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已过丑时,得尽快传御医才行。李福全想。
不一会儿,值夜的御医便来了,一看钟景宸的情况便皱起了眉头,一番诊脉针灸之后,床上的钟景宸仍旧没有苏醒的迹象,口中喃喃,呓语不断。
“皇上怎样了?”李福全看向太医。
徐太医摇摇头,轻叹口气,道:“皇上这情况,并非简单的受凉发热。表面上是寒湿侵体,实则内火不化,乃是心病。”
“心病?”
“不错。基本药方老臣会拟好,只是这心病嘛……只怕还要心药来医。”
看着徐太医,李福全若有所思。
“公公,这皇上老不醒,只怕要禀报太后娘娘吧?免得出了什么岔子又怪罪下来……”佩吉道。
“对……你快去紫坤宫禀报。”李福全忙道,又转身照看昏迷不醒的钟景宸。
*
佩吉到了紫坤宫,但见宫门紧闭,好一会儿才有宫人来开门,纠缠许久,却始终不得进。
“好啊,耽误了事儿你祖宗几代的脑袋都赔不了!”佩吉急得脸红。
宫人委屈无奈道:“公公,您可别为难我们啊!我今儿要是让您进去了,我这儿几个脑袋也赔不了!”
说罢,便将宫门一闭。
佩吉被挡在门外,正不知如何是好,便见到了承梧宫的侍女小桃儿。
“咦?小桃儿?怎么这个时辰了你还要去哪儿?”
“小李公公,皇后娘娘心里一直担心着皇上,实在无法入睡,我便说去看看皇上是否安好。”
佩吉一听,便将今夜的情形都说了,又说到方才紫坤宫的遭遇,俩人便往承梧宫去了。
*
阿阮一听这情形,不及严整梳妆便急急同佩吉到承明殿来。李福全早已急得团团转,一见阿阮到来,急忙迎上来。
“皇上怎样了?”阿阮问道,已是看到了躺在床上闭紧双目的钟景宸。
“回禀皇后娘娘,皇上着了寒,又不知今夜到底发生了何事,太医说这是心病啊!”李福全摇摇头,“药已经端上来过,可皇上不肯咽下……”
正当此时,床上传来钟景宸含糊不清的声音,似在说什么。凑近一听,才听清他在喃喃低吟着阿阮的名字。
“阿阮……阿阮……”
阿阮凑近床前坐下,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烫得出奇,身体却在不住地颤抖,嘴唇苍白。
她的眼里含着一丝伤情,蹙眉低头片刻,便抬手轻轻拉开被子……
李福全见此,眼手一比划,殿内的人便都退了出去。
阿阮躺在他身边,将颤栗不止的他抱住。
梦里,他还是八岁时的样子,看着阿阮逐渐远去的背影,动弹不得的他被烈日灼烧得眩晕不已。这时,仿佛一阵清风拂来,那种滚烫眩晕的感觉渐渐散去,他被揽入了一个温柔的怀抱,那感觉那么真实,熟悉的气息,让他渐渐安心熟睡……
凌散的发丝点缀着他不安的侧脸,他的额头此刻就抵在她的胸口。
她脑中突然想到了雷雨之中那个疯狂的他,想起他点过她脖颈和胸口的那温热的唇……
而此刻,他因高烧而灼热的鼻息正打在她的胸口……
他仿佛清醒了一些,从混乱的梦中一点一点挣扎……
他微微睁开眼,果然自己正身处一个温暖怀抱中,熟悉的气息告诉他这就是他在梦中拼命想要追上的人。
“皇上……”阿阮察觉到他可能已经醒了,低低唤了一声。
“……不要叫我皇上……你就叫我景宸……像小时候一样好不好……不要走,不要走……”他有些沉闷的声音喃喃道,双臂不由得攀住她的腰。
或许是这场病消耗了他太多的能量,他并没有抬头,反而将头深深埋下,复又沉沉睡去……
8岁那一年,他发烧,阿阮也是这样陪着他。
*
此时,紫坤宫寝殿里的灯火亮了一些。
“你要走?”萧雪菡从床上直起身来,面朝那个正起身准备穿衣的男子。
“不然呢?你不想我明天一大早从你这儿出门去吧?”他笑道,没有看她。
“大晚上的你就别到处跑了,免得惹人注目,到含翡阁歇一晚吧。”萧雪菡说着,已经起身,从侍女手中拿过男子的衣服。
“咦?这是怎么了?怎么伤的?”萧雪菡给男子穿衣时,看到了他左臂上的红色剑痕。
“呵,”男子故作轻松笑笑,“昨天白天在御花园不小心碰到了一根树枝,擦破点皮,无碍。”
“哦……”她替他系上腰带,“平日你总戴在身上的那个香囊怎也不戴了?”
