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左右无人之际,静晖咬破手指往眉心一抹,其额间倏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海螺状的图案。
现在时间已经到了亥时中,秋夜的风带着凉意,却吹不散夜空中那重叠的云层。净远河四周的灯烛渐渐耗尽了蜡油,灯火阑珊中,好些民众都开始退场回家。
只剩慕家夫妻以及一些乌篷船的船老大、附近渔民们在等着最后的结果。
昏暗的河边阴风渐起,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息开始弥漫。
静晖掐诀一点,额间的海螺瞬间散出一个巨大的五彩透明的气泡,将其周身笼罩。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静晖敛了气息慢慢地下到河底,气泡稳稳地托着,没有受到任何干扰。
第一次下到净远河中,静晖这才发现这河里黑洞洞的,暗沉得不像话。水面上竟然透不下几多光线,静晖估摸着方向往头颅那边靠过去。
岸上传来阵阵惊呼,静晖明白这应该是离丰他们在吸引那东西远离河中心,好让静晖能够接触到那东西的水下真身。只要弄清楚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才有后续的应对之法。
静晖躲在气泡中慢慢地靠过去,静静地观察头颅的行动路线和特征。随着时间流逝,静晖逐渐发现异常。原本他们以为这个慕小姐肯定已经遇难,别说救回来,能留个全尸都算好的。
可随着近距离的观察,静晖觉得慕小姐可能还没死!
凭借着法宝优势,静晖距离头颅其实非常近,从外界看,他和河水已经融为了一体。正因为如此,他能清晰地看到,慕小姐其实还是有呼吸的!
如果慕小姐没死,那么邪祟的范围就能被缩小很多,这是个能附身活人的、好热闹的邪物。
静晖有了猜测,便想返回岸上与另外几人汇合。
正在此时,岸上不知发生了什么,水面忽然破开,几个银色道袍的玄门弟子被拖入水中,此刻正疯狂挣扎反抗!
河底被剑光搅混,黑色的水和泥沙混作一团,静晖只听得一声又一声的惨叫,惊怒之下,耳边隐隐传来一声深沉而有力的牛鸣……
他知道了!静晖忽然醍醐灌顶,他知道这邪物是什么了!
来不及救人,静晖迅速回到岸上。却见岸上众弟子各个浑身湿透,狼狈不已,不过候选的三人都没什么事。
双方互相说明了情况,候选人之一的艮良道:“你确定听到的是蛟龙的叫声?”
得到静晖的肯定后,另一位候选人坎迁奇道:“奇珍园里蛟龙繁衍那么困难,这里还能有野生的?”
“也不一定是野生的。”离丰沉思了一会,“你们还记得五年前奇珍园兽乱一事吗?说不定是那会逃出来的蛟龙呢!”
“不可能的,当时所有登记在册的蛟龙都捉回去了。”
“那就是逃离的那几日在外留的种?”坎迁摸着下巴,眼中闪过贱兮兮的光芒,“龙性本淫,净远河这么近,说不定就是跟当地的什么水生异兽结合了……”
“那我们要活捉了还回去吗?”
“当它动手掳人下水之时,它就不能活了!”静晖坚定道,眼睛却暗中留意着慕家夫妇,“此物今日必须得死!”
此话不出意外地收获了民众们的崇敬,静晖无视坎迁和坤良的鄙视,开始针对蛟龙的弱点布下杀机。
岸上众人没有发现,河中那头颅露着个头顶,已经很久不再移动。
平静的净远河缓缓地流淌,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亥时末,一条浑身破破烂烂的、看不到好肉的蛟龙浮上水面,残破的鳞片光彩不再,空余死气萦绕。暗绿色的血液流入净远河中,河中一应生物遇之则腐,腥臭味冲天。
此刻岸上只有玄门弟子,连慕家夫妇都被打斗余波逼得躲入巷子中。
河面老蛟此刻已经虚弱得无力说话,只能以灵识传音给静晖,这人就是此战主导之人,“你为什么会知道我们蛟龙的弱点?”
