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炎甚至一句话都还没说全,眉心直中一箭,他满是不可思议的双眼瞪向众人,忽地身子一软,迎着倒灌进来的烈风倒在雨地。
头顶是唏嘘的竹林,竹叶飘飘,正好落在他死不瞑目的容颜上。
这位二皇子殿下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就这样轻而易举死在这所谓的“刺杀”中,准确的说,是他想不到动手的人会是沈珩。
从徐晚吟上香那一刻开始至最后都是一场谋划,这个看似如白兔般楚楚可怜的姑娘用自己最张扬的美貌与男人的欲求做成刀,刀刀不见血,却刀刀都致命。
清持寺的钟声响起,天亮了,沈珩的红衣被雨淋透,她握紧弓,仰头去看熹微晨光。
温璟潇正在让手下快速善后,他还要先去前院回禀皇帝,对沈珩说:“沈小将军,带着徐大小姐走吧,乘现在只有咱们的人。”
沈珩没动,徐晚吟在身旁递过一个放心的眼神,温璟潇细微点头转身撩袍走了。
“珩姐姐,你还好吗?”
沈珩听见徐晚吟的声音,才转动眼珠定定看她,沉默了良久。
雨已经下小许多,八角正在将满地的珠钗一个个捡起,徐晚吟才发现沈珩的手被弓弦勒出深深伤痕,血染红整根弦丝。
是的,沈珩动摇了,动摇的是十九年的信念,所以她挣扎。
徐晚吟轻轻捧起她的手,红肿的眸又滴下眼泪,她替她吹伤口,哽咽着说:“都是我不好,珩姐姐,你受伤了,都是我不好……”
“不是……”沈珩声音很虚,不仔细听甚至听不清,“是我不好。”
“是我来晚了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倘若再早一点我再细心一点,你不会受伤也不会被他这般……”
她盯向远处的尸-体,她是应该派人保护她的,李炎明明早就对徐晚吟有觊觎之心,佛堂净地也敢随意拉扯,更何况混乱黑暗的后院。
她很后悔,自己练就一身武艺,却差点失去最重要的人。
徐晚吟通红的眼眸望她,嘴角在笑,泪珠却一颗颗掉,她轻轻摇头:“不是珩姐姐的错。”
沈珩受不了她这样,万般委屈依旧要哄她安心,她丢了弓,在这呼啸的风声中用力抱住眼前的姑娘,这是她第一次完完全全地拥她。
温暖的体温隔着冰凉的衣料隐隐传来,透到心口。
动摇吧,珩姐姐,或许信念崩溃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可徐晚吟并不是要她放弃信仰,而是要她放弃信仰的对象。
因为清持寺的刺杀,前院一片狼藉,李修脸色很不好,早早宣了回宫,连带着李炎的尸体跟在辇后,陈嫔在见到儿子尸体的瞬间哭成了泪人,事情很多很繁杂,这北齐的水已经被搅浑。
徐晚吟不想惊扰爹娘,跟沈珩回了沈府。
开门的是另一个小侍,徐晚吟很惊讶:“花朝呢?”
沈珩长发湿答答的在肩颈,回答道:“她因军务出远门,你有事情找她?”
