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牧屿醒得格外早,想着昨晚谁输了要当狗的赌约,他连早饭都没吃就匆匆出门了。
牧屿叼着个在校门口买的肉包子进了教室,不想他来得早,岑时比他来得更早,两个死要面子的学渣纷纷在尊严面前破天荒早起到教室补作业。
岑时看到牧屿过来,站起身让出位置给他进去,说:“刚刚叶春宇来了。”
“唔唔。”牧屿嘴里嚼着包子含糊地应道,一条腿跨过岑时的座位坐下。
岑时接着说:“抽背书抽到了你。”
“唔?!咳——”
牧屿被呛了一口,一时间咳得惊天动地,面目通红。他胡乱地拍着胸,眼泪狂飙。
“当自己大猩猩呢,别捶这么大力。”岑时快速抓过他的书包,打开翻找了一下,“水杯呢?”
牧屿捶着胸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空的运动水壶。
岑时轻叹了一声,接着便一只手拍上他的后背,不轻不重地给牧屿顺气,另一只手拿起桌面的湖蓝色水杯,单手开盖,倒水,动作一气呵成。
“缓一缓。”岑时将装满水的杯盖递给牧屿。
牧屿的眼尾都呛红了,眼里含着浅浅的泪花。他看着面前的水微微发愣,就在犹豫要不要接过的时候,新一轮刺激即将涌上嗓子眼。
牧屿一把夺下杯盖,闷头喝完了。
温热的液体安抚了胸腔的震荡,滑入腹中,牧屿回味过来,这竟然是茶。
“小青柑?”
“可以啊,尝出来了。”
“你真是……”牧屿失笑道,“上学也不忘喝茶,其实你就是个披着新鲜人皮的大爷吧,是不是?”
“是啊。”岑时说,“跟我孙儿一起上课呢。”
“……滚。”
牧屿深知对方一张嘴能气死人,不再跟他搭腔,忙急忙慌地翻开英语书背课文。好在他昨晚闲的无事背了两遍,不然今天绝对又妥妥地踩进了叶春宇的雷区。
班长拖着一板车的教辅资料进了班里,叫卖似的吆喝:“来来来,到货了到货了,大家赶紧上来自取,不要拿多了啊。”
牧屿仍在英文的海洋里徜徉,他感到身边的人起身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又回来了。
岑时将一摞教辅资料放在牧屿的课桌上。
“你的。”
牧屿抬起头,反应过来是同桌帮他去取回来了,随即冲着岑时眦了眦牙:“谢了。”
牧屿捞起一本教材签下他的大名,却见一旁的岑时自打教材拿回来后翻都没翻开过,不禁说道:“你签名啊,不然我俩的容易弄混。”
岑时扫了他一眼:“有名字你的,没名字我的,还能弄混?”
“……”好像也没毛病。
不过接下来岑时还是掀开了册子,一本一本地写了过去。只不过这人签的不是名字,而是一个带着海盗眼罩的独眼小猫头。
到了课间,叶春宇果然把牧屿等人叫去背书,一个接着一个进办公室,单独背诵,现场凌迟。
牧屿出了教室,发觉岑时跟在他身后。
牧屿:“?”
岑时:“我也被抽到了。”
牧屿:“……你倒是挺淡定。”
一队人等候在办公室外,却见一个个昂首挺胸地进去,垂头丧气地出来,孙晓也是天选的一员,他出来时拍了拍牧屿的肩:“自求多福,兄弟。”
牧屿满脸黑线,感觉脑子里的英文单词本来排好队了,好家伙,被孙晓一拍又他妈给打乱了。
牧屿抱着本书绕到了岑时身后,想着多挣扎一会儿,然而岑时却两手空空,从容不迫,一副只是去遛个弯的样子。
很快岑时就从办公室出来了,脸上没有任何受挫的表情。牧屿揣着复杂的心情进了办公室,在叶惊雷面前背完了一篇课文,如果忽略几个被错过的介词,整个过程还算顺利。
叶惊雷还是挑挑拣拣地把他说了一通,顺带表扬了一番他的同桌:“岑时刚刚背得非常流畅,一看就是下功夫了,你多跟人家学习学习,看看人家是怎么进步的。”
牧屿:“……”
出来的时候看到岑时还在,牧屿慢步走到他跟前,眼角吊着点一丝调侃:“你这人,一个人在背后偷偷努力就没意思了啊。”
岑时笑笑,深藏功与名:“我刚刚才背的。”
此时他们站在教室办公室外的走廊上,春风娇俏,与二楼齐高的玉兰树轻轻摇摆,晃出了缕缕馥郁香气。
牧屿略有深意地瞅着风里的岑时,语气里带三分试探,七分玩笑:“不是在晚自习背的吗?”
