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游咲十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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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游咲抿了一口茶,在空无一人的保健室等待著。
保健老师通常一见三游过去,便会光明正大地到天台摸鱼。
“反正有可靠的三游同学呢”——每当保健老师如此说道,三游咲总会满脸通红,用一种“能够派上用场,实在太好了”的态度,含蓄地点头答应保健老师的请求。
放学后的保健室平常都挺清闲,只有两三个参加课后活动时不小心弄伤的同学过来包扎伤口。
有一段时间,保健室因为三游咲的客串,突然多了一堆无病呻吟的男高中生。而在三游咲蹙眉低声细语道“请不要打扰真正有需要的人”后,人流总算回复正常。
三游咲呆呆地看著茶杯——她又想起早几天过来的男生了。
一想起他,三游咲便茶饭不思,她总觉得他下一秒会打开门,特地来找自己——当然,也有机会是,他又受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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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他初见的午后,是个适合受伤的下雨天。
网球部的他不知为何伤得满头是血,血流在男生梭角分明的面庞。三游吃力地扶着他,惊喜地发现他壮实的手腕上有不少疤痕。
她用了自己那条京友禅染手帕替他止血——就像所有被触目惊心的伤势吓得忘了拿止血布的人一样。
男生在处理伤口期间,一直抿紧嘴唇。即使偶尔三游咲“不小心”加重力度,男生仍旧咬紧牙根,一言不发,强忍着痛楚。三游有刻出神地看着男生,直至他的冷汗混杂着血和消毒药水滴在她手背,她才回神过来。
男生因为疼痛而紧锁眉头,目光如炬地注视着她。
少女于是满脸通红,麻利地替他处理好伤口。
陪他过来的红头发的男生眨眨眼,好像意识到什么,拉住海带头男生慢慢地后退一段距离。
临走前,那条手帕已经染满鲜血,恐怕已经报废。
那个男生莫名严肃地注视着那条手帕,再把目光放回三游咲身上,“抱歉。我会帮你把它清洁乾净的。”
三游摆摆手,温婉地道,“不……只是一条手帕而已……”
男生按了按不存在的帽檐,他踏前一步,犹豫但又坚定地说,“请给我一个机会——毕、毕竟你帮我处理好伤口——”他的眼神看着看著就飘到三游以外的东西上,欲盖弥彰地补上最后一个词语,“而已。”
三游想了想,双手递上染血的手帕,善解人意地说,“要是弄不乾净也没关系。毕竟我已经收到你的心意了。”说著说著,三游微笑着欠身,“谢谢你。”
之后,男生在其他同学揶揄的眼神下快步离开了。
而三游咲发现自己有个重大失误——忘记问他的名字了。
她想要知道他的名字,不是为了去找他;而是为了等待他时,好歹也有名可念。
但话说回来,三游咲到现在也不理解为什么网球会有这种杀伤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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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游咲落寞地注视门口,期待著那人会再过来——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也好。
彷彿回应三游的期望,今天保健室多了一名客人。
——是只可怜兮兮的落水狗呢。
长发女生浑身湿透,衬衫黏在身上若隐若现,看上去可怜巴巴。但她眼眶泛红又莫名坚定,这点倒不像一般被欺负的人。
三游虽然很好奇,但普通人这时应该会帮她收拾好如此狼狈的样貌。
“我们先去更衣室,好吗?”三游毫不在意地牵起她黏乎乎的手,拿了套备用校服和毛巾给她,陪她去更衣室沖一沖身体。
少女一言不发,默默地让三游牵著她走。
三游不讨厌顺从的好孩子。
她们在途中遇上一个风纪委,三游本来以为那男生会追问到底,但想不到只是确认女生的状况,又留下联络方式就离开了。
——出乎意料之外的体贴,真无聊。
待她从更衣室出来,三游带她回到保健室吹乾头发——保健室的吹风机很好用。
最后,三游为少女缓缓沏上一杯热茶。
清爽的皮肤、柔软的长发、温暖的午后,配上一杯泌人心脾的热茶,实在适合倾诉。
尽管如此,三游只是轻轻抿茶一口,端庄地坐著,大方地朝少女微笑,“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三游只是再三关心少女的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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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阳光散落在少女——朝田静的发绪,她一口气把整杯热茶一饮而尽,身体变得温暖,知觉也随之变得灵活。
