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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王梅梅和林雪

太子到得很快。

外面等候的官员不明所以,呼啦啦跪一地,面面相觑。

待到屏退闲杂人等,太子留下几个老臣一同确认。

他命人展开从宫里带出来的流仙笺,方秀宁将那片碎纸放在对应的位置前,看线条走向确实相似。

众臣皆惊,柳大人几乎趴上去看,直呼不可能!

方秀宁又拿起那片碎纸,平静道,“这个,成品。”

太子眉头一沉,“什么意思?”

她指着那张由名贵沉香木盒保存,太子亲自护送来的纸,“次品,大官说,要销毁。”

好家伙!不仅监守自盗御用纸,还胆敢给皇帝用次品。

太子十分冷静,“何以证明?”

方秀宁歪头。

有个和蔼的老大人解释道,“薛夫人是如何看出这张是次……不妥呢?”

她想了想,走过去指一处道,“气泡。”

几个老头儿一窝蜂围上去,果然有。

她又指一处,“线,线条,断了。”

众人再一看,果然。

她说话慢,但陆陆续续挑出几处瑕疵,经几位老臣商议判断,粗看精美,但如此细看下来,确实不妥。

有失方家水准。

司徒铭再次退后,尝试看出那个仙女。

最后方秀宁道,“这张,是是前年,六月二十四,丑时,左右,我做。”

老臣窃窃私语。

太子只盯着她的脸,“你丑时还制笺。”

丑时,狗已眠,鸡未起,只有牛在反刍。

气氛凝结,薛林昭缓缓挡在她面前。

方秀宁只能看见她的背影,见她似乎是轻轻点了一下头。

太子收回目光。

“殿下明鉴,家父绝对没有不敬之心!”一个人突然噗通跪在太子面前。

什么丑时,子时的,方秀莲此时才是最慌的那个,这个妹妹话说不清楚,这下方家真的要惹祸上身了。

他竭力冷静道,“每年都是工部官员到方家确认样纸,预定数目,杭州知州大人亲自派人监督,制作完成后由户部派人到杭州去取纸。”

“每份原料每张成纸皆有账目,户部工部知州方家各存一份,流仙笺废品很多,户部的左侍郎大人曾亲口说过为防外流要带回王城销毁,方家没有片纸留存,还请殿下明查!”

满屋噤若寒蝉。

薛林昭默默将她拉开一点远离人群,春芽甚至掏出来个软垫给她坐。

“咦?”人头后方突然有人出声,“仔细瞧这纸上的神女下颌倒是有几分肖似薛将军。”

所有人目光一时都被吸引过去,下意识将视线转到薛林昭脸上。

猝不及防对上那张冰冷的脸,霎时一哆嗦。

众目睽睽,其中太子的注目尤其难以忽视,柳大人回过神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也噗通跪下,冷汗连连,“臣失言!”

转眼间礼部一大一小俩官跪得整整齐齐。

太子面色不虞。

他们的薛将军因为长得好没少有背后闲言,还当真第一次有人敢在他面前胡言乱语。

“礼部左侍郎柳培恒妄议护国大将军,罚奉半年。”太子冷声道,“你该庆幸没有传到父皇耳朵里。”

肉眼可见,所有人都是齐齐一抖。

可见皇帝对薛林昭的维护已至人所共畏的地步。

那柳大人忙不迭磕头谢恩。

太子不再管他,“大理寺彻查所有经手纸笺采买的官员,另外派人去杭州方家和其他宫廷采纸工坊调查,水落石出之前户部工部所有官员及其家眷不得离开王城,包括方家人。”

方秀莲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如今皇帝退居深宫,太子监国,这道口谕几乎与圣旨无异,方家要完!

事已至此也只能期盼父亲没有真的做过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方家大难临头,方秀宁没事人一样,甚至打了个哈欠。

薛林昭,“回去?”

方秀宁,“死……si……司大人,没给工钱。”

还跪着在领太子口谕的司徒铭,“……”

给你给你,我把我项上人头都给你!

