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兰将信笺推至案角,指尖转而落在另一封密报上——纸上密密麻麻记录着程岫的言行:东南开办的夜间读书班、与老农匠人攀谈的话语,连他那句“世界为百姓共有,田均分利共享”都被清晰誊录。
珠兰逐行细读,眼底泛起一丝波澜。
程岫的思想,同样出自昭然三册,却比杨期激进得多。不仅是家仇之缘故,他是看透了臃肿腐朽的国家机器本质 —— 它束缚生产力、愚弄百姓、阉割社会创造力。
这份认知,源于他从官宦子弟跌落至流民,做过小工、乞丐,当过掌柜、文书的底层经历。
他离百姓太近,近到能真切摸到体制压迫的每一处棱角。
因为足够真实,所以连言语都带着煽动人心的力量。东南,适合他发挥。
珠兰甚至能从字里行间预见,一个新兴的有实力的集团或将在他手中成型,在东南之地逐渐引发席卷天下的风暴。
只要,给他时间。
“宿主,您该做选择了。”系统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带着几分诧异,“扶持改良派的杨期,还是激进派的程岫?总不能一直这般摇摆。”
珠兰指尖轻叩案面,目光仍停留在密报上,语气平静无波:“此方世界、此种情形,皆是首次遇见。你与我,谁都不知道哪条路才是适合的。”
“目的明确。”系统道,“收集社会变革带来的能量结晶,截留世界螺旋上升中耗损的能量。从结果出发,尽早选定一方扶持,才能更高效地获取结晶。”
“高效?”珠兰低笑一声,眼底不见半分犹豫。“功利也好,摇摆也罢,眼下最稳妥的,是‘走着看’——改良派能否在现行体制内撕开裂缝,看激进派能否在底层凝聚力量。我从没有一时片刻忘记自己的目的,哪一方能带来更多、更持续的能量结晶,我们便支持哪一方。”
她抬手将密报折起,与信笺并列摆放,眼前铺开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毁灭是最简单的通关方式,迎接新生太难了。
一个健康的世界,才对回到时空局的林昭然有持续性产出能像结晶的作用。现在这个腐朽于三百年天命轮转的世界,没有用。
珠兰考察过很多人,包括作为天命核心人物的皇帝本人,他们都不足以将世界进程推动到她满意的速度。
火盆熊熊燃烧,将桌案分成两段。
照见的是权衡——即便自身有偏好,作为时空局的职工,她的每一步选择,都必须锚定“获取能量结晶”的核心目标。
照不见的,是执念——翻云会捧出一个程岫,是她对原初世界的交代。
此人身负血海深仇,反抗意志凝练如山,恩人、师长、爱人皆难以移其志,是极好的斗士。
此人自身禀赋极高,会主动学习,没有浪费江南千年韵养出来的天赋,加之多年奔波,各方面的锻炼都已到位,正是巅峰时刻。
昭然三册灌输之下,有志于天下的知识分子们选了不同的路,有人想到“君主立宪”,有人预备“温和改良”,坚持“从下到上换一片天”的就这么一支独苗。
珠兰不惜动用赫舍里家的多年积攒的底子,耗费无数人力物力转移百姓,利用八旗刀锋粉碎地方沉淀数十代的顽固土豪势力,清出东南一片白地,便是相信程岫和全面转型的翻云会定然有所作为。
未来走哪条道路,她不纠结,只是要等一等。
“‘观察’是收集信息的一部分,系统不该这么早做出判决。”珠兰站起身,望向窗外的宫墙,“再等等,给程岫一段时间,局势会明朗,答案自会出现。”手作系统,总会有些不成熟的地方。
系统沉默了,数据显示程岫的成功是需要长久酝酿的,等待甚至为之投入巨额成本,这不符合时空局或者说林昭然的短期获利目的。
蓝光不断闪烁,无法理解珠兰这份“看似左右摇摆实则精准投资”的考量,却也只能遵循她的决定,并不断对数据进行更新。
暖阁内十分安静,一切对话都在脑海中进行,随着火焰跳跃,两封文书渐渐化为灰烬。
珠兰指尖轻点案面,下达指令,“分析当前改革派与激进派的能量对比。”
系统的数据流在她脑海中快速闪过,很快梳理出清晰脉络:改革派能量呈压倒性优势,核心源于‘利益绑定’——索额图、明珠、米思翰等官员,目光早已投向海外,海事衙门的航线、远洋贸易的利润是其核心利益;赫舍里氏、马佳氏等勋贵家族乃至宗室,靠海上经济攫取巨额财产,从船舶制造到货物走私,家族命脉与‘向海发展’深度绑定。
“现行僵化体制只会阻碍他们的利益扩张,”珠兰轻声补充,让系统继续整理数据,“引导他们放弃传统土地红利、转向海洋,是第一阶段的胜利。如今他们或主动或被动,都成了改革派的一员——宗室、勋贵、八旗都不例外,蒙古王公亦然。草原的皮毛通过海运销往南洋,盛京的参茸借海事航线增值,他们尝到了海上红利的甜头,便再也回不去‘闭关锁国’的旧路。”
系统蓝光爆闪:改革派的‘隐性力量’——以杨期为代表的新式知识分子阶层,本就有‘救亡图存’之心,见改革能带来‘修补体制’的希望,便主动靠拢。
朝堂之上,从中央到地方,已经有无数官员的利益因家族产业链和地方宗亲收入的关系,与改革被迫绑定,连东北、草原都成了改革红利的受益者。改革派虽松散,却已形成资本扩张的‘庞然之势’,能量根基稳固。
皇帝也不能违拗的大势,便是如此。
十年磨一剑,终于放出了一只魔鬼。
珠兰微微颔首,“激进派?”斩鬼的刀,锋利与否……
系统客观分析:能量微弱,且高度分散。“田均分、利共享”的理念仍显稚嫩,既无稳定的经济来源,也无明确的组织架构,更未形成规模化的力量——正如杨期所言,‘萌芽草创’。
