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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还未明,年弦月呆呆地在大床上坐了会儿,半晌回不过神儿来。她分明记得自个儿昨夜并没有想要入眠,但是抱着怀里失而复得的胖比格不知怎的就昏昏欲睡起来,眼睛怎么都睁不开了。
而且她分明就是睡在床榻边的小榻上,那一般是为给贵人守夜的奴婢准备的。而雍亲王卧房里的这张小榻不知多长时间没有使用过,上面连软垫都未着,只盖了一块儿绢布,十分坚硬。躺起来是很不舒服的,但是却能让人睡不熟,所以年弦月就抱着侥幸心理,想着眯上一会儿,恐怕也无人能发掘。
她并不是真的指望自己养了七八年的胖比格能对她有什么帮助。比格这种狗虽然是嗅觉系猎犬,但是不听指挥也满肚子坏水,她家养的这个勇勇就是典型比格,生平最大的成就就是离家出走和大声驴叫。
年弦月虽然没有什么闲钱去找宠物灵媒问一问这狗每天都在wer些什么,但她总觉得勇勇叫得很脏。
指望这只狗通风报信还不如主人自己锻炼自己的耳力和嗅觉。抱着这种心态,年弦月合上了眼睛,可是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不仅大大咧咧睡在雍亲王府这豪华贵气的雕花梨木四柱床上,身上还特不把自己当外人地展开了雍亲王叠好的被子盖。
活见鬼了。难不成年弦月这副身体有梦游的习惯?
还有她的狗呢?
想到这,年弦月心里一慌,掀开锦被就往床下跳,可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异动,纷乱的脚步声响起,而后年弦月便听到众口一声的:“王爷吉祥。”
年弦月慌里慌张拍平了榻上的褥子和被子,掩盖住有人用过的痕迹,而后将心一横,暂时放下了出去找狗的念头,准备一心一意对付过眼前的雍亲王。
韶景轩院落里,刚睡了三个时辰就起来伺候主子的苏培盛脸上还带着浓重的黑眼圈,惊讶的发现他家主子从马上下来时一只腿脚跛了,像是狠狠摔过似的。眼周浓黑,像是也熬了一夜未眠似的,配上王爷本就白皙的面皮,看上去像一只怨气深重的鬼。
苏培盛打了一个寒噤,心想主子这性子越发阴晴不定了!他作为奴才,主子的行踪是半点儿不敢打听的,他们主子可不是好说话好伺候的,若是说错了几句,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苏培盛斟酌道:
“诶呦,跟着主子出去的奴才是怎么伺候主子的,实在该罚。主子,奴才叫人为您备了热水和糕点果子,可要奴才唤来太医为您看看脉?上回宫中请脉还是月前,您也要多小心身子才是,免得府内福晋又要责罚奴才了!”
他心道这太医是免不了来一趟了,这腿看起来摔得不轻。奴才看着雍亲王那阴郁面容哪儿敢直说您这腿是不是跛了,可是却不能不变相向主子讨句吩咐儿,将太医请过来,免得日后落个服侍不力之过。
雍亲王没有说话儿,只面带寒霜地说了两个字儿:“不必。”苏培盛一听,头就大了两圈儿。自家主子往日里是个对自己身体精细体贴的人儿,别说像今日这样头顶着一个明晃晃的鼓包,腿脚还不利索,就算只是行马时间太长,磨破了皮子,也是要修养调息,延请太医的。
索性他这主子天性不好动,往日里连油皮都破不了一点儿,可这几日却不知道中了什么邪,见天儿大晚上往外跑不说,还频频带着伤。这要是被宫里知道,可怎么办?届时发落的还不是他们这些奴才!
苏培盛正要硬着头皮委婉再劝主子就医,就听到自家王爷从旁人手里取过一顶凉帽,又自个儿正了正衣冠,而后向韶景阁内院走去。
“诶,主子,您慢些——”可别把您那金贵腿给真弄跛喽!苏培盛暗中嘀咕,可是无法阻拦自家主子大步前行,直直进了卧房。
和颇有些手足无措的年弦月碰个正着。
年弦月心中慌乱,只猝不及防与屋外的男人对视一眼,就福身下拜,生疏地行了一个旗人的礼。她心里倒没有被雍亲王放了鸽子的折辱感,毕竟她不是真的这个年代的女性,也并不崇敬欣赏雍亲王,或者对他有什么浪漫层面的期待,但她想着,如果是年弦月这个二八年岁的小姑娘,一定会感到难过又委屈的。
这个时代的年弦月生着这样花容月貌,柔婉娇美的容颜,如同春海棠一般动人,又有着那样得力的父兄,就算嫁入了亲王府,也合该是得主子几分青眼的。即使主子不喜,也不至于一而再再而三地耍弄,反复无常,令她难堪。
这样想着,年弦月慢慢垂下眉眼,暗中憋了一会儿气直至眼角熏红,看着鲜活极了,任是神仙看了也要动凡心。她樱色的唇微微颤动片刻,而后又抬起一双灵动的桃花眼,飞快瞥了一眼雍亲王。
“妾给主子请安。王爷万福。”
她轻轻说着,弯下一截儿白皙的颈子。初升的日光柔和,映照她的面容犹如涉水而过的洛神,容色极盛,拱卫着雍亲王的奴才和侍卫纷纷瞥开目光,不敢再直视这新入府的格格,生怕被摄去魂魄,在主子面前失态,丢了小命儿。
唯有雍亲王一双黑眸直勾勾地盯着年弦月,半分不闪避,目光中也说不出有什么过分亵渎的淫。/欲,但总是让年弦月不自在的。
“王爷可要妾身伺候?”
