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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庄子上传来拘谨的脚步声,朝阳透过窗纱,将床幔染成暖融融的金色。
年弦月在被子里翻了个身,樱色的唇翕动一会儿,喃喃咕哝几声“勇勇”,昨晚流了眼泪,有些微红发肿的双眼还未睁开,双手已经在柔软的床榻之上来回摸索,寻找她家胖比格的痕迹。
可是她只在塌边摸到一个圆筒状,暖烘烘的巨大凹陷,却并没有摸到温热的身体。她悚然一惊,猛地从榻上坐了起来,锦缎面儿绣着鸳鸯戏水的蚕丝被滑落她的腰际,莹白的胸脯在惊慌之中起起伏伏,但她浑然不知。
勇勇呢?她昨晚明明看到它!她的比格和她一起穿越大清,出现在了这片未来会变成圆明园的庄子上,她明明摸到它、抱住它了,那怂狗还是和以前一样又能惹祸又躺平任打,那分明就是勇勇!可是它去哪儿了?
年弦月心慌意乱,踉跄着翻身下榻,小腿撞在床榻边缘的香梨木矮桌上,闺中小姐的白嫩皮肉立刻青紫了一片,年弦月却像是察觉不到疼似的。站在盈满暗香的卧房之中大口喘息,心慌得难以言喻。
难道这一切都是昨夜的一场梦?也是,一只比格犬,怎么会出现在清朝,又怎么会潜入当朝雍亲王的庄子,闯入女眷卧房之中?一只长得这么奇怪的狗,若是走在大街上,也早早被人捉起来打死了,更何况…
更何况它本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年弦月的心突然空落落的。她在现代就是孑然一身,除了勇勇和后来在铁岭深林旁居住时遇到的动物们,谁也不会在乎她。而穿越大清,她连比格犬勇勇都失去了,甚至做了一场荒唐的梦,还短暂地放任自己信以为真。
年弦月垂下发红的眼眸,没有放任发红的眼睑流下眼泪。经历过磨难的人总是会比旁人更加擅长隐忍,年弦月就是如此。除了面对有灵性的小动物时,她会放纵自己的真实性情,嬉笑怒骂,她在同类面前却总是收敛的、正面的、不会流露出一丝脆弱。
因为她知道人性不堪考验,他们会明目张胆地厌烦,会唯利是图,会盘剥弱者最后一点儿价值。而小动物们却不会,她的勇勇不会。
还没等年弦月从大梦落空的伤感中收拾好心情,重新面对局面时,卧房偏门的小屏风被宛月小心翼翼挪开,她从缝隙里钻过来,提着她的裙摆哒哒哒跑过来,人还没到年弦月面前,叽叽喳喳的声音倒先来了:
“小姐!您可算起了。怪了,往日您不会起这么迟呀!”
她乍然进来,年弦月连忙用手指捂了一下眼眸,确认眼底没有不合时宜的水迹。而凑到近前的宛月看到年弦月穿着空荡荡的里衣,赤足站在冰凉的地面上,脚趾都冻得泛起血色,当场就叫了起来:“小姐!您怎么这样,您忘了您打小儿身子弱,若是叫家里的老爷夫人知道,您定然挨骂了!”
宛月话很密,手上动作也麻利,很快去衣箱里翻了崭新罗袜和绣鞋出来。年弦月根本一句话都插不上嘴。也是,世道不易,时人多艰,多得是在大街上给自己插个草标,卖身为奴的苦命人,若是来了主家干活儿不麻利,恐怕早就被发卖出去了。
年弦月心蓦地一软。宛月不过二八年岁,随着主子陪嫁入亲王府,看似是前途似锦,可耐不住年弦月是个不得宠、也不会争宠的,主奴二人攀上高枝儿是不必妄想,日后能安稳过了,不受欺凌便是祖上积德了。
更何况……他们年家这代最有前途的年羹尧日后下场何其惨烈,就算年弦月老老实实苟活到雍亲王忘了她这茬儿,到了雍正三年“倒年”的时候,她和宛月恐怕也难逃受连累。
“我自己来就好。”
未来一片昏暗,年弦月自己快走两步,坐在榻上把鞋袜套上,还没洗漱就想问问早餐去哪里吃。
上一辈子年弦月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小时候在家因为父母重男轻女,才六七岁就踩个板凳在厨房忙活,给双胞胎弟弟和赌棍父亲做饭,轮到自己吃,就只剩下残羹冷炙。后来被父母pua放弃读高中出去打工,她在外也是饥一顿饱一顿,为了省钱往往连早饭都舍不得买。
她的日子是在遇到勇勇那一天开始好起来的。是那一天她拉黑了自己的吸血鬼父母,决议日后要为自己而活。也是那一日开始,她每日准时吃一日三餐,因为她的胖比格一天三顿顿顿不落。
年弦月很清楚,她这样的人就像野草,旁人根本不会在意,她自己却要时时为自己看顾着。若是连她自己都不在意自己,恐怕根本活不了几日。
没有勇勇的日子,她也要坚持活下去,万一哪一日真能重逢……
年弦月想着,反而被自己逗笑了,笑容有些发苦。她身边的宛月为她取出外袍披上,小声说道:“小姐,您起晚了,可是不知道,这庄子来主子了!”
