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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撞出来的缘分:可乐喷泉与数学笔记

开学第一天,我踩着滑板撞翻学霸手里的可乐。

“同学,你洒的不是可乐,是我的人生蓝图啊!”学霸看着被染成棕色的数学笔记痛心疾首。

“蓝图?巧了!”我甩着湿漉漉的刘海,“本人专业修复蓝图——用薯片和冷笑话。”

夕阳把天台的铁皮水箱烤得温热,我们坐在上面啃着薯片。

我掏出一袋黄瓜味:“喏,蓝图修复剂,专治学霸心碎。”

他沉默片刻接过薯片,突然指着楼下:“你滑板撞飞的是学生会长的保温杯。”

我僵住,他眼里闪过狡黠的光:“不过…我刚拍下来了。”

开学第一天的空气,闻起来都带着一股崭新的、略带油墨味的躁动。林屿像颗出膛的彩色子弹,踩着那块骚包的荧光绿滑板,在走廊刚刚打过蜡、光可鉴人的地面上疾驰而过。崭新的白底蓝条校服外套被他胡乱系在腰间,衣摆随着他每一次重心压低的蹬地动作猎猎作响,活像一对急于挣脱束缚的翅膀。风灌进他敞开的领口,吹得里面那件印着巨大卡通鲨鱼的T恤哗哗抖动,鲨鱼咧着嘴,笑容嚣张,和林屿此刻脸上那种“全世界都得给我让道”的神气劲儿如出一辙。

“让让!让让!前方核能预警!刹车系统间歇性失灵!”他扯着嗓子嚷嚷,声音里全是少年人不管不顾的鲜活劲儿,引得沿途刚从教室探出头、或者抱着新课本三三两两走着的同学纷纷侧目,夹杂着几声善意的哄笑和低低的抱怨。

前方走廊尽头,连接着另一栋教学楼的玻璃连廊入口,光线明亮。林屿瞅准那个出口,嘴角一咧,脚下猛地发力,滑板轮子碾过光滑的地面,发出兴奋到极点的嗡鸣,载着他直冲过去。他感觉自己像一支离弦的箭,即将冲破所有束缚,射向自由的——

“砰!”

沉闷的撞击声和清脆的玻璃碎裂声几乎同时炸响,硬生生截断了他脑子里那点潇洒的幻想。

撞上的不是门框,是一个温热的、带着点洗衣粉清香的障碍物。巨大的冲力让林屿感觉像是迎面撞上了一堵柔软的墙,整个人瞬间失去了平衡。天旋地转间,他眼睁睁看着自己那骚包的荧光绿滑板像个被抛弃的玩具,打着旋儿飞了出去,哐当一声撞在旁边的消防栓柜上,轮子还在徒劳地空转。

他自己则狼狈地向前扑倒,手下意识向前乱抓,试图抓住点什么稳住身形。指尖似乎擦过一片干燥的布料,下一秒,一股冰凉、带着强劲气泡冲击力的液体,兜头盖脸地泼了他一身。

“嘶——”刺骨的凉意激得他一个哆嗦,混杂着甜腻气味的液体顺着他的额发、眉毛、鼻尖迅速往下淌,流进脖领,冰得他龇牙咧嘴。他跌坐在冰凉的地砖上,屁股摔得生疼,眼前一片棕色的水雾迷蒙。

几秒钟的空白。

林屿甩了甩湿漉漉、沾满棕色黏腻液体的刘海,视野稍微清晰了一点。他第一眼看到的,是近在咫尺的一双白色运动鞋,鞋帮上溅满了和他身上同款的可乐污渍。顺着沾着可乐渍的、笔直的深色校服裤管往上看,越过同样被可乐浸染出深色斑块的、一丝不苟扣到最上面一颗纽扣的白色校服衬衫,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一张脸上。