静晖自觉老蛟大势已去,并未多瞒,反而带着炫耀之意道:“我师尊的灵宠就是独角虬龙,那虬龙有蛟龙血脉,至于弱点,自然是师尊告知我的!”
静晖说的就是镜花世界中瀑布底下那条独角虬龙,为了避免误伤他,师尊在行动开始前特意告知自己那条虬龙的弱点。
“师尊?好一个师尊啊!”老蛟喃喃道,不知想到什么,忽而喷出一大口血。
气息猛地翻腾起来,又忽然内敛,紧接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力量扩散——“快跑!他要自爆!”
离得最近的候选者四人躲闪不及,只能撑起各自的法力屏障想硬生生地接住这波爆炸。
忽然天地一静,一个巨大的紫色光球乍现,收拢了老蛟自爆的能量,紧紧地压缩在净远河上空,随着一声闷闷地轰鸣声,一切都归于平静。
只有老蛟最后喊出的那一声声“玄门误我”的声音在河面回荡……
“有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何事?”
玄门掌教钟一宁的身影缓缓出现在紫色光球的上方,他面容沉静,看不出喜怒,眼光扫视在场的每一个人,“让你们来主持水官醮,你们在干什么?”
众弟子深陷即将面对爆炸的恐惧中,骤然听到自家掌教的声音,先是不可置信,接着便是劫后余生的狂喜!
“坎迁见过掌教大人!”、“艮良拜见掌教大人!”、“离丰拜见掌教大人!”……
一一见礼后,静晖将当晚之事禀报,钟一宁缓缓降落在岸边,大袖一招,水中几具尸体被摄上岸。
湿漉漉的尸体并排横列,钟一宁挨个走过,最后停留在慕珊面前,“你说,今晚作祟的是净远河中那条蛟龙?”
“北玄城夏季多雷雨,这些年你们有谁曾听过净远河中有蛟龙渡劫腾跃九阙?”
“净远河年年举办水官醮,年年都有夜船游祭,这么多年来,哪一年有过伤人事件?”
“你们与他打斗多时,他可曾兴风作浪?可曾洪水滔天?”
玄门弟子们面对掌教质问,心有疑虑,纷纷看向静晖,毕竟一开始就是他肯定了蛟龙的存在。
另外,蛟龙可是遇雷阵雨可化龙渡劫的,而且在水中蛟龙可以算是出了名的厉害异兽,怎么会被自己几个小弟子就设局杀死呢?
静晖涨红了脸,迎着父亲的目光,“可弟子在河底真的听到过牛鸣,就在他杀我玄门弟子之时!”
“你可近前看过?!你可亲眼所见是蛟龙杀人?!”
静晖满面通红,不敢应声。
当时水底一片混乱,那会近前去,还不定被谁误伤呢。
“你没有、你没有!”钟一宁失望的看着儿子,眼中有说不清的心灰意冷,“你只是听到一声牛鸣,就断定是蛟龙杀人!”
“ 你就没有想过,他是来救人的吗?!”
岸边一片寂静,众弟子惊疑不定,互相交换着眼色,他们好像犯了一个天大的错!
蛇千年成蛟,蛟千年化龙。
任何一种生灵修行千年不灭,都是有气运在身的。他们误杀大气运者,天知道反噬什么时候到来!也许是明天,也许是明年……
也许就是现在!
“求掌教救命!!”
“爹!你先救我!先救我啊!”
在一应救命声中,静晖的声音尤其清晰,这也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喊出“爹”这个称呼。生死关头,他再也顾不上脸面了。他要活!他要活着!
其他弟子这时候才反应过来,静晖除了是首席候选,也是掌教唯一的儿子。
正当大家以为掌教肯定会优先救儿子时,一个清脆的巴掌声打断了他们的幻想。
“孽障!”钟一宁爆喝,“你作为玄门弟子,师兄弟们信任你才派你下河侦查,你却仅凭一声牛鸣就擅自断定邪祟身份,误导师兄弟杀害无辜生灵,此为不察之罪!”
