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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罗雀

十月,邢州正是要冷的时候。天穹惨淡,云里、雾里,似有一双大手在翻涌揉拨这团交织的青灰。北国派遣萧杀的冬风做先锋,一股紧跟一股绕过真定府,沿寒门山的山脉漫进河北。

寒门山脉始于邢州小寒山。江湖上名声赫赫的寒兵谷,就建在这小寒山主峰的山顶以下、山腰朝上。

以往因谷中弟子扫铲勤快,小寒山即使在十二月也少有积雪。不像今年,这才刚下过一场,就快要掩盖了所有痕迹。

火和血的痕迹。

“仔细点,就剩最后这片没搜了。指不定漏网的鱼儿在哪个犄角旮旯憋着呢。盟主只让活捉祝小卫,咱们可别把自个儿搭进去。”

说话的汉子名唤吴任平,今年约莫四十来岁。他身量不高且膀大腰圆,显得愈发敦实。满脸络腮胡子“呼哧呼哧”地往外冒白气,连日来的奔波令双眼血丝密布。

聚沙盟中光凭接办各门散碎任务一路爬上来的、并且至今还依靠接办零散任务维持生计的老资格没几个,吴任平和陈运就是其中之一。

往好听了说他俩是留下善后,然而又有谁不清楚这是脏手的活计。

俗话说得好:“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按正道的明文规矩,凡事没有斩草除根,把人往死路上逼的说法——背地里么……只要事后不闹乱子,大家心照不宣。盟主既然只说了要活捉祝小卫,那便是其余的都要打扫干净。

吴任平平素惯使一把红铜杖,时日久了握处不免自然化开一层亮滑滑的、淡琥珀色的油光。铜杖两端包裹着六棱柱雕刻成麒麟踏祥云纹的柳木护壳,从花样到材质都是再寻常不过的,并不值得专门拿出来说道。令人称奇的是,这杖六十余斤重,在吴任平手里却好似一根竹管般轻巧伶俐,简直是通了灵性。

他一边走一边抱怨:“他奶奶的,邢州可真他妈的冷!怎么就赶上下雪了呢,昨个儿也没见变天啊?他妈的,真冷、真冷!”

“啧,你这墩子满嘴叨叨哪还像个习武的人?趁早收拾行李回家去吧!昨天成片的房子,那滔天的火,死人都得烧得跳起来,能让你冻着?话说回来,这雪下的时机太巧……”言语间,边上那汉子悠悠靠拢过来,他压低语气,可惜声音依然暗暗地洪亮:“别是有冤?寒兵谷建了这么些年,暗中替腹地把守关口并非一日两日,通敌……不应该吧?”

“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呢?横竖咱们别管这么多,做好自己的事就成。”

“不是,”看他不接话茬,陈运有些急切,“假如背后另有隐情,难道咱们就撒手不管了吗?”

吴任平瞥同伴一眼,觉得陈运今日恁的长舌,上头吩咐下事情,做便是了,何必凭空生出这么多闲言碎语?幸亏左右再无旁人,否则好事者把他这婆婆妈妈的模样传扬出去,岂不是叫江湖豪杰们日后当做酒后谈资,笑掉大牙?吴任平碍于近些年没同他见面,情谊生疏许多,终归没好说什么,挠了挠脑袋把头转回去,“要不是盟主吩咐收尾,我倒想回去。家那边八成也下雪了,唉,不知道路上得耽搁多少工夫。这样的天气,就该烤着火来一碗手切手擀的白面条,一勺子爆葱的热油淋上去,再上大碗盛的羊肉汤……”

“问你话呢!我这心里老不踏实。祝谷主不就是抗辽没的吗?祝小卫在盟里历练时,我跟她搭过几次任务。小姑娘性子烈,要说宰了她叔叔我信,可说她通辽,除非天塌下来还差不多。假如咱们杀错了,这满门的性命,哎呀!那可损光祖宗十八代的德了!”

吴任平有意把话题扯开,末了又被对方硬拽回来,再看他脸色——陈运一双大眼睛本就暴凸,当下火急火燎眨个不停更是瘆人,叫人担忧他眼珠子随时会掉出来。

吴任平当即恍然大悟,不禁懊恼自己反应迟钝,心想:陈运主意最多,走不战而胜的路子确是他的行事作风。我要配合他做一场戏呢!

