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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还未入夏,夜里有几分凉意,软枕上细细绣入许多细软狐狸毛,又垫了去岁刚采摘的新棉和蚕丝,落到人身上不痛不痒,更别提落到这种皮糙肉厚的臭比格身上了。
年弦月用软枕把比格的两只大耳朵抽得乱飞,脑袋啪啪作响,犹不解气,把打不疼狗的软枕扔到一旁,撸起袖子就对着比格露出了白皙的拳头,虽然看着不大,但绝对足够将比格锤得脑袋梆梆响。臭比格硬挨了两下,眼神都清澈不少,被年弦月卡着脖子压在床榻上,呜呜叫着小声讨饶,尾巴都夹在了两条后腿之间,尾巴尖儿的白毛轻轻甩动。
“臭狗!看看你干得好事!我今天不把你脑浆打匀了,我跟你姓!”
年弦月用巴掌对着比格脑袋啪啪又是两下,让比格舌头都吐出半截儿来,可是再下手的时候年弦月却揪住了比格的敦实的后颈皮,将偷偷流了泪的眼埋进了臭比格厚实的背毛里。
“臭狗。”
年弦月骂道,双臂却已经将比格圆滚滚的滚筒身子搂进了怀里,再也不肯松开。
比格勇勇是年弦月上辈子独自在大城市中飘零的时候,从实验室领养回家的。比格这个犬种因为基因稳定,时常被用作医学实验室的实验犬,为无数医药方面的研究做出贡献。年弦月住的合租房的一位室友是医学实验室的实习生,负责照顾这些实验犬,每日被折磨的苦不堪言。
比格本就精力旺盛,不擅长遵循指令,实验用药在他们身上引起许多不适,更让他们变得焦躁、神经质、吵闹。勇勇更是其中翘楚,以五个月的稚龄带队越狱无数次,把实验室砸个稀巴烂,让所有实习生背了大锅,整日闹得鸡犬不宁。
做科研的人到底还是有些素养,不能跟比格这种犬种计较,就反复向社会开放领养。前前后后,叫勇勇的比格犬被领养出去无数次,又无数次被收养人哭着送回实验室。即便是心理素质再好的收养人,也无法忍受一个天天和家里价格高昂的电子设备过不去的狗,更受不了一个开锁跳窗甚至会偷钱离家出走的狗。
据多位领养人所说,这狗还会居高临下地睥睨每一个企图跟他亲近的人类,并且用超大嗓门骂骂咧咧,引起邻居连番投诉,领养这条狗活像领养一位活爹回家,即便再有心修行的忍人,也承受不了这样的羞辱。
再次被弃养的勇勇被实验室踢出门外,负责养育比格犬的实验室助理负责将它“处理掉”,好心的年轻人唉声叹气地将这条狗带回合租房,准备给它吃顿饱饭再送上街头流浪,却没想到正遇上刚结束了今日第二份工作回宿舍的年弦月。
那时,年弦月每日打折扣两份工,受着老板的pua和索命鬼一般的父亲接二连三的要钱电话。她刚刚歇斯底里地将账户上所有的钱转出给了据说马上要被追债人剁掉手掌的赌鬼父亲,母亲厉鬼一样的哭叫还在她脑海里阵阵回响,让她本就没吃什么东西的胃痉挛不止。
她身无分文,这个月的房租也交不起了。在老楼房昏暗灰白的楼道里,她忍着阵阵眩晕,嘶哑地对电话那边仍然不知餍足讨要钱财的父母说道:
“这是最后一次了,再赌你们就死,我救不了你们。”
对面尖利的哭叫着“白眼狼!扫把星——当时看到你这个没把儿的东西就该在尿桶里溺死——”,不灵光的二手触屏手机被年弦月冰凉颤抖的手指按灭,她双目失神地瘫坐在阴冷的楼道很久,直到一只毛绒绒、透着小狗味儿的脑袋映入眼帘。
一只长相周正的比格犬——棕白色,大耳朵,一张睥睨天下的狗脸上有两个一看就很有坏心眼的大黑眼圈。
深棕色的狗眼直勾勾地看着年弦月,却突然让眼里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的年弦月精神崩溃了。
狗狗不会说话,但他们有灵性,他们的身体是暖的,当这素不相识的比格犬靠近年弦月时,她才发现自己身体里还有温度。她几乎凭借一种求生的本能,一把抱住这条瘦巴巴不好惹的大耳朵狗,爆哭起来,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还不算孤单一人,她还有人陪。
合租室友听见了声响,犹豫半天还是秉持着人道主义精神打开了门。同为北漂,他们本就素不相识,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但是根本没有说过几句话。听说这条比格已经被弃养后,自己都即将无家可归的年弦月做了一个决定。
“我要收养它。我不在乎它听不听话。”
到了月底交租的时候,她收拾了自己单薄的行李,抱着比格犬走向下一个偏仄、阴暗、潮湿的落脚点。那年她二十五岁,经历过几轮实验,已经“报废”的比格犬勇勇一岁,他们在这座城市租了一间地下室,也算有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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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都是带着系统穿越,有人有金手指,有人满腹经纶,我有什么?开局一条臭狗,一点儿新手福利都没有啊。”