徐晚吟摇头,她只是担心花朝出什么事情,花朝出事代表沈家军出事,这脆弱的沈府不能再遭受任何打击了。
“去备热水。”沈珩吩咐那名小侍,想了想又喊住他:“烧热一点,吩咐厨房熬姜汤。”
姜汤端上来时徐晚吟正泡在浴桶里,她今天一整天都太倦,浸在热水里又暖又舒缓,眼皮子渐渐开始上下打架,她将头倚在木桶边缘放缓呼吸。
沈珩在外面等了半个时辰,徐晚吟一点声音都没有,心里一惊,快速起身走到浴房。
这小姑娘整个人已经滑下去大半,只露出小一张红扑扑的小脸在水面,沈珩不顾衣裳湿,伸手去捞人,感知到怀里的小人儿呼吸平稳,她才发现自己竟惊出一身虚汗。
“晚吟。”沈珩喊她,她不敢往下看,只能托着她脑袋轻晃:“晚吟,醒醒,别着凉了。”
徐晚吟蹙眉睁眼,眼前是沈珩淡色的双眼,瞳孔中是她满身水汽的自己。
“珩姐姐……”徐晚吟抚她凌乱的鬓,“你这辈子一定要活得好好的。”
沈珩将脸贴上她柔弱无骨的掌心:“好,我会活得好好的。”
徐晚吟第一次见她这样,微笑道:“你今日好温柔。”
沈珩蹭着她没有回答。
挂在屏风上的油灯静静燃烧,徐晚吟穿过沈珩的肩凝视那盏油灯半晌,慢慢开口。
“我们……吧。”
安静的浴房唯有少女指尖划在水面的声音,清水泛涟漪,折射出两人的倒影。
沈珩带雾气的脸模糊不清,她下意识收紧手臂,反问道:“你说什么?”
徐晚吟已经凑上她从冰凉变为微热的耳垂,嘘声说:“我说,我们在一起吧。”
沈珩那一句疑问还没问出口就被湿漉漉的少女扯进了浴桶。
水已经不算很热,温的,徐晚吟抓住浴桶的边缘身体前倾,将那些要拒绝要怀疑的话全数吞没,少女的舌是湿滑的,还有未曾褪去的皂荚味,慢慢侵蚀理智。
沈珩在换气间清醒了几分,背后就是浴桶内壁,这狭小的地方无处可逃,她发红的眼眸被泪水糊得粘稠。
徐晚吟已经在水中解掉沉重的衣袍,两人的□□浮在水面,如海藻。
交错呼吸中,沈珩感觉水底的手在探索,她仰着脖颈用力握紧徐晚吟的手腕。
“珩姐姐,你别动呀。”
徐晚吟用另一只手拿下,唇边还沾了水渍便又吻上去。
沈珩觉得自己要被一同融化在这木桶中,她感觉这满池的水是滚烫的,像刚烧开那般,水汽氤氲蔓延,那扇屏风将所有都隔绝,只剩下如藤蔓攀爬的二人。
湿透的长发一缕一缕贴在脖颈,沈珩已经分不清身上到底是汗还是水,她不敢睁眼,不敢去看,更无力挣扎,只能被卷起的小浪一阵又一阵拍打。
沈珩在阵阵波浪中压抑呜咽,浑身潮红,任谁也瞧不出这是清冷孤傲的沈小将军。
她们离得这样近,已经没有距离。
沈珩感觉自己不行,过于热情的冲击令她头昏脑胀,她快要死在这。
战场没有消亡她,可她先消亡在这,在身前女子柔软而灵活的掌下。
脚踝下意识抵在徐晚吟身后的内壁,绷紧的琴弦被放松,唯留下最清晰的余音在萦绕。
徐晚吟松了手凝起笑意看她,她像被大雨敲打的花蕾在枝头不断颤抖。
浴桶的水彻底凉透,沈珩终于在快要散尽的余烟中找回自己,浅淡的瞳孔从涣散中聚焦,她看见徐晚吟站起身披上一条极薄的外衣笑吟吟的。
“水凉了,珩姐姐你快起来。”
沈珩踌躇犹豫片刻才起身回到屋内,徐晚吟已经吹灭了蜡烛。
黑暗中,徐晚吟滚到她耳旁冲她呵气:“你喜欢吗?珩姐姐,这是很快乐的事情对吧?”