他随即解下腰挂的水袋痛饮几口,长出一口热气,方才回答:“祝谷主去世的时候祝小卫才多大?我五六岁时还惦记撒尿和泥巴呢,她懂什么?退一万步讲,纵然祝小卫真对辽国恨之入骨也无济于事——是,论单打独斗,十个我老吴也干不赢她一个。我承认,不磕碜。可她家生意、人情从来轮不上她插手,全数归祝居安和燕杏水打理,年节忙起来也只偶尔让她妹子帮衬一下。

“祝居安,啧。祝小卫跟她爹那柄断刀比较都未必能高出半截的岁数,正是女娃娃家爱哭爱娇的时候,但凡心肠干净点,哪个会任由族里半大的娃娃去同马多明此等恶徒搏命?我看他祝居安是司马昭之心,把天下人当瞎子。这两头豺狼,祝谷主还尸骨未寒……呸!奸夫□□,什么东西!”

结尾一句,吴任平骂得痛快,“咚咚”又饮两口,感叹:“祝谷主也快走二十年了吧。”

河岸边全是半干半稀的冰碴子和臭泥,都下雪天了,岸上杂草还高到人半腰。

老吴担心祝小卫不是缩在泥洞、草丛里,就是一直潜伏冰下,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盼着自己那番话可以打消些许祝小卫的警戒,使她尽快露出马脚。如此一来,他们朋友两人好好聚过一场,也好赶早还家。

“二十年?!今年底过完也刚十九年。”陈运大呼小叫,“祝谷主是兴国五年去世的,我印象里你家二姑娘是那年生的不是?当我不识数呢,老小子,张嘴就胡诌。”

老吴上下打量老友一番,受宠若惊地附和道:“对、对,说得没错。你当时还没成亲,跑了几天马专程来给我家闺女过满月。我留你过完冬至再走,没想到你三五天吃光了我们家半个月的存粮,就差冲出门去追着屠夫家的猪啃了!好家伙,我还是头一回见饿死鬼投胎的,奶奶的,把我吓得够呛。”

“你那胆子比鸡大不了多少,该学学你家大郎,一直搁旁边冲我喊呢:‘陈三叔再吃一碗!陈三叔再吃一碗!’”陈运拔高了声调,手一下、一下拍在老吴肩头。最后一下,他使重力气沉沉落下,感叹道:“过得快啊,一眨眼都这么些年了。前面崩山令刚发布我就听闻,盟主有意把大郎调去胡悔手底下跟着历练几个月,攒够资历再派去扬州堂口。孩子争气,给你老脸贴金了。”

“哈哈哈哈,唉,臭小子!但凡他再出息点,他老子我也不用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出来卖命了。不求富贵名声,只要他平平安安、别老以身试险,我和他娘就谢天谢地了。说是这么说,要他真安分守己老实在家哪都不去,又担心他一辈子人,总不能一直这样……奶奶的!不提也罢,不提也罢。”一沾到长子,吴任平险些没收住话头,把主题带偏,他话锋急忙一转:“胡悔么,就算了。我家大郎天资愚钝,还是留在原位再多学点东西吧。”

“怎么讲?”

“你消息比我灵通,怎么这时候犯糊涂?!”老吴搔了搔后背,“寒兵谷勾结契丹的证据,就那一沓账本、信件的抄本是哪里来的?正是他们家这个上门女婿,借故押货,中途脱队亲自护送到聚沙盟的……大义灭亲,是条汉子,但不得不说少了些人性,叫人不自在。”

“簌簌”

一处草枝倏地摇晃。

吴任平二话不发,侧身一晃,猛地发难,借力将铜杖投掷过去。他下盘稳实,出招像投壶一般。待铜杖落地,杖身直直地刺入地面,把方圆两丈的枯草黄叶震荡开一圈风浪,连地面也轻微地发颤。

附近广布松柏,不晓得是松鼠还是飞禽播的种,挑出最细的一棵比对,直径也有碗口大,已然具备林子的雏形。吴任平闹出的动静不小,群鸟飞逃,枝头落雪和树枝树叶“呼啦啦”砸落下来。

趁吴任平拔杖,陈运赶上前探看。他兴冲冲拨开草丛,不远处睡了只灰黄的野兔,兔头七孔流血,一只后腿犹自抽搐。应当是出来觅食叫他们错杀了。陈运揪着野兔耳朵把兔子拎在手里掂量,嫌它不够肥,于是一把丢开。

照常说,以祝小卫的臭脾气,是不该这么沉得住气的。莫非是先前表现过于浮夸叫她识破,打草惊蛇,跑了?不不不,要说兄弟两人小题大做,白演了一出好戏也不是没可能。祝小卫叫人从悬崖上推下来,没准已经让河水迎面砸晕呛死,尸体被冲走了也未可知。适才的对话七分真三分假。祝小卫自幼失恃,为聚沙盟出生入死多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盟主不叫她死,大抵是审一通软禁起来。跑就跑了吧,假使她日后不再涉足江湖,能隐姓埋名老老实实做个寻常百姓,未尝不是种活法。

“是只野兔,不妨事。”陈运总算想通其中关节,拍净掌上尘土欲转回身来。没等脚步站稳,他忽然高声警示:“快躲!”

