过,我真后悔生了你,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赵政的背影宽阔,那步履坚定,丝毫没有停顿回头的迹象,只有嬴政知道他在难过,他在哭泣,可事已至此,嬴政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说什么都显得无力,能做的也只有陪着他。
等出了宫门,赵政才将孩子交给了侍从,或许是日头太毒,又久未饮水,那声音有些沙哑,他低声告诉侍从:“把这两个孩子送得远些找个没有子嗣缘的普通人家收养,什么都不必留也不必说。”
侍从应声颔首:“诺。”
赵政上了马,牵着缰绳晃晃悠悠地往回走着。
偶尔清风过处,树影斑驳摇曳,可也阻挡不了那燥热,赵政的思绪渐渐地飘远了:
那是一个黄昏,赵政同燕丹玩了两个时辰后回到家中,那是一间土夯就的茅草屋带着一个小院子,院子里晒着些粮食,门前是个水缸,里面是储存的雨水供日常所用。
陈旧的木门开着,浅金色的光芒映入厅堂,左侧是卧房,右侧便是锅灶了。
入内,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木案,案上的陶碗里盛着野菜与黍米煮成的粥早已放凉没了热气。
赵政大汗淋漓地跑回来:“娘,我回来了。”
赵姬本来是在织布,见赵政回来了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起身将人抱入怀里为之拭汗:“又去哪儿玩了,玩得满头是汗,我的政儿臭死了。”
“才不臭呢。”赵政不满地反驳,他贴近了赵姬撒娇道,“娘再闻闻,再闻闻。”
“好,不臭不臭。”赵姬温柔地笑着,彼时在小赵政眼里他的母亲是天底下最美的美人。
赵姬将赵政放了下来,牵着他到了食案前坐下:“阿政先用饭,晚些娘再为你沐浴。”
赵政坐在了母亲的对面,他接过碗筷问了句:“娘吃了么?”
浅金色的光芒洒在赵姬的身上,她答:“娘吃过了。”
那食物并不好吃,作果腹之用,赵政用得艰难,他问母亲:“外公家有钱,为什么不去找外公帮忙?”
赵姬沉默不语,良久后才道:“娘已经嫁给了你爹,就是你爹的人了。”
彼时的小赵政疑惑不解:“为什么?那爹呢?爹为什么不要我们。”
“你爹是大秦的公子,当年赵王要杀他,他不得已抛下了我们回到了秦国。”赵姬告诉赵政道,“不过政儿,你要知道总有一日你爹会接我们回去的,从此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就再也不用过这样的苦日子了。”
“这话你已经说过无数次了。”赵政从期待早就变成了失望,“不需要他来接,总有一日,我带娘回去。”
“好,我的好阿政。”赵姬眼里似有泪光,“娘等着这一天。”
……
“阿政,你看娘这里有什么好东西?是橘子,娘好不容易得到的,快尝尝?”
“阿政,你又去哪胡闹了,这衣裳都破了,快脱下来,娘给你补补。”
“阿政要是睡不着,娘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
《孟子》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所以无论日子过得有多艰难,赵政都必须得等下去、忍下去,为了他母亲,更为了自己。
赵政自认为是个睚眦必报之人,可他还是放过了他的母亲。
赵政喃喃自问:“寡人这样放过他们,是不是太轻易了?”
嬴政回答:“不会,稚子无辜,阿政做得很好。”
“那陛下呢?”赵政反问,“陛下是怎么做的?”
嬴政沉默了一瞬,随后道:“朕放过了太后,但没放过那两个孩子。”
赵政的声音似有哭腔,他有些昏沉地前言不搭后语,他说:“其实刚才听太后说的那些话,我好嫉妒那两个孩子,嫉妒得恨不得摔死他们。
对方那么爱那两个孩子,但笃定了我是一个狠心绝情的恶人。
陛下,若没有你在,我一定一定会亲手杀了他们。”
嬴政已经做过这样的事了,那时的他气得丧失了理智,决心要让赵姬也尝一尝伤心欲绝的滋味。
嬴政抬手揉了揉赵政的脑袋,告诉对方:“不必嫉妒,你有我了,我属于你,我只偏爱你。”
心跳在这一瞬间宛若擂鼓,赵政的整个人就好像烧开了的水一般咕噜噜地冒着泡泡,再然后呢?
赵政便叫嚣着:“寡人实在不知该如何疼爱你,寡人一定要在马上狠狠地亲你一口……”
我想说,每一个实权皇帝都不用为国做鸭,他们娶那么多是他们真的想娶那么多,可能会有外戚干政吧,但也不到为国做鸭的地步。
陛下就更不用,他后宫里有不少人是懒的烦,要送那些人走别人也管不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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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四十三章,你有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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