沈珩还没忘记那惊心动魄的余韵,湿意未干,她只能选择缄默无言。
徐晚吟没有再继续,她只想让沈珩尝试这份甜蜜的果实,这样才能慢慢种下满山的果园。
沈珩身体余红还在,她感觉自己好像坏了,竟真的贪恋那过激的风浪和甜蜜。
徐晚吟勾住她的尾指,喃喃道:“下次……可没这么轻而易举。”
……
二皇子被刺客杀害,李修大怒,让温璟潇和沈珩一同调查,顺便着手准备五月春日围猎的事宜,李修虽然凉薄,对子女还算不错,李炎在众皇子中又的确很优秀,一夜之间上至帝王嫔妃,下至世家贵族皆素装百日。
徐晚吟特意戴了一个血红的镯子,徐晨鸣刚随徐老爷下朝,看见她手腕间叮当作响的东西,语重心长起来:“晚吟,举国大丧,你这样会被人诟病。”
徐晚轻嘲:“虽然大丧,倒也没有影响他办春猎,当真帝王薄情。”
“你说什么呢?”徐晨鸣差点把被子捏碎,四处看了看,幸好这是在徐府,他压低声音:“虽然我也这么觉得,但你别喊这么大声啊!”
徐晚吟被他鬼鬼祟祟的模样逗得笑个不停:“哥哥,你这样好像一只老鼠哦!”
徐晨鸣把杯子里剩余不多的茶水喝掉,冷剐她一眼:“就你没心没肺,也好,李炎竟然敢那样对你,死不足惜……只是我没想到是阿珩动手。”
徐晚吟收敛笑,坐到他对面,淡淡地道:“是珩姐姐才对,否则咱们十几年交情岂不是辜负了吗?”
徐晨鸣默默点头,从小到大他最疼爱这个妹妹,虽然嘴上不说,可他什么好的东西都给她,还记得阿娘刚生徐晚吟的时候,他随着阿爹去阿娘的房中,就见襁褓里的妹妹小小一团在吃奶,乌溜溜的眼睛,一见他就笑,只有四岁的他当时心都软了。
小女孩三岁的时候就会来接他下学了,糯米团子一般白嫩,连牙齿都小小的,一见他就张开手跌跌撞撞跑来,甜甜喊他“哥哥”。
徐晨鸣倒了一杯热茶给徐晚吟,他鲜少这样严肃,说道:“妹妹,你要万事小心。”
徐晚吟捞着袖口接过茶,重重点头:“我知道的,放心吧哥哥。”
临出门前,徐晚吟还是将镯子取了下来,她是不会为李炎穿什么素服,但也不会蠢到招摇在外惹人非议。
温璟潇穿的很简素,连玉冠都是单调的纯色。
徐晚吟笑望他脑袋一眼,打趣道:“王爷今日别有风味。”
温璟潇潋滟的桃花眸在素服下显得更出色,他淡笑:“徐大小姐别笑话本王。”
徐晚吟话锋一转:“围猎的事情办得如何?”
“有沈小将军帮忙,自然没什么难的。”
这种事情沈珩办的多,熟能生巧。
温璟潇捻着衣服的花纹缓缓道:“小将军似乎对本王态度好转,托你的福。”
徐晚吟笑道:“沈珩爱憎分明,就是因为这样,所以若是她忠于你,便会一直忠于你。”
温璟潇道:“不是忠于本王吧?是忠于徐大小姐你。”
徐晚吟墨色的发柔顺,她又笑:“只要你好好当我的剑,你我有何不同?”
“也对。”温璟潇举起茶盏与她面前的杯子轻碰一下,“合作愉快。”
徐晚吟端起茶:“我听哥哥说,此次围猎各国使臣也参加。”
使臣们在北齐呆了两个多月,参加完围猎就要各自启程回国,虽然李炎去世,但对帝王来说——孩子还会有的,他有许多皇子,死了一个还有无数个。
“该说不说,当帝王的好处便在这了。”徐晚吟拨一下耳坠,撑着太阳穴道:“反正他皇子多,伤心十天半个月这不又好了?”
温璟潇点头:“陈嫔重病不起,怕是弥留之际了。”
“但陈家并没有消停,据说又要安排女子进宫了?”
温璟潇转动茶盏道:“已经安排了,为着二皇子去世,没大肆宣扬,昨日晌午入的宫,封为宁嫔,算是安慰陈家。”
儿子尸-骨未寒,娘家却急急送新人进宫,难怪陈嫔能三日不到病成这样。
徐晚吟冷嗤一声:“陈家,也是不安生的,商人出身倒成护身符了。”
温璟潇问:“长宁公主已经入股陈家产业了?”