那张脸很干净,轮廓清晰,鼻梁挺直,此刻嘴唇却抿成了一条没什么弧度的直线。镜片后的眼睛,是沉静的深褐色,此刻正低垂着,视线牢牢锁在……林屿顺着那目光看去——对方手里死死攥着一个被撞瘪了的铝制可乐罐,残余的棕色液体正滴滴答答,落在他另一只手上拿着的一个深蓝色硬壳笔记本上。

那笔记本的封面,已经彻底被可乐浸透,洇开一大片狼狈的深棕色污渍,正沿着纸页边缘迅速向下蔓延。几缕湿透的纸页可怜巴巴地粘在一起,皱缩着,像被粗暴揉捏过的花瓣。

空气凝固了。走廊里看热闹的低语和哄笑瞬间消失,只剩下可乐罐里气泡偶尔破裂的微弱嘶嘶声,以及林屿自己还在滴水的刘海砸在地砖上的啪嗒轻响。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死寂后,一个清冽、平稳,却带着某种压抑到极致的、冰层下暗流涌动的嗓音响起,清晰地砸进林屿嗡嗡作响的耳朵里:

“同学,”那声音的主人——那个被撞翻可乐、毁了笔记的男生——缓缓抬起眼皮,深褐色的瞳孔透过沾了几点可乐渍的镜片,直直钉在林屿脸上,那眼神复杂得让林屿心头一跳,混杂着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痛惜。“你洒的,好像不是可乐。”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回那本面目全非、**还在滴着棕色液体的笔记本上,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沉甸甸的重量:

“是我的人生蓝图。”

林屿坐在地上,浑身湿透,屁股生疼,可乐顺着鬓角流进耳朵里,痒得难受。他仰头看着眼前这位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冷气场的“蓝图”先生,大脑在经历了撞击和可乐洗礼后,正进行着一场激烈的短路重启。

人生蓝图?这词儿砸得他有点懵。他脑子里那点残留的、关于新学期第一天要装模作样当个乖学生的念头,被这突如其来的“蓝图毁灭案”撞得七零八落。目光扫过对方紧绷的下颌线,扫过那本惨不忍睹的笔记本,再扫过对方镜片上那几点碍眼的褐色污渍……

一股奇异的、不合时宜的冲动猛地冲上了林屿的天灵盖。

“蓝图?”他重复了一遍,湿漉漉的刘海下,那双总是透着点狡黠和漫不经心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像被点燃的星火。他嘴角一咧,甚至没顾上擦一把还糊在脸上的可乐,就着坐在地上的姿势,猛地一拍大腿——手掌拍在湿透的裤子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巧了!”林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又混杂着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瞬间打破了走廊里那令人窒息的低气压。“这位……呃,‘蓝图’兄!”他胡乱给对方安了个代号,手舞足蹈,试图从地上爬起来,动作因为湿滑和可乐的黏腻而显得有些滑稽。“本人林屿,江湖人称‘蓝图修复大师’!专治各种……呃,意外损毁!”

他好不容易站稳,也顾不上自己一身狼藉,像个刚从可乐池子里捞出来的行为艺术家。他胡乱抹了一把脸,把湿透的刘海撸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然后变戏法似的,从自己同样湿透、沾着可乐渍的校服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一包东西。

那是一个鼓鼓囊囊的、印着夸张卡通图案的薯片袋——黄瓜味。

林屿捏着薯片袋的一角,像举着某种神圣的权杖,脸上堆起一个自认为极具安抚性和专业性的灿烂笑容,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痞气,朝着那位浑身低气压的“蓝图”先生晃了晃:

“喏!看见没?专业修复剂!黄瓜味,提神醒脑,专治学霸心碎!”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说服力还不够,又煞有介事地补充道,“再辅以本人独家秘制的、质量上乘的冷笑话疗程,保证药到病除,蓝图焕新,比原装的还闪亮!怎么样,‘蓝图’兄,考虑一下?开张第一天,给你打八折!”

