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的一声，热水壶开关弹起，水烧开了。岑时走过去拿起，回到桌子上开始沏茶。
这里没有公道杯，也没有正儿八经的品茗杯，只有一个还算精致的陶瓷提梁壶，以及一个普通的马克杯，应该是岑时平常喝茶用的。
“你的水瓶带了吗？”岑时问道。
牧屿从书包里拿出自己的运动水杯，递过去，然后看着岑时熟练的洗茶、泡茶。清澈透亮的茶汤倾注入他的杯子里，浓郁醇厚的香气扑面而来。
再抬起眸时，岑时的眼里已经氤氲着一层润泽，他把水杯递回去，说：“有点烫。”
三月的夜色凉薄，从敞开的窗户灌进来瑟瑟的风。牧屿握着手中的水杯，滚烫的温度传入掌心，整个人暖和起来。
牧屿犹豫了一会儿，说： “我今天这么问你，真的不是想要打探些什么。”
“知道。”岑时说，“我是因为——”
话未说完，岑时感到脸上贴来一个暖呼呼的东西，冰冷的脸颊上像是炸开了一朵温暖的花。
等他反应过来，牧屿已经将手上的水杯挪开，冲他笑了笑。
这个动作带着歉意和示好的意味，岑时感受到了。他勾了勾唇，接着说：“本来没那么大件事，我有点反应过度了。跟家里关系不是很好，说去晚自习的话可以避免不少麻烦。”
牧屿点点头：“我懂。”
这次的误会解决得很快，牧屿心里暗舒了口气。他看了眼画架上的只铺了底色的画，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
“还要接着画吗？”
线条和颜色还不清晰，但能看出是一个小孩背对着站在森林中，整个画面朦胧得像是覆上了厚重的雾。
“要，马上要交了。”岑时的脸上还有余温，他抬手揉了揉脸，“我得忙一会儿，你要做点什么吗？”
牧屿哭笑不得，他还能做些什么，这里连椅子都没有，他总不能在这里练击剑吧？
岑时把桌子收拾了一下，说：“要不你坐这儿写会儿作业？”
“……也不用这么客气吧。”
后来牧屿还是坐了过去，从包里把作业摸了出来。
船长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屋里，猫在窗台上，尾巴耷拉下来一下一下地扫动，眼睛直直地观察着牧屿。
牧屿感觉到视线，走了过去一把捞起船长，带回了位置上。船长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接着就被牧屿稳稳地放在了膝上，开始享受不那么熟练但还算舒适的牧式按摩。
屋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春雨里还夹杂着一些大自然苏醒的声音。岑时将窗户关上，屋里又陷入了安静。
笔刷划过画纸，作业来回翻动，也打破不了这里的祥和与安宁。
*
“请同学们翻开《名师解读》，我们来讲昨天作业里的题目。”峰神站在讲台上，一双鹰眼在乌央央的头顶上扫过。
多亏昨晚岑时临时给他搭的小桌椅，牧屿难得完成了全科作业，他雄赳赳气昂昂地把作业拿出来，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自信。
身旁的岑时在抽屉里翻了一下，却没找到这本册子。
牧屿见他一脸迷茫的样子，小声问道：“你是不是落在画室了？”
岑时思索了一会儿，摇头：“我没带去过。”
说完继续倒腾着抽屉里的教辅资料，唯独少了这本。
牧屿担心是不是被自己错放入包里，他便帮着一起找，连同自己的抽屉和书包都检查了一遍，却没有发现。他疑惑道：“昨天才发的，这么快就不见了？”
此时峰神的目光扫了过来，为了避免等会儿两人一起被扔出教室，岑时放弃了寻找：“不找了，你的借我看一下。”
牧屿把资料横在两张桌子中间，椅子也往岑时那边挪动了几寸。
霎时间两人离得很近，近得牧屿仿佛能感受到岑时的气息，以及他身上淡淡的香味。那似是一种油画干透散发出来的松木香，又带着一些小青柑的清澈，混杂在一起让人莫名地松弛。
“所以，这题选C。”讲台上的峰神点了点黑板上的答案，“用脚趾头想都能知道的，我看看还有谁能做错啊。”
牧屿看着自己昨晚填下的一个A，心里万马奔腾，更正用的红笔迟迟没有落下。
“选C。”岑时提醒道。
“……我知道。”牧屿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得赶紧把这人的资料找到才行！
*
今早依旧春雨朦胧，地面潮湿一片。
广播里通知不用跑操，三班一下沸腾了，该闹闹，该笑笑，总不能白瞎这30分钟的自由时间。
孙晓叼着根山楂条过来：“啊，还是这里的空气好。”
牧屿还在跟岑时商量着用他的资料再复印一份，听见孙晓这话，他忍不住笑道：“你这么喜欢车尾气？”
吊车尾的学生，可不就是天天都在吸车尾气么？
“车尾气总比叶惊雷的暴脾气强啊！”孙晓见一座位没人，将那椅子拖了过去，横在过道上坐下，一副要大诉愁肠的样子。
岑时见状，将椅子往牧屿那儿挪了一下，给孙晓让出几分位置。
感觉身旁的人靠近了些，淡淡的清香从他鼻尖抚过，牧屿感觉自己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凝滞。
孙晓也不客气，坐下就开始聊：“你们不觉得咱班缺点活动吗？”
“你才发现啊。”前座的胡浩辉耳听八方，听到这里他转过头来对孙晓说，“你们这些班干部，是不是得搞点什么事情？”
孙晓睨他一眼：“我就是个劳委……你想我组织大家去学农？”