“是,我送了两个丫鬟帮公主打下手,毕竟公主什么也不会。”
徐晚吟悠悠说着,水漾的大眼含笑:“万一被陈家骗了可就不好了呢。”
温璟潇知她何意,笑而不语。
* * *
李炎去世的悲痛不过维持半月不到,五月的围猎便要开始,天气甚好,澄澈的天空像被冲刷过的画布,碧空晴朗无云,李修与皇后共坐在上,底下是谈笑的重臣。
沈珩也在席,她如今虽无官爵封赏也无实权,但李修还要用她,算是给足明面上的颜面。
徐晚吟与她遥遥相望,那一晚之后她们再没见面,沈珩太忙,徐晚吟又要去瑰丽轩打理铺子,还要和温璟潇商讨,两人始终没再有任何温存。
那一晚的灼热好似冬日雪地里燃烧的花火,烧过后没有留下一丁点余温。
她有点想念那触感,徐晚吟去看自己的手,下一次,她们要一起欢愉。
李莞牵着一匹矮脚马来找徐晚吟,她一身浅粉,很娇俏,站在不远处招手:“晚吟晚吟!快看母后给我的小马儿,是不是很可爱?”
徐晚吟帮她拿下发间的花瓣:“这是西域来的纯种矮脚马儿吗?”
李莞很惊奇:“这你也认得呀?”
小矮马很温顺,蹭着徐晚吟的手嚼她的衣袖,李莞连忙拿出饴糖:“哎呀,你不要乱吃啦,这是衣袖,等会全湿了。”
马儿闻到糖的味道松开了徐晚吟的袖口,讨好的去蹭李莞,得到了两颗饴糖。
“真可爱。”李莞怜爱地摸摸它,对徐晚吟说:“听大哥说今日彩头是汗血宝马,沈小将军会去吗?她骑射多厉害呀。”
两人一同去看席面独自喝酒的沈珩,任凭外人觉得沈珩多英姿飒爽,在徐晚吟这还是会一点一点化为温柔的水,这才是沈珩的好,这才是女孩儿的美好。
徐晚吟发呆间李莞已经翻上了小矮马,这短腿马儿看起来温顺,跑起来还是很快的,李莞会骑术,绕着满场欢快地笑,她的背后是围猎开启的锣鼓声。
温璟潇骑着一匹黑马路过,徐晚吟行礼:“王爷。”
“起吧。”温璟潇身体随着马儿摇晃,话头却是对着李莞:“公主的马是西域矮脚马?”
李莞和他不熟,但还是笑得开心:“是的!它可爱吧?”
温璟潇眼眸深黑,扯起缰绳走了,临走前轻飘飘道:“这马儿关键时刻跑得倒很快。”
徐晚吟在消化他的话,猛然感觉手心湿黏,低头一看,棕色的马儿在伸出舌头舔她手心,舔完还用鼻子顶一顶她,似乎在期盼什么。
李莞递过一颗饴糖:“晚吟,你要喂喂吗?它不咬人的。”
小马已经伸长舌头卷走她手里的糖垂头咀嚼,李莞笑骂它:“贪吃鬼!”
