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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出宫

顺天十一年。

庭前花枝曳春风,又是一年燕飞时。

眼下已是三月,正是春光大盛之时,皇宫内到处名花锦簇,似乎连宫外的春天气息也传入了这重重宫阙之中。

春风甜丝丝的气息钻入了阿阮的鼻子,脸上顿生欢喜。只钟景宸总是闷闷不乐的样子,春天的到来不但没给他带来生机,反而让他看起来更加困倦了。

阿阮单手撑着下巴,看着他那蔫蔫的样儿,长长叹了口气。

“怎么了?”钟景宸从桌案上抬起头。

“皇上总是这样可怎么好?”她看着他,心里早有了琢磨。

“朕怎么了?朕不挺好的嘛。”他说道。

“是,是。皇上是好了,我可不好。”她故意垂下眼作丧气样。

“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他立刻直起腰来。

“这宫里实在是太闷了,没病都得憋出病来。再这样下去,只怕真要不好了。”她一脸愁容的样子。

“那怎么办?要不朕陪你去锦明园散散心?”他就要起身。

“哎,锦明园也不过是宫中造出来景致,美则美矣,却无自然之趣。”她目光看向窗外。

“那……”除此之外,他一时也想不到还能去哪里。

“要不咱们出宫吧,皇上?”她突然凑近小声说道。

“什么?出宫!”钟景宸惊讶道,这可是从未设想的道路。

“嘘——”

钟景宸定定地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嗯!”她肯定地点头。

“你……不会是在说笑吧?”他仍觉得不可思议。

他从小长在深宫,从未切实知道外面的世界,只能从书本和别人的话语中窥得一些对宫外的认知。

“皇上看我像在说笑吗?”

“……”他垂眸皱眉思忖着。

“眼下就快到三月三了,这三月三上巳节在春天可最是热闹,民间会有很多有意思的活动,那景致,这宫中可是万万没有的。有一年啊……”

她越说越起劲,倒真是勾起了钟景宸的兴致。他早就想出宫去看看,却不曾想到真的出宫去。

“可朕是不被允许出宫的。”他发起了愁。

“那有什么,皇上是九五至尊,天下莫非还有皇上不能到的地方?就算……那就……偷偷溜出去不就好了!”阿阮眼里闪过少见的狡黠。

“……溜……溜出去?”

钟景宸今天连连被她的话语惊到,每一句都突破了他对她旧有的认识。

“嗯!”她点头。

“可是……”

“皇上不会是不敢吧?”她故意这么说道,“难道皇上就不想看看宫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就是这一句话,倒激起了他心中这许久以来积压的委屈,这委屈又在升腾起来的一瞬转化为不可说的憋屈怒意。

仿佛置气一般,他突然坚决地说道:“去就去!朕……朕怎会不敢!”

阿阮看着他这样子,终于舒了口气。

“可是……要怎么出去?”他对宫外的实际情况实在是不了解。

阿阮倒是胸有成竹:“放心,交给我就好。”

原来她早有打算。钟景宸无奈一笑。

“事不宜迟,今日便是个好日子。”

“什么?现在就去?”钟景宸有些不可置信,这一切来得实在是太突然了,他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阿阮点头。

今日太后在宫中举办迎花神法会,大多的人都到那儿去了,且这样的法会,皇上是不必非要参加的。

“也好,事不宜迟。”说走就走,钟景宸点头道。

“不过……皇上需要做出一些改变,得打扮打扮。”

她手指抚着下巴,上下打量着钟景宸。

“怎么打扮?”钟景宸倒是不知道她要怎么安排自己,只是自己这一身实在不宜出门。

“今天不做皇上,要做一位公子。”

钟景宸只得任由她打理。

原本的龙纹冠拿去,纤手灵巧穿过少年的青丝,用流银镂山纹发冠束一半发在头顶,其余头发披散下来;绣龙帝袍褪去,只着一身寻常样式的淡金水光纱圆领袍。

乔装打扮的本意是想让他化身平凡少年,在人群中看起来不那么引人注目,可奈何在这一身装扮下却更显俊美无双,真真是一位少年贵公子!

钟景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倒有些不习惯了。

“这称呼也得改改……”阿阮道。

是啊,总不能出了宫还叫“皇上”吧。

“那叫……钟公子?”钟景宸道。

“钟公子……”阿阮想了想,“也不太妥,‘钟’乃皇室姓,恐怕会惹人怀疑。要不就……”

“嗯?”