“唔?”他低头看看,似有所思。
“怎么了?”
“没事,忘记戴了。”
“好了,我先走了,你早点歇下吧。”他低头轻抵了抵萧雪菡的额头,随即转身离开。
寂寂沉沉的夜,他一个人行着,身边并没有侍从跟随,对于他来说,这个皇宫里并没有让他忌惮的东西。
来到锦明园,灯光一下少了些,雨后的月光投下树木的黑影,只有含翡阁前的灯仍然长明。
突然,前面的树丛后有个影子一动——
他立即刹住脚步,静静地站立着,敏锐地察探着四周的动静,右手已经抽出了随身携带的折扇——这折扇乃是精钢所制,特殊的精巧工艺使得扇身轻薄无比,看似与普通折扇一般,实则是堪比利剑的防身武器。
空气静默了片刻。
正当他准备移步上前查探一番时,那黑影再次动了,随即一个颀长矫健的身影从树丛后闪出来。
男子挎着剑站在前方,玄色武装勾勒出他挺拔的腰身,月光照得他高高束着长发的银冠流光点点,透着刺骨寒意。
“呵,是廖叶啊,本王还当是什么呢。”钟濯含缓缓踱步上前,“这么晚了,廖大人还真是敬业”他打趣道。
“噌——”
寒光一闪,剑尖已经指到了他额前。
“唔……”钟濯含不慌不忙,定定地站住,“这是什么意思?”
“你——你不是人!”廖叶狠狠说出一句,额上的青筋突起。
“什么?本王不是人难道还会是鬼么?看来廖大人是值夜久了,神智有些不清醒了吧。”他悠悠道。
“你……你敢说你现在是从哪里出来的吗!”
“哦?”钟濯含抬眼看着他,“从哪里出来的又如何?”
“你——厚颜无耻!今夜……今夜之事也是你所为吧?”廖叶紧咬着牙。
“今夜?今夜太多事了,你说的是哪一件呐?”他故意这么说,眼里带着一丝不屑。
廖叶缓缓掏出了那个青锦云纹香囊,提在他面前。
“哦……这个呀……”他踱步向前。
“别动!”廖叶轻喝一声,剑尖始终指着他。
“廖大人还真是尽职尽责嘛……怎么?那个毛孩子给了你什么好的?莫非比我给的还多?”他笑了笑,继续道,“还是说……”
他的目光变得狡黠起来,“……不过么,这皇后娘娘的味道还真是不错,毕竟还是处子之身,可惜啊……”
“你!”
廖叶只觉一股热血冲上头顶,他再也忍不住,将手中长剑向前尽力一送——
“咔——”
预料中血液飞溅的场面并没有发生,剑端被钟濯含的折扇夹住。
廖叶使劲往前用力,那剑却被折扇紧紧夹住,动弹不得,而钟濯含只用了一只手持扇,深沉的脸上没有一丝变化。
这时,钟濯含持扇的手腕稍一用力,剑端便被“镗”的一声折断,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廖叶见此,心中大受震撼,他过去虽然一向跟着钟濯含,可也只知道他原是武将,是平定四方的大将军,今日才切身体会到,他的功力竟然如此深不可测。
尽管如此,他仍不放弃,提起断尖的剑继续朝钟濯含刺来。
“镗——”
断剑再次被钟濯含的折扇挡住。
“好了!”钟濯含突然道,语气里颇有不耐烦。
“廖叶,你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他看向廖叶,“你还真当自己是皇帝的近身侍卫呢?你忘了当初是怎么进宫来的?”