因为今日是第一天,安排了露天午宴,李修和使臣们把酒言欢,徐晚吟冷眼瞧着他,嘴角的嘲讽丝毫没有掩饰。
谈笑的场景维持没多久,一个浑身带血的侍卫身中数箭跑出,他还未到营帐就跌倒,口中鲜血不止,拼尽全力大吼:“四……皇……谋反……通知陛下……”
李修站起身,他身边的大太监刘澄立刻高喊:“有刺客,护驾——”
场面没有比清持寺要好,甚至更乱,禁卫围了一圈,有人将那侍卫带到皇帝面前。
他已经在弥留之际,说话间不断呕血,拼凑零星几句总算听出缘由。
四皇子李逸谋反,场内百分之八十的侍卫都被他暗中更换,勇安王和沈小将军在拼死相救,这之前已经死了好几个世家子弟。
徐晚吟惊得站起身,手中的茶盏差点被捏碎。
相比起是长子的大皇子李珂和优秀的二皇子李炎,李逸一直默默无闻,他过于普通低调,生母原本是皇后身边的婢女,李修见她容貌秀丽,宠幸封为丽贵人,但她也只被宠幸了那么几天,生孩子后紧接着便吃错东西毁了容,因此失宠。
李逸年幼是受尽白眼欺凌长大的,这些长久的压迫使他学会蛰伏,然后一朝爆起。
徐晚吟猛然想起温璟潇的话,他必定是发现了什么,因为来不及再商议只能这样提醒。
“这马儿关键时刻跑得倒很快。”
她去看马场那匹矮脚的小马,棕色的毛顺滑。
徐晨鸣一转头发现徐晚吟不见了,再一看,她正翻过马场围栏,银金色的长裙划了一大圈,形成优美的圆弧。
徐晚吟稳坐上矮马,冲李莞的方向喊:“公主,借你马儿一用!”与她一同离开的还有场上一根精致的红缨枪。
李莞在原地急得跺脚:“你要去哪儿?那里很危险啊!父皇!父皇!徐大小姐入猎场了!”
李修无暇顾及这边,他在安排侍卫和禁军快速救场。
徐晚吟的骑术是沈珩手把手教的,不说比得过谁,至少在北齐的贵女间很出色,衣服一路被树枝划破,手里的红缨枪太重,握得吃力,摩擦间蹭破一大片皮,她咬紧牙关赶马前行。
“好马儿,再快些,等事情过了你吃多少饴糖都行。”
小矮马似乎真的听懂了,四条短腿晃得不见影,穿过重重灌木树杈奔向林间深处。
温璟潇和沈珩背靠站在刺客包围的中央,两人满身伤,温璟潇举剑对身后的人道:“沈小将军,合作愉快。”
沈珩没有武器,赤手空拳,她冷淡回应:“但愿你不要拖累我。”
四周的侍卫哪管他们,就要冲上前,温璟潇不擅正面对刚,将剑塞给了沈珩:“你来!”
沈珩练的是沈家缨枪,剑用不顺手,可也勉强不让敌人近身。
一时间陷入对峙的状态,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丛林的风卷着沙砾带起树枝晃动,在隐藏的暗林间,草木微动,有一名银白金纹长裙的女孩儿骑着一匹矮脚的棕马蹿出,她长发被一路的风沙枝叶刮得凌乱,圆润的双眼满是坚毅,在出现的瞬间开口。
“阿珩!!”
徐晚吟还没完全停下,胯-间的矮马很灵活,借着这股冲劲,她抬手将那把带红穗的兵器抛掷出,“接着!”
人在绝境的时候爆发力强大到可怕,谁也无法想到徐家娇柔的大小姐竟然能扛着沈珩的武器策马只身出现,这画面有点滑稽,可无人能笑出来。
温璟潇额间还有汗,望见她腾空的身影,轻笑道:“得救了啊。”
沈珩不明白为什么他看着徐晚吟说这样的话,眼下也不能够花费精力细想,她单手稳稳接住划在头顶的长兵器,如鱼得水,到手间翻出一个漂亮的花儿便踏着枯叶上前厮杀。
这一瞬间所有人都突然明白沈珩为何是不动摇的将军。
温璟潇也彻底了然为何李修非杀沈珩不可了。
她天生就是上战场的人,这样的人,怎能不让帝王忌惮?
侍卫见打不过沈珩,转头要去对付徐晚吟,小姑娘手上全是血也丝毫不畏惧,拉转马头便跑,她昂首冷笑:“你们知道我的骑术是谁教的吗?就是你们身后那人!”
她速度飞快,穿梭在几片大树间,像遛狗一样遛了好几轮,侍卫轻功没有很上乘,愣是被这美得艳丽的女子耍得团团转。
温璟潇手里的毒镖终于能使出,修长指间夹着暗器指挥徐晚吟:“往左!”