最后还是没能回去,因为薛将军还需要去确认月挽心尸体上的剑伤。

大理寺的停尸房走几步便到,门是打开的,隐隐听见有人哭喊。

一股恶臭混着焦糊的气味扑面而来。

她登时屏住呼吸。

里面一人跌跌撞撞出来。

中年男人身着官服,此时老泪纵横,悲痛欲绝的模样。

春芽当即双手搀扶着她后退几步,躲到薛林昭身后去。

中年男子双目赤红质问,“究竟何时才能让我带夫人尸身回去安葬!”

“怕是暂时不成了。”

“司徒铭你这是什么意思!死者为大,你……”

司徒铭招手,手下立刻上来左右围住他。

“户部涉嫌监守自盗御用纸,还请您暂回府上,户部上下今晚前准备好近年账目,等待查验。东门大人悲痛过度,扶大人走几步。”

东门大人声音一滞,挣扎着厉声道,“你这死人脸少血口喷人!我夫人被人所害命丧火场,你们却要污蔑我监守自盗?青天白日,还有没有王法!”

真死人脸司徒铭拎出块砚台大的令牌,“此乃太子令信,你说有没有王法。”

守卫立刻动手架起东门旭,任由他两条腿乱蹬。

“请东门大人先行回府,稍后亦会有人去国子监请东门公子回府。”

那东门旭骂骂咧咧被拉走了。

方秀宁还在屏住呼吸。

司徒铭提议,“薛夫人不如在此稍候?”

同样屏住呼吸的春芽立刻扶住她点头。

表示,我们不进去。

薛林昭倒是面不改色,转头深深看了她一眼,抬脚迈进去。

他们似乎就在门口不远处,还听见交谈声音。

薛林昭道,“这具是挽心阁伙计。”

“薛夫人当日交谈过那位?”

“嗯。”

司徒铭又问,“月挽心这道剑伤在背部,上面有伤药包扎痕迹,可是薛将军昨晚那一剑?”

薛林昭道,“是。”

“根据尸体来看,东门夫人死于背后刺穿胸口一刀,正是月挽心昨晚所用之刀,而东门夫人指甲中残留些许药粉。推测月挽心昨晚负伤回去之后,东门夫人替她包扎伤口,却反被她从后方杀害。”

薛林昭问,“月挽心是怎么死的?”

她这一剑并不致命。

外面有人跑进来,手中提着只死鸡,连声道,“大人大人,月挽心背上的伤药中有剧毒!”

司徒铭,“就这么死。”

方秀宁最后还是抱着一袋工钱坐上马车,却不是回将军府,而是去大火之后的挽心阁废墟。

马车上,除司徒铭和薛林昭外,还多一人。

是安排好一切,加入他们探案队伍的太子。

他不开口便没人说话。

太子沉吟,“东门夫人与那月挽心是何关系?”

司徒铭道,“回殿下,据东门旭交待,毫无关系。大理寺走访东门家邻里,据说东门夫人平日深居简出,不常出来走动。”

太子问,“是谁第一个认出东门夫人的?”

“是臣,臣曾在宫中宴会上见过东门夫人一次。”

“那些刺客尸体呢,可验出什么?”

“刺客肩上都有纹身,但早已被人烫毁,根据刺客手上老茧和旧疤来看,自幼习武,像是杀手。”

薛林昭上了车便一言未发,此时突然伸手将正对着方秀宁脸吹的窗户放下。

又将一块毛毯盖在她膝上,遮住双手。

另外两人看她忙活。

薛林昭道,“月挽心用的是西域武林功夫。”

“西域武林?”司徒铭也沉吟,“自从中原武林盟由朝廷管制后,多年来江湖人士愈发沉寂,西域武功更是罕见。”

“若是运往西域……从王城至边关数个通商关卡皆有守卫盘查,挽心阁来往多年未曾被发觉异常,或许其中是有人协助,或用了其他办法。”

太子将视线从方秀宁膝上收回,“先查户部。”

司徒铭称是。

方秀宁默默放轻呼吸,当真没人觉得我多余?

挽心阁门前已经设置路障,官兵守卫,戒备森严。

所幸这间铺子地处偏僻,附近没什么人家,故未造成更多损失。

后面院子不大,最大一间屋被当做仓库,月挽心的卧房便紧挨着厨房。

一场大火之后厨房只剩半个,从外面便能看见灶台,太子携众人四处查看。

那小半锅水上面漂浮着黑灰。

看着看着只觉得空气愈发呛人,灰尘漫天。

大家一低头。

方秀宁蹲在地上,手中拿根棍子正捅坑灰。

“咳咳咳,薛夫人这是?”