阿阮食指抵了抵嘴唇,歪着头想了想,抬手笑道:“景公子吧!”

“景公子……景公子……”钟景宸踱着步自己念叨着,倒还真有些趣味。

*

出宫大计就这么定了下来。秘密出行,人宜少不宜多,只廖叶一人陪侍保卫。

廖叶明摆着奉钟濯含之命随时守在钟景宸身边,就是想要甩开也甩不了,与其让他第一时间就去告诉钟濯含,倒不如直接将他带在身边,倒也不好怎的。

皇宫的偏门处,廖叶早已备好了出行的车马,乔装打扮后的钟景宸和阿阮悄悄上了马车。因着廖叶是宫中最高级别的侍卫,又是钟濯含的人,因此没有人敢拦住盘问他,只周旋几句便出了宫门。

出了皇宫以后,为了保险起见,马车行驶了有一段路程后停下,换了另一辆马车,廖叶也换了一身新的行头,免得引人怀疑。

经过了一长段安静的路,外面渐渐响起嘈杂的人声,越走,各种吆喝叫卖的声音便越多了起来。

钟景宸轻轻掀开帘子的一侧角,只见外面来来往往的是穿着各色样式衣服的男女老少,车马不绝,道边摆满了各种货摊儿,卖什么的都有,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还有姑娘跟前摆着一筐绽放的花枝……

他一时看得呆住了,目光都不知道该落到哪里。

许久,他才转过头来惊喜地看向阿阮——

“这就是京城呐!”阿阮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便先开口道。

“真是热闹啊!这样的景象,朕从未见到过……”他边说着,一手又掀开帘子往外看。

“公子呀,又忘记了!”阿阮皱着眉头看向他。

“啊——”他突然反应过来,才忙捂住自己的嘴,“我……是我。”

少年绽出一个笑容。

“哎?前面这楼倒是奇!”钟景宸透过帘缝看出去道。

只见一座八角的精美楼阁拔地而起,即便在周围一众雕梁画栋的屋宇中仍然显得格外突出,只因那楼阁竟被一株枝头绽满蓝紫色花朵的大树环抱掩映着。那大树只生花朵,不生绿叶,甚是奇特。

“莫非这就是……”钟景宸心中暗暗想道。

马车驶近,只见楼阁的牌匾上书着三个龙飞凤舞的鎏金大字——“奇蕴居”。

他想到了沈悠仇曾与他讲过京中的奇闻轶事,其中便有关于这奇蕴居的,说这楼阁不单外形独特,而且名与实符,果真聚集了这天下的奇人逸士。

“如此所在,定要进去看看才是!”钟景宸有些兴奋,便让廖叶停下马车。

“可是,这里人多眼杂,恐怕……”廖叶有些担心,他自是明白钟濯含在这京城中有多少耳目。

“哎呀,没事儿,又没多少人见过朕,就是那些个要紧的大臣,今日也进宫去了。”

廖叶只得停下马车,三人下了马车来。

这京中本就人员繁杂,这奇蕴居每日更是豪门权贵往来不绝,所以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他们。

这楼阁之精美,丝毫不逊于皇宫中的建筑。站在楼前,满树蓝紫花的清香让人心旷神怡。

进入阁中,一见三人的打扮,尤其是中间这位气宇不凡的俊朗少年,料定是京中的名门贵公子,便有人迎上来招待,又见只是三个年轻人,便将他们请到了二楼。

原来这奇蕴居一共三层楼,楼层虽不多,却高阔宽敞。一楼为迎客厅,兼待闲散士人;二楼则专为名流贵族准备;至于最高层,接待的都是最重要的客人,一般是权贵之人,据说就是王公大臣也会出现在这里。

三人带着好奇的目光看着这一切,已经有白衣散发的落拓之士醉倒在廊下。

一到二楼便让人眼前一亮,楼上设了数张桌椅,屏风山石高低错落,精巧雅致,有人正在饮酒畅谈,周围的廊檐下也设了几榻,正映着廊外斜枝上盛放的蓝紫花朵,廊下的几串水晶铃,微风拂过,发出玲玲的响声。

钟景宸看了一处好的所在,便往廊下的几榻走去。

时间渐渐过了午后,在家里小憩的人也该出来找寻乐子了,楼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所聊的话题也渐渐广了起来,兴致越来越高,声音也越来越大。

三人坐在廊下品茶,不时被他人的聊天所吸引。

“……寒石君近来可是又上山去了?”