胡浩辉可不乐意：“别！这一天天累得半死……叫班长组织呗，别人班都一起去爬山唱k什么的。”
他们两人一拍即合，孙晓马上把班长拽了过来，班长听后又把学委拽了过来，然后学委必须得带上她的小姐妹……眼看这小角落的人越来越多，牧屿笑骂：“你们能不能行啊，要不现场成立一个团建组织委员会？”
孙晓说：“也不是不可以，你要加入不？”他顿了顿，“算了，你太忙了，我们讨论好你参加就完事儿。”
“牧屿能参加吗？”班长问，“好几次班级活动你都没来。”
牧屿无奈地说：“那时刚好打比赛呢。这次你们安排，我尽量参加。”
“那岑时呢？你以前也没参加过班级活动。”学委蔡佩珊将话头转向了岑时，大伙儿的目光都齐刷刷落在了他身上。
“什么时间，去哪儿？”岑时问。
胡浩辉怕他时哥没空，连忙说，“都可以商量，是吧班长？”
班长点头：“那必须，你们什么时候有时间？”
牧屿和岑时面面相觑，又都有点受宠若惊，他们这两个自认对班级没啥建树的人，实在不好意思让大伙来迁就。
牧屿赶紧说：“这……这周末？”想着离比赛还有点时间，不至于这么紧张。说完他看着岑时，用眼神询问他的意见。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又都聚焦在岑时身上。
岑时不负众望地点点头：“我没问题。”
“耶——”大伙儿一同欢呼起来。
定了大致时间后，他们开始讨论去哪里玩比较合适。最开始班长也提议去爬山，立马被胡浩辉否了，他说必须整点和别人班不一样的，然后学委蔡佩珊就说那要不去烧烤。
“最近雨多，火苗子烧得起来吗？”班长问道。
孙晓一拍胸脯：“我叔家开烧烤场的，头顶有棚，不怕淋雨。”
班长： “孙晓你可真棒，咱班没你真不行！”
众人频频点头，一致敲定了这周六去烧烤的重要决议。但这次班长组织得十分谨慎，他让大家私聊邀请熟悉的人来参加。
牧屿翻出微信滑了滑，不解道：“微信群用不了？”
班长一脸“你不懂”的表情：“总有刁民想害朕。”
孙晓一旁解释道：“你没参加过你不知道，班长大人每次一组织活动，叶惊雷就会在不久后找上他，要么活动半路夭折，要么事后班长被批一通，说他妨碍大伙学习，净整些有的没的。”说着他环顾一圈四周，小声说，“我怀疑我们身边有叶惊雷的卧底。”
一听“卧底”两个字，牧屿和岑时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大概都想到了同一个人。
胡浩辉似乎也想起了什么，喃喃道：“诶？会不会是周正……”
“啊？为什么？”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事情？”
众人纷纷看向了胡浩辉。
“那次——”胡浩辉话说一半突然顿住，下意识地看向岑时，却见对方也在看他，眼神意味不明。
胡浩辉立马收住话头：“我猜的……那天早读不是看到他和班长有点矛盾嘛。”
“害。”班长说，“这都不是一回儿事，你可别瞎说。”
这事儿在上课铃声响起后被悄然揭过，大家回到了各自的座位，胡浩辉抱歉地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啊岑时，差点把你那事儿给说出来了。”
“没事。”
胡浩辉回过头后，牧屿凑到岑时身边，小声问：“周正举报你的事，你有什么打算么？”
岑时抿着唇似乎思考了一会儿，最后道：“目前还没有。”
*
今天训练完牧屿就回了家，还赶上跟李秀林一起吃饭。当他告诉李秀琳明天要去烧烤的时候，对方似乎比他还高兴，又是要给他准备腌好的鸡翅，又是问他钱够不够。
牧屿一把将她摁住，从背后捏住她的肩膀：“您别忙活，人家烧烤场啥都有！”
“钱够用吗？”李秀琳回头问道，“平常的零用钱和饭前，也不见你找我要。”
牧屿开始加重力道地揉捏，手法娴熟：“够够够，烧烤还能花几个钱。”他的目光落在李秀琳发顶的根根银丝上，“我的奖学金还有呢，这个您不用担心。”
牧屿从市里的俱乐部转到青川一中击剑队，是严鹏飞用一笔丰厚的奖学金把他挖过来的，数额足以覆盖他高中三年的学费和平时训练的费用。再加上他平时打工挣的钱和比赛奖金，基本生活不成问题，还能帮李秀琳分担一些。
不过打工的事牧屿从未和李秀林提起过，有时候牧屿到家了她还没回，或者牧屿回的时候，她又刚好出门去上夜班，有时李秀林问起，他就说自己还在训练。
所以就如岑时所说，有时候撒个谎，能减少许多不必要的担心。
吃完饭牧屿去老刘的店里值夜班，刘保强听说牧屿隔天要去烧烤，非说要给他送点零食和饮料。
牧屿心头一阵热乎，这老刘，有时候对他好得就跟他亲爹似的，在这里帮忙了两三年，反倒受到了不少照顾。
刘保强一边盘着给牧屿的零食，一边说道：“我姑娘去春游就爱带这些东西，你们年轻人都爱吃。”
牧屿哭笑不得地按住他：“诶诶诶……小枇杷才二年级，我高二了！”他将袋子里的果冻棒棒糖拎了出来，指了指冰柜的门，“我不要您送，实在要带，我买那些！”
牧屿指的是冰柜里的乌苏，正好群里嚷嚷着要买酒。
最后刘保强拗不过牧屿，以进货价给他整了一扎酒和一筐汽水。
牧屿拍了张照片发群里，一个为了春游建的20多人小群，许久未尝过酒是什么滋味的少年们一下就沸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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