薛林昭也蹲下来,朝里面望了望,“如何?”

她蹲下来的时候眉眼近在咫尺,方秀宁顿时戒备起来,被吓一跳的结果就是狠狠呛一口灰。

春芽忙来掩住她口鼻,将人带离厨房。

司徒铭今日得知她是普天之下唯一能做流仙笺的工匠,简直肃然起敬。

这也是决定带她来火灾现场的原因之一,挽心阁到处是纸,希望能从纸张方面发现些线索。

便也期待等着她发表见解。

方秀宁咧嘴,“烤,地瓜。”

司徒铭,“……”还是个时灵时不灵的。

方秀宁再咧嘴,“挽,挽心阁富贵,烧纸,烤地瓜。”

司徒铭眸光微沉,折回厨房去捻一把灰烬,摸起来确实感觉与寻常木灰碳灰不同。

就说她时灵又时灵的!

太子也皱眉,“若这是纸灰,有人在这里销毁过纸张。”

薛林昭和司徒铭同时道,“亥时。”

将军府的眼线在亥时看见挽心阁起灶,而现在经薛林昭证实,同一时间在将军府行刺的是月挽心本人和店中伙计。

那假借烧水在焚毁东西的是谁,东门夫人?

司徒铭道,“当晚月挽心及其同伙前往将军府行刺,东门夫人在挽心阁销毁账目纸笺等证物,然后月挽心刺杀失败回来了,而东门夫人出于某种目的,在伤药中投毒,想要将月挽心灭口。”

太子也道,“月挽心发现之后反杀了东门夫人,她身中剧毒自知必死无疑,也知道大火会烧毁一切,所以将流仙笺一角吞下,希望留下证据?”

司徒铭拍马屁,“殿下英明。”

太子皱眉,“将军府有人盯梢,这么多人进进出出……叫人挖,看有没有地道!咳咳咳……”

那满满一灶纸灰被几个人你一下我一下搅和,顿时更呛。

逐渐蔓延到厨房外。

方秀宁老早跑远了,当烟花看,傻呵呵拍拍手,朝仓库去了。

薛林昭一直在她身侧两步。

烟尘中,太子用手帕掩住口鼻出来。

他嘴角勾了勾,吩咐人,“去给薛夫人烤两个红薯来。”

仓库里存放纸张,故烧过之后格外空旷。

司徒铭跟在太子身旁解释,“大理寺先前勘察过,仓库中一半像是简易工坊,有制笺桌案和工具,大理寺寻工匠查看,这侧墙面乃特制,用来挣平糊裱纸张。文房四宝铺偶尔也需修补纸张,有这些倒也合理。”

他说的那面墙已经烧毁。

方秀宁朝前走了几步,被一人拉住。

这才看清,她即将落脚的杂物下面正是一块碎陶片。

侍卫忙将拦路的残缺木架和陶片清理,供太子行走。

薛林昭松开手,“春芽,带她出去。”

片刻后,被春芽抱到外面的方秀宁,“……”

手中被塞一物,“这,是?”

“将军吩咐,给您的手炉。”

她仰头看看天,盛夏。

“是冰?”她问。

“是炭。”春芽道。

“热。”

“奴婢帮您打扇?”

又片刻后,她努力感受那微不可查的风,“……春芽。”

站老远老远,正卖力扇风的春芽,大声,“夫人可凉爽些?”

方秀宁亦大声,“没,风。”

春芽大声,“将军吩咐您不可吹风。”

“那,扇,扇什么?”

“奴婢扇的是灵活变通。”

顿了顿,“是军令如山。”

又顿了顿,“亦是高额月奉。”

方秀宁,“……”

好在进仓库探查的人很快出来,春芽满头大汗收起扇子。

太子笑道,“将军府丫鬟倒是尽心尽力。”

薛林昭不卑不亢,“嗯,嬷嬷更是。”

太子沉吟,“月奉确实高。”

马车在护国大将军府门前停下。

太子缓步踱进,“不问问我来做什么?”