这番石破天惊的“蓝图修复宣言”,配上林屿那一身可乐残骸还努力推销的造型,效果堪比在寂静图书馆里扔了个二踢脚。围观的同学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更加响亮的哄笑。有人笑得直不起腰,有人夸张地拍着同伴的肩膀。空气里那股尴尬和紧张的气氛,被这包黄瓜味薯片硬生生搅得稀碎。

那位“蓝图”先生——陈默,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像被林屿这通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骚操作晃到了。他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湿哒哒、笑容却亮得刺眼、仿佛刚才只是不小心踩了他一脚而不是毁了他半本心血的家伙,再看看他手里那包在灯光下泛着廉价油光的薯片袋……

陈默嘴角那抿紧的直线,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他低头,再次看向自己手里那本还在滴着棕色液体的“蓝图”。深蓝色的硬壳封面被可乐浸透,颜色深一块浅一块,像一块拙劣的泼墨作品。精心誊写的数学公式和推导过程,在湿透的纸页上晕染开来,墨迹模糊成一团团的深灰色云雾。

一股熟悉的、近乎窒息的烦躁感悄然爬上心头,那是他每次计划被打乱、秩序被破坏时都会出现的生理性反应。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那股翻涌的情绪。就在他几乎要习惯性地用冷硬的语言将眼前这个聒噪的“肇事者”推得更远时,目光无意间扫过那包被林屿举得高高的薯片袋。

包装袋上那个咧着大嘴、表情夸张的绿色黄瓜吉祥物,正以一种极其愚蠢又极其嚣张的姿态,冲着他龇牙咧嘴。

陈默的视线在那愚蠢的黄瓜脸上停留了足足三秒。

然后,发生了一件让所有围观者,包括林屿自己,都差点惊掉下巴的事情。

陈默,这位刚被宣告“人生蓝图”惨遭毁灭、浑身散发着“我很不爽别惹我”气息的学霸,竟然没有像众人预料的那样拂袖而去,或者冷冷地甩出一句“神经病”。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郑重,伸出了那只没有沾到可乐的、骨节分明的手。

那只手的目标,赫然是林屿手里那包晃来晃去的、黄瓜味薯片!

指尖穿过午后走廊里浮动的微尘和尚未散尽的可乐甜腻气息,轻轻捏住了薯片袋的一角。动作稳定,没有一丝犹豫。

“咔嚓。”

薯片袋被撕开的声音,在骤然安静下来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脆。一股混合着黄瓜清香和油炸食品特有气息的味道弥漫开来,奇异地冲淡了空气里残余的可乐甜腻。

陈默垂着眼,从撕开的口子里,用两根手指,极其精准地拈出了一片完整的、边缘呈完美弧形的薯片。他没有看林屿,也没有看周围那一圈下巴都快掉到地上的同学,只是专注地看着那片薄薄的、泛着油光的薯片,仿佛在研究一道复杂的几何证明题。

然后,在几十道目光的聚焦下,他微微低头,将那薯片送进了嘴里。

“咔嚓。”

这一次,是牙齿咬碎薯片的脆响。声音不大,却像是一道惊雷,劈在了每一个围观者的心上。他面无表情地咀嚼着,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完成了吞咽。

做完这一切,陈默才终于抬起眼,重新看向已经完全石化、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的林屿。他的表情依旧没什么波澜,但林屿发誓,自己绝对捕捉到了对方镜片后一闪而过的、极其细微的、类似于“扳回一城”的狡黠光芒。

陈默的视线平静地越过林屿僵硬的肩膀,投向走廊尽头靠近楼梯口的方向,用他那清冽平静、毫无波澜的语调,投下了第二颗更具威力的炸弹:

“哦,对了。”他甚至还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你刚才飞出去的那块滑板,”他抬手指向那个方向,动作精准得像个坐标定位仪,“它撞飞的,好像是学生会周予安会长新买的、限量版星空保温杯。”

林屿脸上的笑容,连同嘴角残留的那点可乐渍,瞬间冻得比西伯利亚的寒冰还硬。他感觉一股寒气从尾椎骨“嗖”地一下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周予安?那个传说中一丝不苟、极其龟毛、对破坏公物和扰乱秩序深恶痛绝的学生会大魔王?限量版星空保温杯?!