这个“晚自习”自然只有岑时知道是什么。
探寻岑时的秘密并不是牧屿的本意,也许是因为春光太明媚扰人心智,又或是眼前岑时暖洋洋的样子看着毫无棱角,他便不经思考地问出口了。
可是话音刚落下,牧屿就意识到自己做了些什么。
他见岑时眸中的光亮渐渐暗沉下来,望向自己的眼里充满了警惕和探究。
“是裴杰告诉你的?”
牧屿心里咯噔一下,却也迎着对方的目光,说:“我问他的,因为……晚上10点后我遇见过你几次。”
岑时面无表情的时候整个人就像被寒气包裹,他的唇紧闭着,用那双冷冷清清的黑眸直直地看着牧屿,许久没有回话。
上课铃声就在这时炸响,两人微微一滞,岑时率先转过了身,往教室的方向走去。
牧屿盯着岑时的背影,心在不断下沉。
回到座位,两人无言,岑时垂着头在翻课本,看不清表情。
后悔。
就不该冲动。
牧屿心里懊悔得很,盘算着怎么才能修复这刚建立不久的同窗情谊。
“牧屿。”心不在焉的人遭到了语文老师的召唤。
“你来翻译一下这句文言文。”
“……”牧屿站起,看着面前的语文卷子,脑子一片空白。
忽然,有人碰了碰他垂下的手臂。牧屿望过去,只见岑时另一只手握着笔,笔尖在某句古文上停留。
福至心灵,牧屿立马对照着找到了那句古文,凭印象回答,勉强保住小命。
坐下后,身旁的人仍旧是一副冰冰冷冷的模样,但牧屿心里的不安缓和了几分。
还好,还好岑时还不至于完全不搭理他。
牧屿找了张草稿,刷刷往上面写,十几秒后,他将草稿往岑时的桌面一推。
一旁的人看到那张纸时顿了顿,似乎看不清内容,他微微眯着眸,抬手将纸收到了自己面前。
片刻后,岑时看清了纸上的字,冰冷的表情一瞬间化开。
纸上有三行字——
对不起。
我没有别的意思。
汪汪。
*
傍晚6点,校门口。
岑时回到学校的时候,便看见牧屿坐在校门口的一个石墩子上,他低着头,一只手举着根烤肠,另一只手滑着手机。牧屿身后是学校的教学大楼,夕阳的余晖从楼栋间穿射而出,将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
他似乎感觉到来人,抬头,上一秒又酷又拽,下一秒就咧嘴笑了起来。
“给你买的。”牧屿把手中烤肠递了过来。
岑时愣怔一瞬,“赔罪吗?”
“是。”牧屿不假思索。
岑时眉尾轻挑,接过后幽幽道:“还差点意思。”
“……”多么似曾相识啊,岑时悉数还给了他。牧屿深刻体会了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见对方一脸愁苦,岑时绷不住笑了,“逗你的,走吧。”
牧屿:“……”
岑时带着牧屿步行穿过学校后面的一片居民区,此时华灯初上,小道上屡屡飘来家长里短的喧闹声和五湖四海的饭菜香。
这是一条通往“晚自习”的路,岑时在这条路上独自走了无数个来回。
然而这次,身旁却还有另一个人,一个本来与自己八竿子打不着一起的体育生。
为什么会带上牧屿呢?
他也不知道。
本该为经营多年的秘密被戳破而生气,然而牧屿的道歉却比岑时想象中来得要快,态度比他想象得要真诚。那种堂皇和无措还来不及发酵,就被牧屿堵了回去。
这家伙都甘愿认输当个狗崽子了,哪里还气的下去?
收到纸条后的岑时脑子一抽,问了句:去晚自习吗?