这句话一出,如一声炸雷,瞬时惊醒了廖叶,他愣在原地。
“你廖家的荣耀是我给的,”他看着廖叶的眼睛,缓缓从身上掏出一个玉佩,拿在手中把玩了两圈,又提在廖叶眼前,继续道:“你廖家的生死,也是我给的。”
“这……这是我家传的玉佩!”廖叶睁大眼睛看着钟濯含手中的玉佩,“你——你想要干什么?”
“干什么?本王不想干什么。”他昂着头,垂下眼,“道理本王都跟你说了。廖大人,收剑吧。”
说罢,钟濯含从他身侧擦身而过,带过的冷风冰凉着他的脸,也寒透了他的心。
断剑一点一点垂落,最终抵在了地面,支撑着他沉重颓然的身躯。
*
天已经亮了,曙光透过层层朦胧的薄纱,来到了承明殿的龙床上。
这个不安稳的夜晚终于过去了。
阿阮睁开眼,发现钟景宸的手仍然环在她腰上,他这一晚睡得不太安稳,不时呓语,直到天快亮时才沉沉睡去。此刻他的额头正抵在她的脖颈处,烧早已退去,带着温度的鼻息正一下下拂在她的锁骨处。
阿阮不由地垂眸看着这个愈发漂亮的少年。浓眉下,长长的黑色睫羽安静地覆着,一夜的折腾,让他本就白皙的脸透出一丝病态的苍白。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似乎他的五官轮廓都较过去更清晰了一些。
不管他如何长大,此刻在她的怀里,他安睡得像个孩子,而他的身体又在不断提醒阿阮——他已经不是一个孩子了。
她抬手轻轻抚了抚他躬曲的脊背。
拂在她锁骨处有节奏的呼吸忽然停下——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醒了?”阿阮道。
他似乎还未清醒过来,呆了一会儿,松开阿阮,仰面靠在枕头上,一只手掌覆住眼睛,长长舒了口气。
就这样躺了片刻之后,他才又睁开了眼睛,比方才清醒了一些。
“阿阮怎会在此?”
他转头看向阿阮,似乎有些惊讶于俩人竟在同一张床上,自己还是以那样的姿势。
他原本苍白的脸颊此刻有些许淡淡的红晕。
“皇上不记得昨夜的事情了么?昨夜皇上高烧不退……”阿阮看向他。
“昨夜?”他轻皱眉头,低眸沉思,“昨夜……”
突然,一道光从脑海中闪过,像一道火焰点燃他的全身,昨夜那些画面纷纷浮出脑海。看着眼前就跟他在一张床上的阿阮,他顿时感到又羞又愧,脸颊霎时烧起来。
昨夜的记忆越来越清晰,而此刻他的头感到一阵阵闷疼——
恰如喝醉了酒那般,自己昨夜怎么就……怎么就!他怎么就做出那样的事来!像被夺取了魂魄一般,连他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也许真是喝醉了——
他痛苦又羞愧地捂住脸,转身背对着阿阮——眼下是无处可避了。
许久,他才开口:“朕……朕……朕昨夜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就……朕对不起阿阮……朕……朕知错了!”
他把脸捂得更紧了,不敢去看阿阮。
看着他这样子,阿阮不由得一阵心痛,她起身靠近他,安抚着他的肩头道:“皇上无需自责……”
“阿阮……”他终于肯看她,眼圈有些发红。
“皇上虽尚年少,可……可我……与皇上本就是……“她顿了顿,低下头,“本就是是夫妻……”
虽然她最后一句声音很小,但钟景宸还是听得清清楚楚。此刻,他的心怦怦跳了起来。
不过,他不敢再多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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