他脖子像是生了锈的齿轮,极其艰难地、一格一格地转动,顺着陈默手指的方向望去。

走廊尽头,靠近楼梯口的地面上,一片狼藉。他那块心爱的荧光绿滑板四仰八叉地躺在那里,轮子还在微微颤动。滑板旁边,散落着几块深蓝色的、亮晶晶的碎片,在光洁的地砖上反射着冰冷的光泽。一个印着复杂星空图案的杯身主体,正骨碌碌地滚向墙角,杯口明显瘪进去一大块,漂亮的星空涂层被刮花了好几道,像被粗暴蹂躏过的星云。几缕袅袅的热气,正从那瘪掉的杯口处不甘心地逸散出来,带着点枸杞和红枣的甜香气息。

林屿的瞳孔猛地收缩。完了。芭比Q了。这下真的捅了马蜂窝了!

就在林屿感觉天旋地转、世界末日提前降临的当口,陈默那清冽平稳、此刻却如同恶魔低语的声音,再次贴着他的耳朵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气死人的玩味:

“不过,别太担心。”

林屿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猛地扭回头,充满希冀地看向陈默。

只见陈默慢条斯理地从自己同样沾了可乐渍的校服衬衫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东西。那是一个最新款的智能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清晰地显示着——正在录像中!

陈默的手指在屏幕上轻轻一点,录像暂停。画面定格在林屿踩着滑板如同脱缰野狗般撞向他、可乐罐脱手飞溅、滑板失控砸向保温杯的那惊心动魄的瞬间!角度刁钻,画面高清,连他林屿脸上当时那副“老子天下第一”的蠢样都拍得清清楚楚!

陈默将手机屏幕转向林屿,让那铁证如山的画面直直怼到林屿眼前。他微微歪了歪头,镜片后的眼睛里,那点狡黠的光芒这次清晰无比,毫不掩饰地闪烁着,嘴角甚至勾起了一个极其细微、却让林屿瞬间汗毛倒竖的弧度。

“巧了。”陈默学着林屿刚才的语气,慢悠悠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林屿脆弱的心脏上,“本人陈默,恰好有随手记录‘突发事故’的职业习惯。高清□□,全程记录,责任清晰,童叟无欺。”他晃了晃手机,“林屿同学,这份‘蓝图修复’的报价单,恐怕得重新拟定了。”

“轰!”

林屿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被陈默那部手机狠狠砸了一下,嗡嗡作响,一片空白。周围所有的声音——哄笑声、议论声、甚至远处传来的上课预备铃声——都仿佛被隔在了厚厚的玻璃罩子外面。他只能看见陈默那张在手机屏幕反光下显得格外“阴险”的脸,还有屏幕上那个记录着他“犯罪”全过程的铁证!

“我……靠!”林屿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干涩的哀嚎,整个人都蔫儿了,像霜打的茄子,又像是被戳破的气球,刚才那股推销薯片修复蓝图的嚣张劲儿瞬间泄得一干二净。

“噗嗤!”

一声清脆的笑声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林屿和陈默同时循声望去。

只见人群自动分开了一条小缝,两个女生肩并肩走了过来。左边那个扎着高马尾,发尾染了一缕醒目的雾霾蓝,校服衬衫最上面两颗扣子随意地敞开着,露出里面一件设计感很强的黑色内搭,手里正把玩着一个看起来相当专业的、带有长焦镜头的卡片相机。她脸上挂着明晃晃的看戏笑容,目光在林屿那副天塌下来的表情和陈默手里的手机上溜了一圈,最终落在林屿身上,眼神促狭。

“哎哟喂,林屿,”方晓雯拖着调子,声音清脆响亮,“开学第一天就搞这么大阵仗?滑板侠勇闯教学楼,可乐洗头,顺带还砸了周大会长的‘心头好’?”她晃了晃手里的相机,“精彩,太精彩了!可惜啊,没拍到第一现场,晚了一步。”

她旁边那个女生,苏琳,梳着乖巧的齐耳短发,戴着细框眼镜,手里抱着几本厚厚的新教材。她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地上的保温杯残骸和那本湿透的笔记,眉头微微蹙起,带着点学霸特有的、对混乱局面的不认同。她没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包含了“果然又是你林屿”以及“这下麻烦大了”的复杂意味。

“方晓雯!苏琳!”林屿像是看到了亲人,哭丧着脸,“江湖救急啊!你们跟周大会长熟不熟?能不能帮我美言几句?就说……就说那保温杯它想不开,自己跳楼了?”