徐晚吟险些被砍到,脑后几缕黑发掉落,她低头急转,暗器在低下的瞬间飞射,将后面几人活活从空中打落。
烈性毒扩散,所剩的人不多,见三人配合得这样好不敢再贸然上前。
沈珩抡起的红缨枪扫落无数片叶,徐晚吟绕至她身旁,淋着绿叶,像森林间降落的精灵。
温璟潇开口:“四皇子兵力不足也敢谋反,禁军马上就要进来了,杀了几个世家子弟又如何,我若是他,直接去杀外面那位。”
这些侍卫太普通了,沈珩战场上杀的南疆骑兵都比他们要精英。
李逸是被逼急的铤而走险,他兵力不足,实力也不足,没有李炎会韬光养晦,只是看到李炎死了,没有人冒头,到底是太年轻太着急。
李修勃然大怒。
徐晚吟手裹纱布和徐晨鸣并肩站在篝火外围,听李修冲众人发火,冲皇后发火,连带着沈珩和温璟潇一同被训斥。
他怪罪禁卫疏忽,怪罪皇后管不好后宫嫔妃,怪罪李逸胆大妄为,怪罪沈珩和温璟潇没有发现暗涌。独独没有怪罪他自己,而他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
李逸被押到众人面前,遍体鳞伤。
李修眸色如毒钩,质问他:“为何要如此?”
李逸神色在火光摇曳中十分癫狂,他像真的毫不在意了,又像不甘心,浸血的手往李修方向胡乱抓,咆哮间吐出血沫:“父皇,您有去看看儿臣的生母吗?她已经病得认不出儿臣了,嘴里却还念着您,您去看过她吗?”
李修话语噎在喉头间,他早已忘了当年那个伶俐清秀的小宫女,为了她,他甚至还被皇后母家上书过,他转身间冷冷拂袖道:“朕很忙。”
李逸爆发出一声嘲弄的大笑:“是吗?您的后宫有无数贵人,何曾记得那位丽贵人呢?”
丽贵人,丽贵人。李修记得了,皇后那年有孕,他从紫金殿下朝去探望,见一个小宫女身着宫装在麻利地收拾桌面,清风拂起轻纱做成的帘,将那抹身影掩盖。
李修原地坐下,刘澄和皇后一左一右扶住他跌落的身子,李莞在皇后身旁唤了一声“父皇”。
这一声带着颤音,李修醒悟挥手,平静地宣布旨意:“四皇子策划谋反,废为庶人关进水牢,丽贵人教子不善,赐……自尽。”
反正她也时日无多了。
李逸狂笑间眼泪从眼尾流出,路过脸颊的伤,像是泣血般,他字字珠玑入耳。
“薄情寡义,为君不仁,父皇,这江山你守不住的!”
李修乏的很,接连两个儿子出事,还是这样惨烈的情况,他感觉有双手在推着整个北齐,可又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沈珩无权,也一直在京,温璟潇甚至不会带兵,他找不到谁了。
徐晚吟笑了一下,转身走出重围,走到马场边,小矮马见到她很高兴,摇摇晃晃跑来讨好,头上的棕毛都快蹭秃噜皮了。
“你今日真棒。”徐晚吟只有一颗饴糖,放在手心喂它:“明日我让你主子给你送一筐来。”
矮马认真嚼糖,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明白。
* * *
紧接的好几天都下了暴雨,雷声轰鸣,扰乱整个北齐的花草与人心。
“对不住,这几日太忙。”温璟潇暗色大氅还带着雨腥味,一坐下就说:“陛下病了。”
徐晚吟并不关心:“他最好一病不起。”
这话有点小孩子赌气的味道了,温璟潇忍不住溢出笑:“太医院之首的招牌哪里这么容易砸掉,倒是你,那一日竟听懂了暗语?”
徐晚吟将棋子来回颠着玩:“很难吗?提醒我矮脚马速度快,那便是要我前去相救了,提起这个我倒是想问问,你如何得知李逸的动机?”