替自己沏茶的女生也有头黑发,她还把头发梳成温柔婉约的侧麻花辫,如同蜂蜜般的褐眸关切地注视著自己。
热茶的回甘有些苦涩。
“感觉好很多......多谢你。”朝田静有些犹豫——她的经验告诉她:通常自己的倾诉不一定能帮助自己,较好的情况是别人对自己避之不及,较差的情况是自己拖累别人。
但是——但是面前的女生是多么的温柔。朝田静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不需要思考的安全感。
正当朝田犹豫著是该说“打扰你了”还是说出这堆事情时,那个女生微微倾身,手轻轻按在朝田手背,坚定地注视她说,“把内心想说的话说出来就好。”
朝田微微张开口,未开始说话,但手背传来温暖的触感,连同轻柔的语调已经令朝田的泪腺早一步缺堤。刹那间,这阵子所受的委屈、同班同学暗地裏的欺负与疏远、不敢对父母说出的话、今天所遇的糟心事——随泪水一同流落。
明明自己一直以来都没有为他们流过一滴眼泪。
朝田静低垂著头,点点泪水滴在紧握的手,全然看不清少女眼底的笑意与成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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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兮兮的小狗叫朝田静。开学几天后就因为不善言辞和倔强被同性同学排挤,近几天情况恶化至放学后被人堵在后巷。
——嗯嗯,果然呢。
三游适时地露出遗憾的表情,但热茶在杯裏不见波动。
直至,她听见朝田静口中吐出五十岚沙希的名字。
“那个人......五十岚沙希......那个恶鬼......她就是个莫名其妙的疯子......”朝田静恨恨道,但一刹那又回复理智,掩住口,对三游抱歉道,“对不起......我好像不该说出她的名字......”
三游神色依旧,“没关系,把静想说的话都说出来就好。”
但茶水却泛起微微波澜。
三游咲比立海大大部分人都更早听过“沙希”这个名字——毕竟是同一所收容所出来的孩子嘛。
上年三游咲听闻学校裏有个令人闻风丧胆的“五十岚沙希”时,便知道是她了。
沙希的性格没太大变化,还是那个看见路过的狗也要踢上一脚的傢伙——据闻收养她的家庭有钱有权,简直是培养社会垃圾的最佳温床。
三游咲可不想和沙希,还有其他“同伴”再有其他联系(比如她在学校裏看见的真夜——她也是一如以往的神经质)——“那孩子”给予他们重来一次的机会,不是让她们过著与过去无异的生活,至少三游咲是这样想的。
三游替朝田和自己添茶。
她看著朝田如此担忧,发自内心地叹气。
“静,你已经不需要再担心了。明天你上学,恐怕没人会再敢欺负你了。”
“......诶?”朝田陷入迷茫。
“沙......五十岚同学偏爱的类型是其他坏孩子,像静这种好孩子她是不会放在心的。”——毕竟对她来说乖孩子是最无聊的。三游想了想,再解释道,“反而是霸凌你的那些人,最好小心点。”
“可能因为你们都是新生吧,还不了解这裏的潜规则。”三游若有所思,想起刚才的风纪委。
朝田闻言,未就此放心——事实上,一所有“潜规则”的学校听上去更令人不适,而朝田的性格注定令她无法忍受所有不合理的潜规则。
更重要的是,五十岚沙希到底在这些规则裏扮演著怎样的角色。
朝田觉得自己熟悉“霸淩者”的特质。他们喜欢伤害像自己那般的人——沉默的、不讨好的、没有朋友——犹如金字塔底层的人,从而确立他们的地位。所以霸淩者在学校裏永远不缺追捧。但五十岚欺负霸淩者,也欺负被霸淩者。
“......我不明白。那人到底在想什么?”朝田不解地说。
三游看著朝田苦苦思索的模样,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真情实感的笑容。
就像浓得化不开的蜂蜜,那褐眸把阳光吞噬其中。少女端正地坐著,嘴角依旧上扬——像个洋娃娃般——她以一贯的温暖语气告诉朝田,“——那些事情不需要深究。反正,静你不会再被欺负了。”
一定是因为夕阳西下吧——看著三游人畜无害的眼神,朝田内心突然心悸,心裏有把声音告诉她:是时候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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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游咲婉拒了朝田静一同放学的邀约,继续在保健室等待著。
可能是刚才与朝田的交流,令她稍微回想起过去种种。
茶已经凉透了。
过去并不是什么值得留恋的时光呢——八年生活在外的时间令三游稍微意识到自己过去的生活环境和品性与外界的确有些偏差。
偶尔她会在人群中与她们擦身而过。每次,她都会在心中警剔自己——要表演得更好,要把自己藏得更精巧。
所以她只会等待,等待哪天有人自愿上钓,等待别人双手奉上伤害自己的机会。
今天的三游咲仍在等待著,等待那人打开保健室的大门。
她知道他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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