吴任平应声而动,双腿用力一蹬、两臂舒展朝左侧飞跃出去。一只铁箭尖啸,几乎是贴着他的鬓侧擦过,带落一缕头发,伤处又痒又疼。他正打算飞两个空翻卸力,不料下一秒腘窝却剧痛难忍,竟被迫僵直身躯整个直挺挺地摔在泥潭之中。

落地又是一声惨叫。

陈运定睛一瞧,吴任平两只后膝盖都叫铁箭齐齐射了,箭镞整个没进肉里。

“你们刚才说的,可都是真的?”

女声出现得突然,话语落在吴、陈两人耳中却好似一声炸雷。老吴无法回身,试图尽力从细碎的响动里分辨敌人方位。混着风声隐约听出背后十步外,有东西窸窸窣窣地从树上爬下来,将要跃下。练硬功的大都讲究脚上功夫,走路声音又钝又沉。以吴任平的耳力,即便对方有意不出声,他也能辨认出经过肌肉缓冲之后轻拿轻放的节奏。

可他凝神再听——太轻了,没有,什么落地的声音都没有!

吴任平颇受打击,破口大骂:“祝小卫!他奶奶的小娘皮,你个丧门星,我日你祖宗,呸!”

“墩子,”陈运按住吴任平,“别骂了,不是祝小卫。”他端详着手里的箭,心里止不住地打鼓。

祝小卫的亲娘燕杏水出身神农,神农门人行医认药用不着多说,一手弹石打窍银针穿骨的功夫更是别家苦练多年也不能及的。但祝小卫因记恨母亲改嫁二叔,早便立誓此生不习奇门。

陈运想:那人定然要心里计划好了先发出一支箭逼迫墩子露出破绽,紧接着立刻两箭连发才能赶上时机。若是一来便发两箭,大部分力在之前就卸了,后劲儿一时半会儿回不上来,就会造成空隙。只要墩子躲开这两箭,哪怕是捉不到她,可要防她就容易多了。况且从没见过有人背着一箱子箭行走江湖。她射空的越多,底牌就越少。

软功硬功无法兼容,这百发百中的功力也不是朝夕之间能练就的。

他把地上那支箭捡起查看:箭镞看来上去是新铸的,末尾分四齿,四齿又各分三个倒钩。

是胡家的蛟牙尖。

吴任平紧盯友人紧绷的侧影,狭窄的视野里陈运咬肌的鼓动也变得惹眼,他不禁催问:“看清楚了吗?是谁?!”

来人被火红的披风遮住身形,渐渐才能先认出披风边上滚的一圈白貂绒。一阵风来扬起尘沙,陈运尽力再观,少顷才勉强发觉她是个姑娘,手里握把大圆环套小圆环的怪异武器。武器上了红漆,看不出是什么木材。四尺高,若干道银光纵横斜错整好在圆心空处相交。

“蛟牙尖,银盘弓。”

吴任平喃喃:“胡客来不是没把绝情箭传给胡悔么?”他们正是在替盟主办事,胡悔凭什么出手,总不能扫尾扫的是他俩吧?没道理啊!

“是小的那个。盟主说,胡悔把她支开了,啧、竟然回来得这么快。”

女子距离二人还有几步便停下了脚步。

陈运怀揣装傻蒙混的侥幸心思,盘算不多时才局促地起身抱拳,“兄弟二人奉命办差想必是未察觉处多有得罪了!不知阁下是哪路朋友?”

“陈三叔这话真有意思。您见多识广,不认识我,莫非还不认识我手里的弓吗?我倒很认识你。

“我呀,也刚刚才从谷上下来,您说巧不巧,恰好让我听到二位叔叔的对话,真是老天都叫我知道——我一到家,谷里人都不见了,房子也成了焦炭,风从裂缝灌进来,就像是有鬼在哭……嘻嘻,三叔,你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对吗?”对面说话声如同出谷黄莺似的又娇又脆,语气也像极了寒暄。陈吴二人面面相觑,莫名的危机感流淌在冷空气中。

胡家“二十四绝箭”被江湖人戏称作“绝情箭”,只因其变化多端相生相克,非同门不能败之。同门不绝,不能称为大成。胡家历代都是手足相残、骨肉相杀,剩下最后一个才是那一代的传人。胡客来前两年死在寒兵谷,虽说祝小卫那个异父妹子祝青秀检查过尸体,声称是自尽——然而银盘弓既然已交出去,想必自然是后浪推前浪了。

末了,二人听她抱拳回礼道:

“寒兵谷胡三娇,请两位叔叔赐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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