温璟潇输了棋,平和说道:“说来很恰巧,围猎场的侍卫都是本王父亲安排的,小时候他带着本王日常便是去猎场安排事务,有几名侍卫本王很脸熟,那日与沈小将军牵马,路过营帐发现几名侍卫很面生,以防万一又情急之下,只能乘着进林之前绕到正场先提醒你。”
这是一个很小很小的细节,或许换个人以为是马场换人,可温璟潇不是一般人,他前世能坐上摄政王的位置真的是凭实力,任何蛛丝马迹都会留后手,提醒一句若是错了也无伤大雅,若是对了,便是那一日的实况。
这样的事情禀告上去也是打草惊蛇,他选择不动声色。
徐晚吟手指叩响棋盘,夸赞道:“王爷观事够细致。”
“你也一样,竟然只身前来,沈珩的兵器一般人可拿不起。”
徐晚吟颔首:“其实还好,我拖行了一路,幸亏那马儿矮,也就最后借着惯性抛出时带了力。”
尽管如此,她手上也皮开肉绽,养到现在还有淡疤。
温璟潇瞄一眼她紧握的手,说:“沈珩的实力,让人心惊。”
徐晚吟说:“可她若是不想,绝不会反,怎么,你害怕她?”
温璟潇凑近了一点:“你若是帝王,你不会忌惮吗?”
徐晚吟笑:“我若是帝王便是明君,我是明军就一定重用她,温璟潇,你要当明君吗?”
四方的墙,四方的壁,小小少女笑吟吟的,风轻云淡问话。
温璟潇知道她是在警告,也是在试探。
他将手里剩余的棋子丢到一旁,摊开手道:“我输了。”
徐晚吟重新摆起棋盘道:“下多少局都是如此,你的想法太死了,要学会迂回。”
温璟潇懒懒地往后靠:“有你在,我只需要一个局。”
“什么局?”
“凭君吩咐的局。”
二人相视一笑,气氛缓和许多,温璟潇从胸口取出一封书信道:“这是陈嫔和陈家来往的书信,放心,已经送回一封一样的,陈家没发觉什么。”
徐晚吟翻阅着书信没抬头:“周明清还是有点本事。”
信里是陈嫔带着厉色的哭诉,她入宫多年就一个儿子,如今儿子惨死,陈家像没事人一样将宁嫔送入宫,她虽位分不高,但也因为李炎和自己隐忍的不争不抢站稳了脚跟,陈家这么迫不及待,连等一等都不肯。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徐晚吟说,“李炎不算什么好人,陈嫔倒是位好母亲。”
温璟潇的母亲生下他没几天就去世了,他眉宇间有点伤感,显得整个人很阴郁。
如果不是李修,他的父亲不会残疾,母亲也不会因此惊了胎。
徐晚吟用信封轻轻敲击他握拳的手说:“陈嫔没了希望,必定鱼死网破。”
温璟潇收起伤感,皱眉道:“该如何?”
“当然是……”徐晚吟长指托住下颚,歪头一笑,“看狗咬狗啊。”
陈家的秘密当然是要由陈家人来揭发。
“下回回信时让周明清提上一句,就说宁嫔是专门送入宫来生皇子的,我看陈家也是真的存了几分这样的心,便如他们愿。”
陈家其实也警觉,传信的太监都是不识字的哑巴,这样秘密不会被偷看说出去,徐晚吟从宫门口遇见李炎后便早早先跨出一步,让温璟潇安排两名哑巴太监在陈嫔的锦绣宫附近当差。
最重要的是,那一日皇后与她在未央宫交谈没空理会这样的小事,不过是安排两个不会说话的太监,下人觉得无伤大雅瞒了下来。
徐晚吟没有在宫里生活过,可她明白宫里的人,个个成精一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虽然你我合作不该多问太多,但我还是想要问一句,为何一定要将陈家置于死地?”
