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万里无云的晴空。
山间草木的叶子已经泛起黄边,唯有枫树长得愈发殷红。
绣花鞋踩在枯叶上,咯吱咯吱的。
苏渡棠换了青绿长衫,下罩缟素细绒薄裙。走在谢鸣倾的前头,与他拉了一段距离。
没有什么心思闭关,干脆也就不闭了。
两个人难得下山悠闲地玩闹一番,也算是调剂心情。
万重开的尸身下葬悄无声息,只有部分亲传弟子得知消息前往后山墓林吊唁。虽然他的半生都在闭关避人中渡过,但宗内也有人受过他的师恩。
两人此般下山,都默契地不谈此间之外的事。
在心魔幻境中,苏渡棠身上部分的灵力被无意识的谢鸣倾抽走了一部分。本来欲道之归还,但被她全数拒绝了。
所谓的魔尊看起来与谢鸣倾关系匪浅,甚至比本体心魔更了解他。苏渡棠想去思考这其中的联系,但几次三番都被各种事情打断了,于是便想着天下长老会后直当地问罢。
谢鸣倾背上的伤口大概是因为仙体加持,这几天连药粉都不用上了,好得奇快。
山底下有一处山上泉眼流淌下汇聚起来的水池子。清澈见底,可以看见各色的小石子,小红鱼在悠闲得游动。
苏渡棠脱了鞋袜,拎起裙边便下了水。
谢鸣倾召出梵昭在水边席地而坐。
她虽然知道琴宗掌门文武皆俱,但实实在在的琴艺展示当真是少见。
在宗门的大部分时间,谢鸣倾一直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示人。特别是苏渡棠唤她师尊时,那脸色看起来能把在场的所有人都杀了。
初来琴宗的时候,她问过他,平日里为何不笑一笑。他只道若是成日笑,和蔼可亲的形象就管理不住琴宗了。
那时苏渡棠不懂这句话的含义,只是当一句玩笑话就过了。
现在回想起来,当真是意味深长。
“难得出来玩的时间,顾长卿不来吗?”苏渡棠回身问道,裙摆翻飞溅起几滴水珠。
谢鸣倾面上肉眼可见得拉了下来:“他来干什么?我给他安排了一些事情,他现在心里估计在骂我呢。”
苏渡棠忽然莞尔一笑。
掌门显然没有理解苏渡棠笑里的意思,移到她身上的视线带着片刻疑惑。
“没有,我没别的意思。”苏渡棠不告诉他自己其实想说“你是不是吃醋了”之类的话,回避谢鸣倾的目光自顾自的地往水中央去。
“不然往太深的地方去。”谢鸣倾提醒道,“小石子容易把脚划破,小心一些。”
苏渡棠拎着裙摆在水中转了个圈,捧起一滩水就往谢鸣倾的方向抛去。
梵昭毕竟是护主的,自发地在谢鸣倾周身立起了人眼难以辨别的避水屏障。水滴在脸前缓缓流淌下,他挥挥手散去了屏障之力,顺势拍了拍梵昭的琴头。“出来玩的,不要那么紧绷。”
掌门法印挂在琴头摇曳而晃,表面双鱼纹样靠近水源便焕发起明光。
琴宗屹立天下不知多少年的历史,所有心法以水元素为基础,甚至连掌门法印都跟水源有关系。宗门内的人,心境皆柔情似水,如江海般随意洒脱。
苏渡棠不禁想起了那没见过面的父亲。
眸光一瞬间的暗淡,却被正弹奏曲目的谢鸣倾捕捉了去。
“有什么心事吗?”谢鸣倾垂眼弹奏着下一个音符,“虽然是出来玩,但若真有心事还是说出来罢,不然堵在心里还影响心情。”
“我父亲…老掌门是怎样的人?”苏渡棠淌着水慢慢往岸边靠近,“从小到大,我没见过他的样子,甚至连他的名字我都不知道。”
谢鸣倾收敛了手上的曲律,将梵昭收入灵墟。苏渡棠到他的身边与他一齐盘腿坐在因梵昭曲律散发的灵气催生出的细草上。
似乎是在回忆某些前尘往事,谢鸣倾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须臾之后便娓娓道来:“老掌门……”
老掌门姓温,具体名字不详。甚至是谢鸣倾,作为唯一的亲传弟子都不知晓他的名字。
老掌门是一个严厉、一丝不苟的人,眼里容不得任何差错与纰漏,对于谢鸣倾的要求堪称得上严苛。
谢鸣倾曾经出身名门望族,父母亲为国战死沙场。本该过着金枝玉叶生活的小公子,到头来老掌门成为了他唯一的依靠。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老掌门对谢鸣倾,是真的将他作为亲生儿子般在养,关照他的起居,关照他的生活。
谢鸣倾刚满十二岁时,老掌门为他派下了任务,对于那时的他无异于是极其艰难的——那就是登临昆仑山顶。昆仑山的严寒,本就不是一个刚满十二岁的孩子能够承受的。但老掌门却摸了摸他的头,告诉谢鸣倾:“可以的,你可以做到。”