“可不是,那家伙,到底还是跟着道士跑了……”

“哎,神仙鬼怪之事,到底是虚妄!古往今来修行人无数,却也不见谁真成了仙。”

“咿——您可别说,也许人真修成了——也不必来跟您说不是?你不知,那崇阿山上的小道士不就被那修成了精的花妖给勾走了么?”

“呵呵呵呵呵……”

……

这奇蕴居果真是“奇”,人们所聊的话题千奇百怪,既有神异奇闻,也有朝堂政事。

钟景宸不禁听得入迷。

“唉——”

“荆布公为何长叹?”距离三人不远处,一青年男子问桌首的花发翁道。

“今日吾等众人虽在此欢谈畅饮,只是不知这天下能得几时太平!”

“嗨,用得着咱们操心?不是还有皇帝吗?”侧首一男子道,言语里带着一丝戏谑。

另一男子道:“呵,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傀儡皇帝罢了——”

“嘘——”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旁边的青年忙示意道:“可不能乱说,此处人多眼杂。”

“有甚好怕?”那男子继续道,只不过声音小了很多,“谁不知道这朝堂上乃是摄政王在做主?民间现在都管摄政王叫‘义皇’呢!”

钟景宸就坐在离他们很近的廊檐下,他们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执扇的手紧紧捏着手中的白玉扇。

“是啊是啊,”侧首的男子接道,“听说这皇帝整日在宫中只知吃喝玩乐,不学无术,丝毫不问政,就是长大了也是个十足的昏君呢!”

“哎……真是国之不幸呐!幸好还有摄政王这样的人,担国之重任……”一众人附和道。

钟景宸气急了,就要上去争辩,阿阮忙压住他紧握折扇的手,示意他不要冲动,毕竟眼下人多口杂,免得惹了是非又暴露身份。

可钟景宸实在气不过,不顾阿阮的劝阻,便起身往那桌愤愤走去。

“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少年清越的声音带着怒气,突如其来的问话,一时间让桌上众人都抬起头来,就连旁边其他桌人的目光也被吸引了过来。

“啊?”侧首的男子愣住,夹菜的筷子悬在半空又放下。

“你们方才说了什么?”钟景宸又重复了一遍。

看着这个莫名其妙走过来的怒气冲冲的少年,男子反倒嬉笑道:“我们方才说的可多,不知小哥问的是哪一句呀?”

说罢,桌上众人都笑起来。

钟景宸知他是故意笑自己,心中的怒火更盛,烧得脸颊发烫。

“你们如何得知当今皇帝就是如此昏君?你们好大胆子,竟敢如此诋毁天子!”

“哦?如何得知?这天下人竟还有不知的么?”男子与众人相视,“登基十载,不过守空庭罢了,这天下谁人知天子?又有谁不知义皇?”

钟景宸一时语塞,强装镇定,继续道:“皇帝年幼登极,摄政王不过辅政之臣,如何能称‘皇’?若有觊觎王位者,不过是乱臣贼子罢了!”

一语既出,众人皆被惊到。

另一侧廊下一文士打扮的儒雅中年男子看向这个形貌昳丽的少年郎,摩挲着手中的酒杯,若有所思。少年手中紧握着的折扇上所坠的龙形白玉扇坠,温润莹莹。

那男子继续揶揄道:“哟,小哥,不知是哪家的公子?莫不是那深宫中的小皇帝许了你什么职?又或是你也跟他在一块吃喝玩乐呀?”

众人又笑起来。

钟景宸还想再回嘴,就被阿阮和廖叶拉着走了。

过了一会儿——

“咦?坐在那边的景公子呢?”小二来上菜时,却不见了三人的身影。

“景公子?”众人疑惑。

“啊,就是方才坐在廊檐下那位穿着金色华服的少年公子,身边还跟了个仙女儿一样的漂亮姑娘和一个高个儿小哥。”

“咦?这京中有景姓的大户吗?”方才与钟景宸对话的男子朝桌上众人问道。

“景姓……唔……对了,那新任的户部侍郎不就姓景嘛!听说刚从南边来任职……”一男子道。

“这倒是,我此前刚和他打过照面,听说他倒是有一个儿子……”

“嘘,想来真是新任的官儿,小子这么意气,料想老子也是个糊涂的……”

众人饮酒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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