方晓雯翻了个优雅的白眼:“熟?熟到周大会长每次看见我举着相机靠近,就恨不得瞬移消失。美言?林屿,你是想让我去给老虎捋胡子吗?”她话锋一转,眼神瞟向陈默手里的手机,带着点狡黠,“不过嘛……某些关键性证据,如果能‘不小心’删掉那么几秒钟……”她故意拉长了尾音。

林屿眼睛瞬间亮了,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充满希冀地看向陈默。

陈默面无表情地将手机收回口袋,动作干脆利落,杜绝了一切“不小心”的可能性。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反射着冷光:“证据链需要完整。删除任何片段,都可能影响事故责任的客观判定。”语气公事公办,毫无转圜余地。

林屿的希望再次破灭,肩膀彻底垮了下来。

“啊!我的杯子!”

一声饱含着震惊、心痛和难以置信的怒吼,如同平地惊雷,猛地炸响在走廊尽头。那声音穿透力极强,瞬间盖过了所有的议论和哄笑。

围观的同学如同摩西分海般齐刷刷地向两边退开,让出一条宽阔的通道。

通道那头,一个身影正大步流星地冲过来。来人个子很高,身形挺拔,穿着熨烫得一丝不苟的校服,扣子严丝合缝地扣到最上面一颗。他有着一张轮廓分明、极具英气的脸,此刻那双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那堆星空保温杯的“遗骸”,瞳孔里燃烧着熊熊怒火,额角的青筋都隐隐跳动。他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强大而冰冷的气场,所过之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几分。

正是学生会会长,周予安。

他几步就跨到了“案发现场”中心,蹲下身,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捡起那个杯身瘪掉、刮花严重的保温杯主体,又看着旁边散落的蓝色碎片,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他猛地抬起头,视线如同探照灯般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那冰冷锐利、如同实质刀锋般的目光,精准无比地钉在了浑身湿透、表情呆滞、正被陈默“证据在手”的林屿身上!

“谁干的?!”周予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子。

“呃……周会长,这个……那个……”林屿头皮发麻,舌头打结,感觉周予安的目光快把他钉死在墙上了。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试图躲到陈默身后去寻求一点可怜的屏障。

陈默却像没感觉到林屿的小动作,反而微微侧身,将自己沾着可乐渍的笔记本正面,以及口袋里手机隐约的轮廓,更清晰地暴露在周予安审视的目光下。他甚至还抬手,非常自然地推了一下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地与周予安对视着,像是在无声地传递着什么信息:人证(我),物证(笔记本和手机),俱在。

林屿:“……”

“周予安!你又在欺负新生吗?拿着个破杯子想讹诈谁呢!”一个清脆又带着明显火药味的女声突然插了进来,带着点打抱不平的气势。

人群再次骚动。一个娇小的身影奋力挤了进来。是个女生,梳着活力十足的双丸子头,发绳上缀着两个毛茸茸的白色小绒球。她身上穿着一件略显宽大的校服外套,袖口卷了好几道,露出纤细的手腕,背上还背着一个巨大的、印着“保护地球,绿色先行”字样的帆布包,鼓鼓囊囊的,不知道塞了什么。她脸蛋圆圆的,此刻却因为生气而微微鼓起,一双杏眼毫不畏惧地瞪着蹲在地上的周予安,像只炸毛的小猫。

楚潇潇,环保社的新任骨干,周予安在学生会各项“妨碍”环保活动的提案中最坚定的反对者。

周予安拿着保温杯残骸的手一顿,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不点,语气不善:“楚潇潇?这有你什么事?看清楚,这是我的杯子!限量版!被撞碎了!”