“可以的,你可以做到。”就是这么一句话支撑着他的意识来到了接近昆仑阵眼的地方,也就是这样与深居昆仑山的苏渡棠相遇了。
但一切礼物在冥冥中都标好了价格。谢鸣倾以为自己收获了一个朋友,却不知道这一切早已预谋。
后来,老掌门告诉他,现如今的昆仑圣女正是他的女儿,但感情极淡。正好可利用身份的便利,助力谢鸣倾的飞升之路。
谢鸣倾虽然年纪小,但一些是是非非他还是明白的。他当即提出了异议,随之而来的就是长达半个月的禁闭。
禁闭阁颠倒了白日与黑夜,模糊了时间的界限。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感,周身没有一点光亮,没有一点声音。
老掌门很会用打一棒子给一甜枣的伎俩。自少年谢鸣倾从禁闭室出来,便对他嘘寒问暖,然后重新将他送往昆仑山与昆仑圣女见面。
与昆仑圣女一起玩耍,抛弃课业的日子总是开心的。谢鸣倾的情绪不浮于表面,老掌门的计划一出,他在与圣女共处中便时常感到力不从心,或许是心虚愧疚罢。
常年的修行,少年如同那天之骄子般很快便突破了人与仙的界限,只差最后一步就可完成。老掌门将谢鸣倾本身的灵力气息引入他的傍身之物上,以转嫁雷劫。
但结果就是,老掌门的计划得逞了。
引入了谢鸣倾灵力气息的玉佩送到了昆仑圣女的手上。
而谢鸣倾却被关在可以隐匿灵力气息的禁闭室里直面着可怖的最后的真相。
——天道下旨,圣女得令引天雷。
老掌门对于琴宗心法、至高武学的理解无与伦比,但……
……
谢鸣倾轻拍苏渡棠的后背,“有些事情你本来就应该知道的,是我告诉你太晚了。”
苏渡棠将头埋在了他的胸膛,态度晦暗不明。
“爹娘的关系从一开始会不会就是利用……”她慢吞吞道,声线有些模糊。
谢鸣倾遗憾地摇摇头:“只言片语中,我觉得他们曾经还是有过真实感情的。但在这人世间很多时候都是利益至上的。”
“不否认老掌门自私的为人,我也不否认他人过往之情。”手掌轻柔地触着她的头顶,他轻呼一口气,“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老掌门已死,你母亲已回上天界。追溯过去是最没有意义的事情。”
“嗯,”苏渡棠抬起了头,与谢鸣倾直当地对视。
谢鸣倾垂眼,低头便印下了唇。只是浅尝辄止,很快便分开了。
阳光笼罩下,湿了水的东西很快就干了。苏渡棠利索地穿上鞋袜,似乎已经调整好了情绪,忽得站了起来。
“走吧……今天玩够了。”苏渡棠道,“天下长老会将至,闭关不能再拖了。”
谢鸣倾起身拍拍衣摆的泥沙,嘴角勾起弧度:“好,不拖了。”
拖与不拖,已没有什么区别。他暗暗地想…天下宗门的各位宗主与长老将至,大家能做到这个位置那定不是吃素的。他人内力的异样一探便知,更何况一个钟世庭死了还会有更多的“钟世庭”纷至沓来,充当细作向外传递着消息。
他已没有精力探查与处理细作之事,眼下便只想问剑宗为琴宗得了疫病的弟子一个交代罢。
“从钟师兄那都审出来什么了吗?”苏渡棠突然想起这一茬。
谢鸣倾摇头:“他似乎被人下了封口咒令,嘴里的话都是颠倒的,可能需要外借咒术师来破译。”
连琴宗掌门都搞不定的咒令,那看来身处暗面的一方做了十足的把握。
“咒术师?”
他点头:“咒宗自天下宗门分离后边举家迁到了中原域外,彻底无影无踪。如今在中原公开行事的咒术师也就当今帝王李崇州身边的那位。”
“但据我所知,剑宗与皇室关系匪浅。那日召回温凌云,也对他的态度试探了一二。再加上整个中原的统治本就不稳定,剑宗作为目前的第一大宗,皇室自然会慕强顺从。”
“以琴宗名义借那位国师十分艰难。”
“如果……”苏渡棠话头忽有踌躇。
但谢鸣倾示意她继续说。
“如果以昆仑圣女为名头呢?”她道,“皇室之所以会有国师坐镇,不就说明了他们向天而动。昆仑本就是人世间的根基,何不以我名义一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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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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