方才在被暴打时怂的呜呜叫却不敢挣扎的比格犬此刻被年弦月手脚并用地抱在怀里,反而挣扎起来,粉红色的小狗爪搭在年弦月的肩上,棕色的尾巴啪啪甩起来,似乎想跳下床。年弦月方才找回了勇勇,濒死、追狗、穿越和来到大清的恐慌和空洞此刻被填满大半,才不会在乎她的狗想不想要和她亲近,只死死抱住这失而复得的胖狗。
狗狗养来不就是安抚和陪伴主人的吗!谁管这狗又在矜持些什么,按照年弦月和它相处的经验来看,这比格就没有个不别扭的时候。
强行将比格锁进怀里,把鼻子埋进比格的大耳朵里的年弦月此刻才舒了一口气。因为古怪的灵异事件而穿越,又是穿越会吃人不吐骨头的封建王朝,是个人都要无比慌乱的。
可是年弦月在现代本也活不长了。她在三十岁那年确诊了肠癌,晚期,A型,已经向血液中扩散了。那时她刚与勇勇在大城市里租了一套有窗的老房子,再也不肯接来自父母的催债电话,生平头一回有了存款。那虽然不多,但是足够她和勇勇吃喝了,她很开心,也很满足,可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她在新公司为她安排的入职体检上查出了这个病,顷刻间失去一切。
她知道自己活不长了。她高中还没有上完就已经被驱赶出家门为赌鬼父亲打工偿还赌债,根本无法做一些正经工作,直到二十六岁才开始缴纳社保和医保。而肠癌根本就没有什么治愈的可能,即便她掏出高昂的手术费,没有后续的放疗和靶向药治疗,她还是会受尽折磨而死。
原本赏识她能力的老板对她表达歉意,她失去了工作,在可以看见自然光的公寓里和勇勇躺了两天。她不知道狗狗是否聪明到可以理解人类的苦难,但是她的勇勇好像什么都明白。整整两日,被她养得十分敦实的大胖狗端坐在她身边,任由她把脸埋进它毛茸茸的耳朵下面。贴着它肉乎乎软塌塌的大嘴皮子。
第三日,警察找上了门,递给年弦月一部手机,说是她的父母久久联系不上她,报警来寻。年弦月浑身发冷,接通电话果然又是父母的一阵催命般的辱骂和哭号,夹杂在“畜牲、白眼儿狼、在外面卖得不知道回家、丧门星”的辱骂声中,分明就是一句句的“钱、钱、钱。”
她没有哭,当着警察的面儿对那对儿禽兽不如的夫妻说,你们女儿得了癌症,晚期,要死了,没钱治,你们有钱吗?对面的咒骂戛然而止,像是一场荒谬突兀的舞台剧被按了静止键。
年弦月觉得好笑,她就笑了。对面突然暴怒,开始连篇累牍地咒骂,什么侮辱女人的肮脏内容都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讲了出来,而年弦月至今记得她叫了十几年“爸”的男人如何下流地、恬不知耻地叫嚣道:
“没钱就去卖*!早就该让你去卖*!现在你得了这种脏病,怎么卖得出去?没用的畜生,把你的钱全打过来,老子最后说一遍!马上打过来!你弟要盖房,趁你还没死,赶紧去贷款给他盖!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用又听不懂人话的畜生?”
手机并没有开免提,但是那污秽肮脏的咒骂声太大,或许也不止年弦月一人听见了。上门的警务人员面色铁青,神色难堪,一直老实的比格犬勇勇突然从沙发上弹射起来,撞掉了年弦月手中的手机,让警务人员的手机掉到了地上,摔黑了屏。
年弦月本能抱住胖狗,低声道歉,那年纪尚轻的警务人员捡起手机,连说了几次不用赔偿,所里报销,一边迅速离开了年弦月的家。
从三十岁,年弦月的每一天都是数着日子了。她没钱治疗,也失去了工作进项,拿着手里的十万块存款离开了榨干她骨肉的城市。
穿越大清虽然不是她所愿所想,但到底给了她一个还算健康的身体。她原本担心失去的家人,比格勇勇,竟然也回到了她身边。
想通了这一点,她突然被一股欣慰和满足包裹了。她这辈子真的没有一点儿好运气,就连穿越都不穿盛世,反而来了鞑子统治、主奴等级森严、封建集权顶峰的清朝。
但是她能活下去了。她的狗也找到了,这就没什么可抱怨的。开局一条臭狗又怎样?朱元璋还开局一个破碗呢!
她这个可是稀有犬!在这个年代这个地界儿,哪还有比格这种叫声像驴、饭量贼大、胖得像汽油罐罐、呼噜声还贼响的狗?没有第二只了!
“你再乱跑试试?”她满足地用少女娇嫩的脸蛋儿蹭了蹭怀里的比格脸蛋儿,让怀里的胖狗眼神都呆滞不少:“你这种大耳朵驴谁见过,如果跑出去让别人瞧见了,把你捉去做种公!”
嗖地一下,比格的尾巴不摇了,直接塞进两条后腿之间盖住了重点部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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