“限量版怎么了?限量版就不是杯子了?”楚潇潇叉着腰,毫不示弱地顶回去,目光扫过地上的碎片,又扫过林屿湿漉漉的惨状,最后落在周予安那张写满“我很贵别惹我”的脸上,“一个杯子而已!碎了就碎了!用得着这么凶神恶煞地吓唬同学吗?你看把人撞的!”她指了指林屿,“人家还一身可乐呢!说不定还有内伤!你这杯子再金贵,能有人金贵?”

林屿简直要感动哭了。天使!这绝对是天使降临!他立刻配合地咳嗽了两声,努力挤出一点虚弱的表情,试图博取这位正义使者的更多同情。

周予安被楚潇潇这番“杯子不如人”的歪理气得差点噎住,额角青筋跳得更欢了:“你……强词夺理!这是蓄意破坏公物!性质恶劣!”

“公物?学生会会长私人的限量版保温杯什么时候成公物了?”楚潇潇立刻抓住逻辑漏洞反击,小嘴叭叭的,“再说了,人家同学也不是故意的!一看就是意外事故!意外懂不懂?得饶人处且饶人!周大会长,你这格局,得打开!”她一边说,一边还煞有介事地用手比划了一个“打开”的动作。

“你……”周予安被她堵得一时语塞,脸都憋红了几分。他深吸一口气,试图找回学生会长的威严和逻辑,“楚潇潇同学,请注意你的言辞!这涉及到责任认定和赔偿问题!不是一句‘意外’就能糊弄过去的!还有,”他目光锐利地扫向楚潇潇背上那个巨大的帆布包,“你包里鼓鼓囊囊的又是什么?该不会又是……”

“要你管!”楚潇潇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警觉地侧身护住自己的大包,梗着脖子,“这是环保社的活动道具!合法合规!不像某些人,滥用职权,小题大做!”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针尖对麦芒,瞬间从保温杯事件歪楼到了学生会与环保社的陈年积怨上。林屿和陈默这两位真正的“当事人”,反而暂时被晾在了一边,成了背景板。

林屿悄悄松了口气,趁着周予安被楚潇潇缠住的空档,偷偷拽了拽陈默同样沾着可乐渍的袖子,压低声音,带着点劫后余生的谄媚:“那个……陈默同学?‘蓝图’兄?你看……咱俩这也算不打不相识,同是天涯沦落人,都一身可乐了……那个视频……”

陈默面无表情地抽回自己的袖子,从口袋里掏出那包被撕开的黄瓜味薯片,又拈了一片,慢条斯理地放进嘴里。“咔嚓。”他咀嚼着,目光平静地看着前方吵得不可开交的周予安和楚潇潇,仿佛在欣赏一出精彩的默剧。

“薯片修复费,”他咽下薯片,终于吝啬地给了林屿一个侧眼,语气平淡无波,“外加精神损失费、笔记本抢救费、以及可能的目击证人后续协助调查费……初步预算,大概够你请我吃一个学期的食堂小炒。”

林屿脸上的谄媚笑容瞬间僵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写满“我靠”的惊叹号。

预备铃声再次尖锐地响起,带着催促的意味。

“都围在这里干什么?预备铃没听见吗?还不快回教室!”一个中气十足、属于年级主任的吼声从走廊另一头传来。

人群顿时像受惊的鸟雀般散开。

周予安狠狠瞪了还在护着大包的楚潇潇一眼,又用刀子般的目光剐了林屿一下,小心地收拢起地上的保温杯残骸,转身大步离开,背影都透着压抑的怒火。

楚潇潇冲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这才转向林屿和陈默,小脸上换上一点关切:“喂,你们两个……没事吧?一身黏糊糊的,快去洗洗吧!”她又看了一眼陈默手里惨不忍睹的笔记本,吐了吐舌头,“呃……节哀顺变?”说完,也背着她那个巨大的包,像只灵活的小兔子,蹦蹦跳跳地消失在楼梯口。