回应他的是牧屿惊讶的眼神,还有逐渐漾开的笑容。
思绪万千中,他们已经出了居民区,走在一条与香樟树相伴的街道上。冬去春来,树梢抽条了点新绿,老叶变红落在脚边,两个人踩上去尽是沙沙的声音。
沙沙声一直蔓延到一幢独院的红砖小楼前,他们停下了脚步,借着路灯,牧屿依稀看见了院前门匾上的字:
如黛馆。
岑时领着牧屿走进院内,却绕到了小楼的后门,他掏出钥匙正要开门,此时一个黑影从暗处窜了出来,又躲进了一旁的草丛里。
“什么东西?”牧屿一惊,回头望向黑影消失的那片草丛。
岑时倒是很淡定,不动声色地开了门,把屋里屋外的灯都打开,小楼霎时变得亮堂,恢复了些生气。
“是船长。”岑时站在门前说。
“什么?”牧屿以为自己听错了,然后看见草丛窸窸窣窣摆动了一下,下一秒一个白团子从草丛里探了出来——
是一只白猫,右边眼睛还有一束黑色的毛,可不就是岑时画在书上的那只海盗猫嘛!
海盗猫小心翼翼地走进,路过牧屿的时候瞅了他两眼,似乎在观察这个新来的人类。
不等牧屿有所动作,它已经傲娇地走到岑时脚边,一边“喵呜”一边蹭着他的腿,仿佛在撒娇,又像在跟牧屿显摆。
岑时伸手薅了一把那毛茸茸的脑袋,海盗小猫立刻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在地上滚了两滚。
“这猫就是船长。”
牧屿笑道:“名儿怪贴切的。”
岑时走进屋里,拿出一袋猫粮往门边的陶瓷碗里盛了一些,船长立刻飞奔过去哼哧哼哧地开始吃。
牧屿忍住没去撸船长的头,跟着岑时走进屋里,顿时只感觉一阵油画颜料混杂着松节油的气味扑面而来。
他不适应地皱了皱鼻子,岑时看了他一眼,走到窗边将窗户敞到了最大。
这是一间估摸十多平米的工作室,一眼望去,屋子里只有两件家具——
墙边一个比人还高的柜子,上层透明玻璃可以瞧见里面的各种各样的石膏模型;
以及屋子中间一张一米半长的木桌,上面堆满了颜料和工具。
许多零零散散的画作和草稿纸则随意堆叠在地面,星星点点的色彩洒落在白墙和地面,干透后一片斑驳。
这个小房间普通又逼仄,可是同时却自由又随性,四处充斥着一个艺术生的创作痕迹。
牧屿环顾了一圈,问道:“你平常坐哪儿?”
这里桌子硕大一张,椅子却一把没有。
“我不坐椅子……平常画画都坐地上或站着。”
岑时说完,他大概意识到牧屿想坐下,转身从墙角拖了一张折叠的行军床过来。
岑时将行军床摊开,用手摁了两下,说:“坐这儿吧。”
牧屿把身上的击剑包放在地上,坐下前忍不住问道:“你这儿不会还有枕头被子吧?”
岑时笑了笑:“还真有,柜子里。”
牧屿很快意识到,这里不仅是岑时的“晚自习”,很有可能也是他不被别人所知的一寸天地,他或许会在这里度过几个小时,几个通宵,甚至几个日夜。
然而很快就印证了他的猜想。
岑时从地面拿起一个烧水壶到角落的洗手池接自来水,牧屿看见洗手池边还放着水杯牙刷。
“你……经常睡在这儿吗?”牧屿看着岑时的背影问道。
“不经常。”水哗哗地流动,岑时注视着水壶的高水位线。
不知道岑时想到了什么,牧屿感觉他有点入神,牧屿便岔开话题,拣一些很好回答的问题来问: “这幢房子应该不是你家的?”
水差点要溢出来,岑时关上水龙头,又把壶中的水倒出一些,才将水壶放在地面的底座上。
“不是,我租的。这栋楼从前门进去是个艺术馆,从后门进来原先是个杂物房,我就租了这个小房间,现在是我的画室了。”
烧水的声音有点嘈杂,像是有无数颗小石子在碰撞。牧屿的声音不自觉提高了些:“我不会跟其他人说的。”
岑时双手往后撑在桌子边,一条腿微微曲起,听到他这话的时候微微挑了个眉。
接着牧屿便听见对方似乎很轻的笑了一声,威胁道:“没关系,这里杀人抛尸也挺方便的。”
牧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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