年弦月顿了顿,又小心翼翼道,将女儿家一点儿娇羞、委屈和天真演绎得淋漓尽致。雍亲王抿紧的唇角缓缓抽动了一下,继而突然侧身对身边儿的苏培盛说道:
“年氏不懂怎么伺候,打发回去吧。蓬莱阁处本就是本王买了地扩出去的,可那处水寒太盛,陈设也做得不好,地契一道赐年氏,免得说我雍王府薄待妾室。”
苏培盛惊得愣了一瞬,而后连忙按部就班垂下头躬身领命道:“谨遵主子吩咐。”
年弦月被这变故震惊得说不出话儿来。她本想着雍亲王三番两次表达出想要让她侍寝的意向,加上历史上雍亲王在年氏进府后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缘由,在长达十余年内只和年氏有过生育行为,这大概代表着雍亲王至少对自己的皮囊是有痴迷的吧?可既然有意,为何三番两次改变心意?
年弦月心念电转,面儿上露出了泫然若泣,不敢置信的表情,实则眼里一点儿泪光都没有。现在这样的情形,唯一说得通的解释或许是雍亲王在想办法搓磨年氏的性子,用这些不怎么上得了台面的手段让一个二八年华的小姑娘变得患得患失,劳心劳神,反复猜测雍亲王真正的含义,继而绞尽脑汁讨好雍亲王。
这种猜测让年弦月微微作呕。雍亲王虽然算不上年迈,但是也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一个有权有势,说一不二的壮年男子,对于一个小姑娘使用pua 和心理战术,实在有些低劣了。但只可惜,年弦月不是什么真正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半点儿不会为雍亲王绞尽脑汁谄媚讨好,相反,她是真的对雍亲王随手给出的“打发”稀罕得不行,心跳都微微加快了。
蓬莱阁,正是年弦月来到这未来圆明园的地皮上之后,住过好几日的下榻处。什么水寒太盛,陈设不好,纯属吹毛求疵!那里风景宜人,几步一景,三面环水,池中有金鱼睡莲,处处生机。这般景致,竟然直接“赐”给她了?
她难道,要有自己的落脚处,不用再总是借宿别处,有个属于自己的家了?
只有漂泊过的人,才知道一片属于自己的房梁砖瓦有多么重要,那和“暂住”在亲王府或者亲王宅院,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年弦月胸口被这块儿大饼噎得发烫,但还是整理心情,做出一副惶然哀伤的神情:
“爷,可是妾身哪里做得不好,惹您生气了?妾身惶恐,还请爷明示。”
她哀哀戚戚道,好容易挤出一滴泪来,余光见雍亲王仍然直勾勾地盯着她。她本以为这是自讨没趣儿,很快就会被雍亲王身后那些看起来很高壮的侍卫赶出门去,却听到雍亲王突然转了话题,问道:
“昨日本王的新宠,你可瞧见了?”
“妾身瞧见了。”年弦月心中一紧,心道勇勇那该死的臭狗不会又跑了吧?嘴上还是轻声答道,一边用余光觑着雍亲王的面色。
“他不与旁人亲近,昨夜倒是与你同处一室。你与他有缘,本王操劳,日后便将他送至你处,令你替本王照管着。”
“…”年弦月憋了又憋,才将一句“那真是太好了”咽了回去,而后拼命压抑着脸上喜色,摆出一副不那么急迫的样子说道:
“妾身听凭王爷差遣。妾身日子空寂,那狗儿与我有缘分,若是王爷能常将他送来,我也算有个盼头。”
她说着,眨着一双因为喜悦而波光粼粼的眼眸欲语还休地看着雍亲王,仿佛她期待的不是那条大耳朵狗,而是雍亲王本人因为这狗在日后多莅临她的住处,期待雍亲王的宠幸和信任一般。
她演得真诚极了,自觉自己这表情演出了几分“没有被王爷彻底抛弃”、“还有可能得宠”的喜悦,又有几分“我是不是真的无法得到王爷宠爱”,“还有哪里做得不够好”的患得患失。
可是她不知道,自从听了日后还有可能见大耳朵狗,她的面色比方才亮了几个度,眼眸都带着点点光亮,仿佛夏夜星子。雍亲王胤禛将之看在眼里,背在身后的手指躁动地搓来搓去,本来被磕碰得隐隐作痛的左腿也失去了痛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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