方晓雯晃了晃相机,冲林屿露出一个“自求多福”的同情笑容,拉着苏琳也走了。苏琳临走前,还同情地看了一眼陈默那本湿透的笔记。

喧闹的走廊瞬间只剩下两个浑身可乐渍、散发着甜腻气息的“难兄难弟”。

林屿看着陈默,陈默看着自己手里还在滴水的笔记本,两人一时相对无言。

最终,陈默动了。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本湿透的、沉重的“蓝图”暂时夹在腋下,然后向林屿伸出了那只没沾可乐的手,掌心向上。

林屿愣了一下,没明白这学霸又想出什么幺蛾子。

“蓝图修复剂,”陈默言简意赅,目光瞟向林屿还攥在手里的那包黄瓜味薯片,“剩下的。修复工程,任重道远。”

夕阳像一颗巨大的、流着蜜糖的咸蛋黄,沉沉地坠在西边的天际,将整片天空晕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与金紫。灼热了一天的日光终于收敛了锋芒,只留下温柔的余温,均匀地涂抹在校园的每一寸角落。空气里浮动着草木蒸腾了一天后特有的、略带倦意的青涩气息。

天台的风,比下面喧嚣的校园要自由得多,带着白日残留的暖意,又裹挟着初秋傍晚特有的微凉,毫无阻碍地穿行在巨大的水箱和锈蚀的管道之间,吹得人衣袂翻飞。

林屿和陈默并排坐在那个被夕阳烤得温热的大铁皮水箱顶上。水箱表面粗糙的漆皮在落日余晖下反射着柔和的光。脚下是蚂蚁般归巢的学生和渐渐安静下来的校园,头顶是无限铺展的、瑰丽变幻的暮色苍穹。

林屿两条腿悬空晃荡着,湿透的校服外套和T恤被他扒了下来,随意地搭在水箱边缘,只穿着一件背心,露出少年略显单薄却线条流畅的肩臂。他手里捏着一片黄瓜味薯片,咔嚓咔嚓地嚼着,发出清脆的声响。湿漉漉的头发被风吹得半干,几缕不服帖的刘海还倔强地翘着。

旁边的陈默则坐得端正许多。他脱掉了沾满可乐、变得硬邦邦的校服外套,里面那件白色衬衫的肩头和后背也洇着大片深色的、已经干涸的可乐渍。那本饱经摧残的深蓝色硬壳笔记本,此刻像一块沉重的砖头,被他摊开放在并拢的膝盖上。笔记本的内页一片狼藉——纸页湿透后又干涸,变得僵硬、凹凸不平,呈现出一种难看的深褐色和褶皱。原本清晰工整的数学公式和推导过程,被晕染开的墨迹和可乐污渍彻底覆盖、扭曲,变得模糊不清,像一幅被水泡坏的抽象画。

陈默微微蹙着眉,修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捻起一页粘连在一起的纸角,试图将它们分开,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蝴蝶翅膀。但稍微用力,那脆弱的、被可乐侵蚀过的纸页边缘就发出不堪重负的“嗤啦”轻响,险些裂开。他立刻停手,眉头蹙得更紧,盯着那团混乱的墨迹,薄唇抿成一条透着无奈的直线。夕阳的金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给那清冷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暖色,也清晰地映照出他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痛惜。

林屿叼着薯片,歪头看着陈默那副如临大敌、仿佛在研究哥德巴赫猜想的表情,又看看那本惨不忍睹的“蓝图”,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薯片碎渣差点喷到陈默的笔记本上。

“喂喂喂,‘蓝图’兄,”林屿用胳膊肘轻轻捅了捅陈默,“至于嘛?不就是一本笔记嘛?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看你这表情,跟丢了几个亿似的。”他把自己手里那包薯片往陈默那边又递了递,“来来来,再整点‘修复剂’,补充点能量!心情好了,字都能重新写得龙飞凤舞!”