主子奴才的,对于年弦月这样的现代人还是很陌生的称呼,让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宛月的意思,而宛月见她家小姐如此淡定,更是急得冒汗,嘀嘀咕咕说道:“小姐!您可别不当回事儿!我今早替您收拾东西的时候,可看到老些个王府侍卫,听他们说,王爷可是昨夜就连夜来这庄子下榻了!您说说这还能是为什么?这分明就是为了您!”
年弦月这才反应过来宛月口中的“主子”是这座庄子的主子雍亲王,未来的雍正帝。她表情空白了一瞬,先稳住宛月:
“不要瞎说。这地界儿本就是雍亲王的,他来此处不也寻常?”
“可是小姐,爷刚将您送过来,还给您送了贵重首饰,自个儿也等不及,跑到此处来,还能是为了什么?”
宛月不服道。昨日她就看出端倪了,这雍亲王府的钱匣子可不是送错了,分明是专门给小姐送来的!这王爷恐怕见了她家小姐的花容月貌,便特意寻了这处庄子送小姐来,这是有意临幸小姐啊!可偏生昨夜她和小姐都不知道王爷心思,一里一外睡得死沉死沉,怕是错过机会了!
“你别多想。”
看着宛月稚嫩小脸儿上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咬牙的表情,年弦月心中扶额,再出声劝道。偏生这会儿卧房内又走进三两婢女,手里托着首饰盒和洗漱用的铜盆,恭敬向年弦月俯身道:
“主子万福,奴婢伺候主子洗漱更衣。”
年弦月不能在旁人面前说道宛月,只能先合上口,老老实实像个被迫洗漱的猫一样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奴婢替她盘发梳妆。
说实话,年弦月如今连庄子里这些奴婢的脸都没有认全。昨日管事将十几个奴婢领到她的院子,说是庄子上拨给伺候她的下人,她心里想着被发配的格格哪儿该有这样的待遇,但是作为擅长察言观色,随遇而安的打工人,她也只能暂且接受了安排,不敢初来乍到、未明缘由就显得挑剔。
就像此时,即便被一群面色肃穆的陌生人围着梳妆的感觉实在让人鸡皮疙瘩起立,年弦月还是像被猫咬了舌头似的,安安静静做个花瓶,等到发髻被盘好,奴婢再躬身请问主子还有什么吩咐时,她才故作淡定道:
“无事了,我不喜人近身伺候,凡事由宛月转达就是了。”
几个奴婢互相对视一眼,后又训练有素地低下头去,轻声道:
“奴婢扫了主子的性,是奴婢之过。奴婢等人在前院儿听差做活儿,若是主子有吩咐,只管叫宛月姑娘传话儿便是。”
年弦月点点头,衣摆翻飞的婢女鱼贯而出,其沉稳内敛让年弦月都有些咋舌。她往日里单知古代天龙人惯会享受,服侍的奴婢训练有素,可是没想到在这样小小一座王爷的宅院里,都有如此宠辱不惊的顶级服务团队。即便被分给她这样的水货主子,也能做到言行恭谨,态度大方。
可能这就是权贵的待遇和享受吧。年弦月想。
等旁的人出去,宛月也蹬蹬蹬跑出门,不多时带了一个小食盒进来,飞快给年弦月摆了一桌小菜。朝食清淡,没份儿都精致,连汤带水统共摆了七盘,有奶馍馍,素炒春笋,鸡汤白菜,炸藕团,酱肉包子,粳米粥,炸果子和杂菌炒肉。
年弦月肚子咕咕叫,不由自主拿起了筷子,顺手塞给宛月一个肉包。宛月其实早就和其他奴婢一道用过膳了,可是主子惦念着她,她心里美得很,捧起包子就咬了一口。鲜美的酱肉刺激味蕾,油汁儿在口中炸开,混合着肉团涌出的汁水,虽然肉足,但吃起来却不油腻,只觉鲜美。
宛月原本有话要说,可咬了一口就没忍住将整个包子都吃下肚,一抹嘴巴,才凑到年弦月耳边咕咕唧唧道:
“小姐,您一会儿可得去寻机拜访王爷。您说说,他都追到庄子上来了,能不是为您来的吗?或许在王府上他不好对您过分亲近,免得其他妻妾嫉妒您,给您使绊子。如今在这庄子上,说不得就您一位女眷作陪,您可得借此良机,捉住王爷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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