温璟潇对陈家没有深仇大恨,李炎死了,哪怕送进来一个宁嫔生儿子也要等个十几年长大,更何况还有陈嫔压在上头,不至于到颠覆全族的地步。
实际上上一世陈家对沈珩的威胁也不大,他们太精明,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站队,上一世的李炎与徐晚吟没有见过面,专心蛰伏,甚至开始还生生压温璟潇一头,而这一世徐晚吟利用先一步的资源,将李炎钉死在一个“色”字上。
好似天下的男人都如此,上了头便被迷惑心智。
她翻转手腕间看温璟潇:“你似乎对情爱并不上心,没见你娶妻,也未见你有过别的女人。”
温璟潇一愣,随即淡笑:“事未成,孑然一身比较轻松,也是听了你的话,玩弄女子感情和身体不算明君。”
也就他这样的男子勉强能入眼,天底下都找不到第二个,徐晚吟将棋子吧嗒落下:“所以啊,我这是帮你清除障碍,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永除后患啊。”
这世间的万物都是瞬息万变的,谁能保证以后呢?
二人策划至深夜,徐晚吟打开石门先踏出去,身体刚探出一半又迅速缩回来。
被她踩了一脚的温璟潇也跟着后退一步:“怎么了?”
徐晚吟慌张地躲进内室:“珩……阿珩来了!你先出去!”
温璟潇茫然两秒,问她:“那你呢?”
“我这儿有地方走,你出去后假装也在找我!快去!”徐晚吟掀开地毯,一扇狭窄到只能容得下一人的木门出现在下面。
“……”
温璟潇从震惊到无奈,一年了他都未曾发现这毯下竟然还有一扇门。
也难怪他是剑,而她是使剑的人。
温璟潇刚理好帘子,沈珩就发现了他,审视好几眼才行了一个平礼,略带疑惑地道:“王爷,你为何在此处?”
温璟潇第一次这么窘迫,他明明是来商议事情的,为什么像偷情一样?!
“……本王来找徐大小姐,沈小将军可有见她?”
沈珩皱眉:“找晚吟为何要在楼道内壁?这有什么?”
勇安王爷的心理素质好得不行,淡定从容地侧身走出来说:“谁知道有没有密室,徐大小姐如此聪慧,保不准会有呢?”
沈珩瞥一眼平坦的墙壁冷睨他:“王爷多虑了,她要密室做什么?”
徐晚吟及时从三楼雅间出现,对楼下二人道:“诶?王爷,阿珩,你们在干嘛呀?”
温璟潇:“……”
他嘴角抽搐几下,才控制住面上不变的表情,转身便要出门,徐晚吟一颗心放下来。
“稍等。”沈珩突然出声喊住他,惊得徐晚吟差点把手帕扭断。
如果仔细观察,还会发现温璟潇停驻的身体也略微僵硬。
沈珩接着说:“王爷,你不是有事找晚吟吗?”
徐晚吟差点软倒在地,她扶着围栏接口:“嗯?王爷有何事?”
温璟潇只想赶紧走,头也没回:“无事,既然沈小将军在,本王先不打扰了,下次再议。”
说完衣袖带风般走出门,留沈珩一人站在原地仰头问徐晚吟:“他今日为何一副很怕我的模样?”
徐晚吟:“……”
她看着沈珩走到面前,那双浅琥珀般的眼眸拉近几分:“怎么这么脏?”
徐晚吟才发现自己浑身灰扑扑的,像刚钻了狗洞一样,她胡乱拍掉灰:“刚刚在雅间整理书籍呢……珩姐姐,你找我有事吗?”
沈珩脸一红,其实没事,但她想见她,去了徐府徐晨鸣说徐晚吟在瑰丽轩,她便来了。
徐晚吟很了然,指甲轻轻抠了抠沈珩刚愈合伤口的手心,将头靠上她肩膀暧昧一笑:“珩姐姐,你是想我了吗?”
她的眼神像是询问,到底是想念她这个人,还是想念那一日初尝的蜜果。
沈珩避开她的目光。
徐晚吟偏偏不放过她,弯腰将脑袋凑到她跟前说:“哎呀,珩姐姐,上一次,你也是这般敏感……潮红起来了噢。”
少女藕白的手指展现在沈珩眼皮下,还微微摇晃,说的话更是过分。
“其实手不算什么的,珩姐姐,你知道全身最柔软的地是哪儿吗?”
她环住沈小将军想要逃跑的身体,咬她脖颈。
“是舌头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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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恍若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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