陈默没接薯片,只是抬起眼皮,淡淡地瞥了林屿一眼。那眼神没什么情绪,却让林屿莫名地感觉后颈一凉,立刻想到了对方口袋里那个“高清□□”的致命视频。他讪讪地缩回手,摸了摸鼻子,干笑两声:“嘿嘿,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嘛!活跃下气氛!”

他仰头灌了一大口刚从自动贩卖机买来的冰镇可乐,碳酸气泡在喉咙里炸开,带来一阵爽快的刺激。放下易拉罐,他舒服地叹了口气,身体微微后仰,手肘撑在温热的水箱铁皮上,眯着眼望向天边那不断变幻、燃烧得愈发炽烈的晚霞。大片大片的橘红、金红、深紫交织流淌,如同被打翻的调色盘,瑰丽得惊心动魄。

“不过说真的,”林屿的声音在晚风里显得有点悠远,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知愁的散漫,“你这‘人生蓝图’……也太脆弱了点吧?一瓶可乐就给泡汤了?”他转过头,看着陈默,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那以后要是遇到更大的风浪,比如……高考作文跑题?或者……告白被拒?”他故意拖长了调子,观察着陈默的反应,“你这‘蓝图’岂不是要碎成二维码,得用显微镜才能拼起来?”

陈默捻着笔记本纸页的手指顿住了。他没有立刻反驳林屿这带着明显调侃的歪理邪说,而是沉默了几秒。镜片后的目光从狼藉的纸页上移开,也投向远处那片绚烂燃烧的晚霞。夕阳的光在他深褐色的瞳孔里跳跃,映出一点深邃的光。

“蓝图,”他终于开口,声音在晚风里显得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从来不是写在纸上的。”他低头,指尖拂过笔记本封面上那片深褐色的污渍,动作很轻,像是在触碰某种遗迹。“它在这里。”他用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又缓缓下移,轻轻按在自己的左胸口。“还有这里。”

他抬起头,目光重新落在林屿那双总是跳跃着不安分光芒的眼睛上,眼神清澈而笃定。“一瓶可乐,毁掉的只是一些符号的记录。”他顿了顿,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淡得几乎看不见,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小石子,瞬间打破了那层清冷的表象,透出一点内敛的锋芒,“就像你的滑板,撞飞了保温杯,但没撞飞你踩上它时想飞起来的那股劲儿,对吧?”

林屿愣住了。他完全没料到陈默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更没料到对方会反过来用他的滑板来比喻。他张了张嘴,想反驳点什么,却发现一时词穷。踩上滑板时想飞起来的那股劲儿……这话像一颗小石子,精准地投进了他心底的某个角落,激起了一圈小小的涟漪。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长长地拖在温热的水箱顶上,几乎要融为一体。林屿看着陈默脸上那抹淡得几乎看不见、却又真实存在的笑意,又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薯片袋和可乐罐,再想想口袋里那部藏着“犯罪证据”的手机……

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看起来一板一眼、被可乐毁了“蓝图”就要死要活的学霸,好像……也没那么无趣了?甚至有点……深藏不露?

“喂,”林屿舔了舔被薯片咸到的嘴唇,凑近一点,眼睛里闪烁着好奇和一种“我好像发现了新大陆”的光芒,“我说‘蓝图’兄……你该不会……其实是个闷骚吧?”

陈默没有回答,只是垂下眼睫,继续专注地去对付膝盖上那本顽固的、粘连在一起的笔记本纸页。夕阳的金光勾勒着他低头的侧影,鼻梁挺直,下颌线清晰。然而,林屿眼尖地捕捉到,对方那被晚霞映红的、藏在镜片后的耳廓边缘,似乎……悄悄地晕开了一抹极淡极淡的粉色。

晚风拂过,带着薯片的咸香和可乐的微甜,吹散了白日里的喧嚣与狼狈。天台上,只有薯片被咬碎的咔嚓轻响,和纸页被小心翻动的细微窸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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