“身为掌教之子,紧要关头居然要求我放弃其他弟子,优先救护与你,此为不悌之罪!”
“身为首席候选人之一,勾结外派势力,欲渗透玄门高层,此为不忠之罪!”
“三罪并罚,钟静晖!我以掌教之名罚你终身监禁于雷狱,无召不得出!”
众弟子被这话语震惊得半天回不了神,静晖顶着半边鲜红的巴掌印,缓缓地转过脸来,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父亲,眼中的恨意仿佛要滴出来,“我!不!服!”
“你说误杀就误杀?我玄门弟子除祟,他如果不是心虚,他叫那一声干什么?会被误会是他活该!”
“还有你说勾结外派,我勾结谁了?什么不察不忠,我通通不服!”
钟一宁看着面前阴鸷的静晖,越发觉得此人陌生,这真的是那个幼年会对着自己的画像哭兮兮地告状的小娃娃吗?
钟一宁有些恍惚,记忆中那个看到陌生人也会奉上笑脸的小不点、雨天里会将自己的伞让给流浪的狗狗、会眼巴巴地看着同学被父亲高举在肩头黯然神伤……记忆里的小人儿与面前这个人相貌渐渐重合,是什么时候开始,儿子的变化让他这个做父亲的也看不懂了呢?
他是在静晖两岁时才知道有儿子的存在,钟一宁刚出关,照例放开神识扫视全山时意外发现了,有一个身负他血脉的小玩意儿在北玄城中活动。
好奇之下的他悄悄接近,便看到一个雪团子似的小人对着自己的画像哭得泣涕横流,控诉着母亲的骄横和祖父母的不讲理。
曾经的静晖,也不过只是一个渴求父亲关爱的小孩子。
玄门作为凡界最大的修真门派,日常事宜之多让身为掌教的钟一宁少有空闲,可一旦得了闲,便会来到钟家远远地看着那个小家伙。
钟一宁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儿子竟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冥顽不灵,执迷不悟。”钟一宁的脸上写满了疲惫,有的只是灰暗和冷漠,“静晖,我若无的放矢,这些年如何能掌教服众?”
“那你就拿出证据来啊!”
这一刻钟一宁终于死心,眼中淡漠地看向静晖如同看陌生人,“既然你不要脸面,那就告诉大家,你眉间这是个什么东西?”
说着一道槿紫色灵力直冲静晖额间,灵力散去后,一个五色的海螺纹样出现在静晖眉中。
静晖头上逐渐渗出汗液,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眼珠子乱飘,他是怎么知道的?!明明刚刚他都不在场!
钟一宁向前一步逼近,“说不出来?那我来替你说!这是蓬莱阁秘法,‘海藏’!”冷笑一声,又道:“你以为,玄门掌教只是每日高高坐着就可以了?你以为,你跟天德堂那几个老家伙耍的小把戏我不知道?”
他嘴角微微上扬,眼中却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悲伤,“儿子,作为父亲,我最后教你一个乖。”
“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无论是在你那个师尊心里,还是我。”
言罢,无视静晖瞪大的双眼,钟一宁大袖一挥,紫色灵力喷薄而出,一个简单的传送阵顷刻成型。
“去吧!”钟一宁拽起静晖扔入传送阵,一个闪烁,便不见人影。
只余阵阵雷声从传送阵里传出,显而易见,传送阵的另一头就是玄门最名声威赫的雷狱!据说那里曾经是一方小世界,是玄门的创始人将其从小世界中剥离出来,放到玄门之中作为惩戒之用。
雷狱因为是天然的雷区,也是凡界大陆中雷修最好的修炼圣地!
其他弟子被这一变故惊得半天反应不过来,钟一宁却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丝毫不觉得自己丢亲儿子去雷狱有什么大惊小怪,紫色灵力瞬间铺展,将太平桥至渡口的河段囊括。
“现在,让我来看看,河底怎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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