珠兰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他有‘底层共鸣’的优势。”
“这不足以与改革派抗衡,”系统盯着各项数据反驳,“改革派掌控海事、税收、朝堂话语权,还有宗室、勋贵的支持;程岫只有翻云会的部分资源和东南之民的信任,能量差距悬殊。”
“此刻数据不需显示‘抗衡’,要‘观察’。泉州这片净土,可以让他尝试凝聚力量,我便是想看看——在改革派占据绝对优势的当下,‘星星之火’燎原的未来。”珠兰教育自家系统,目光放长远,数据做长线。
她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深意,“能量结晶的多少,不仅看‘现有规模’,更看‘变革潜力’。改革派的红利已逐渐稳定,而程岫代表的激进之路,若真能撕开一道口子,带来更剧烈的社会变革,那才是更可观的能量来源。只有获取最高级别的能量结晶,才能提升我们在时空局的权限,以便于进入更高维度的世界。”
系统沉默片刻,终究认可了她的考量,“若程岫能在东南站稳脚跟,甚至吸引更多底层力量加入,激进派或许会迎来爆发式增长。”
“所以,不必急于定论,”珠兰目光望向窗外,“让改革派继续推进‘向海之路’,也给程岫时间,让他在东南播撒火种。两条路并行,最终哪条能带来更多能量结晶,时间自会给出答案。新生天命核心人物出现之前,我们必须等待第二轮博弈开始的最佳时机。”
系统的蓝光在空气中闪烁,数据流飞速运转,演算着局势的各种可能性。
片刻后,系统的声音响起,“若想为程岫保留东南的发展余地,需控制户部与吏部——户部掌粮草军饷,可制约地方资源调配;吏部管官员任免,能避免保守派官员干扰泉州事务。”
“不必那么麻烦。”珠兰轻笑着摇头,语气带着几分笃定,“只要控制住皇帝,便足够了。”
系统的蓝光骤然停滞,仿佛运转出现了卡顿,“直接控制天命核心人物是不可能的,投入所有能量结晶也不行。你想靠影响帝王决策,制衡朝堂各方势力?”
“帝王的态度,本就是朝堂的风向标。”珠兰走到案前,“朝中可以推进‘向海之路’,宗室、勋贵敢绑定海上利益,皆因皇上默许。”
但是,如果他天生恐惧海洋呢。如果他想的是赚够了钱,就闭关锁国呢。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太和殿的方向,声音沉了几分,“新的天命需要老的天命让位,将皇帝的眼疾从不可逆变更为永不痊愈。”
系统的提示音响起:“警告!此操作需每日注入十块涟漪级能量结晶,持续三十日,最终会导致皇帝彻底失明。该行为将直接影响天命核心人物的执政能力,可能引发朝堂动荡,风险系数极高。”
“动荡才是机会。”珠兰全然一片淡漠,“若他彻底失明,朝堂权力会暂时失衡,改革派与保守派为争夺话语权,只会更关注京城局势,无暇顾及东南——这正是程岫需要的时间窗口。”
系统的蓝光闪烁得愈发急促,似在权衡利弊,“皇帝失明后,若出现权力真空导致朝野动荡,可能打乱能量结晶的收集节奏。”
“无妨。”珠兰抬手下压,“我会召回端敏。”
系统:已记录操作,每日辰时自动注入十块涟漪级能量结晶,持续30日。
提示音带着几分警示:“若程岫最终失败,您投入的能量结晶与时间成本将血本无归。”
“血本无归?”珠兰低笑出声,指尖轻轻敲击着案面,语气里藏着几分旁人难察的野心,“你莫非真以为,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给程岫铺路?”
系统的蓝光停滞在半空,数据流飞速检索着索尼、葛布喇、太皇太后乃至康熙的行为模块,却始终无法匹配珠兰此刻的意图——它能计算能量得失,却看不懂这盘棋局背后,远超“扶持激进派”的深层谋划。
珠兰抬眼望向御座的方向,目光掠过那象征皇权的龙椅,嘴角笑意更浓,“我从未想过做武则天,紫禁城装不下我想要的东西。但大学士之位,做起来倒挺有趣——若能更进一步,做这大清的内阁首辅,掌朝堂实权,可比中宫皇后有意思多了。”
她顿了顿,指尖拂过案上的奏折,这是皇帝留在此地的,语气变得愈发清晰,“不是只为给程岫争取时间,更是为了握住‘信息传递’的主动权。他彻底看不到文字,便需依赖近臣诵读、转述;他判断局势的能力减弱,便会更依赖我这个‘能稳定朝局、推动实务’的‘贤后’。”
“至于程岫,”珠兰话锋一转,“他的成败,只是‘备选’——若燎原,便多一条获取能量的路径;若失败,东南的乱局能成为契机。毕竟,朝堂需要有人站出来收拾残局,而既能协调改革派、又能稳住宗室的,除了赫舍里氏皇后,还有谁?”
系统蓝光闪烁的频率慢了下来,“真正的目标是掌控朝堂实权,而非局限于扶持某一派别。权力只有握在自己手里,才是最稳妥的。”
烛光落在她身上,仿佛披着一层红色的纱衣。
外面,惠嫔下了肩撵,踩着暮色款款而来。
看,新的天命在孕育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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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新的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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