薛林昭,“殿下有何吩咐?”

太子摇头,“怎么成了亲还是这个死……这个木头样子。”

方秀宁目光呆滞,心中咆哮。

知己!

就是这个死样子!

六年前。

方秀宁,“我叫王梅梅,我爹是铁匠,我娘是绣娘,我家住在宣州筒子巷,今天跑出来买糖葫芦……”巴拉巴拉。

嘴唇有点干。

方秀宁,“我从家里偷的铜板掉到这废墟中,听说这里烧死过很多人,我好怕,能帮我找一下吗……”巴拉巴拉。

腮帮子有点酸。

方秀宁,“你也是偷跑出来的吗?你是哑巴?不会说话?你叫什么名字?理理我好吗?”巴拉巴拉。

嗓子开始冒火焰。

那人,“我叫林雪。”

没了?

方秀宁,“……”

她一口老血……她一口老血怄六年,已成血栓。

最可恨不过,六年后才知道,费尽心机套出来的名字也是假的!

现在为了装失忆,她这口血还要继续怄下去。

顿时觉得自己就像个河蚌。

人家产珍珠,她产血珍珠。

太子来将军府确实和薛林昭没什么关系,他是找方秀宁谈事。

因为制笺。

还是那个正厅,方秀宁在啃烤地瓜。

太子坐在主位,品着茶斟酌道,“林昭或许……林昭一定没有和你说过,父皇已知宫中许多纸笺出自你手。”

方秀宁,“……”她一个字也没有说过。

其实薛林昭才是河蚌吧。

太子道,“赐婚圣旨送到方家之后,你父方勉曾经请接亲官员帮忙上书,因为你一旦出嫁,许多供给宫廷的纸笺将无法保证品质。”

当时王城来的官直接带着圣旨和聘礼上门,只给方家半个月时间准备便要接人走。

甚至宣旨之后就带人住在方家,军队把守杭州四个城门。

意思是人我们看着了,不能出纰漏更不能送走。

但凡不是带着圣旨,都是活脱脱的强抢民女架势。

就算带着圣旨也照比欺压百姓就那么差一点。

但是一听说要嫁的是薛林昭,杭州城百姓夹道欢送。

方秀宁当时坐在车里,心说这就是民心所向么。

民心也是一点不管我死活。

太子道,“但父皇的意思是,叫你来王城做,还更方便些。方勉不得不接旨,所以……”

方秀宁心中一跳,所以……

太子问,“将军府内的工坊准备好了吗?”

方秀宁,“?”

薛林昭,“好了。”

她瞠目结舌,只见那嘴巴死紧的河蚌公主转过来,正对她道,“在你院落后方。”

顿了顿,又道,“城外大工坊还在建。”

方秀宁,“……”

这么大事,为什么不早说!

这是什么很能忍住不说的事吗?

任凭心中山呼海啸,她表情还是渐渐控制回呆滞,双目无神。

她不信有人心里一点波动也没有。

什么冷若冰霜冷漠无情一定都是装的,说不定薛林昭心里也和她一样每天锤墙抓地。

就装吧,死装。

我也要怄死你。

她上眼皮使力,看起来无辜又茫然。

方秀宁不太聪明,“工钱?”

薛林昭要死不活,“有。”

太子,“……”他不行,他快被这两口子怄死了。

小剧场:

在与世隔绝的呱呱岛,流传着一个美丽的传说。

传说月圆之夜子时,美丽的河蚌公主会游到岸边,如果有人能令河蚌公主开口,就可以得到能一统天下的宝藏。

勇士小宁子手持宝剑,提前一个礼拜打败所有竞争者,从日出等到月出,终于等到河蚌公主出现。

“公主殿下啊,如果您满意我的美貌,便为我开口吧!”

河蚌公主,“……”

小宁子扔掉宝剑,不由分说捧起河蚌公主的脸吻了上去。

片刻后……

gia gui ya!gia gui ya!he kou!he kou!keng keng keng……

很多很多年以后,在与世隔绝的呱呱岛,流传着一个美丽的传说。

如果想要美丽的河蚌公主开口,需要念一段神秘的咒语……什么?河蚌公主已经被小宁子拐跑……The End.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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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王梅梅和林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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