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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蛊后之女

清晨,莱依正服侍着我对镜梳妆,屋内前来递送早膳、询问我质装要求的奴婢们殷勤的可爱,听着门外阵阵的窸窸窣窣声,我笑着问莱依:“怎么如此热闹?”

“府上的人说从没见过活着的太子妃,都很好奇呢。缙皇的恩赐,太子的转变,再加上姑娘的倾世容貌,传闻比太子还美,所以他们特意跑来一睹姑娘芳容。大伙都盼着有了家室的主子能收敛点脾性……”

呵呵,绝丽姿容吗。

我望着铜镜里倒映的影子垂眸一笑。

我知道自己长得美,我遗传了阿母的容貌。

然而美貌并不意味着一世宠爱。

阿母绝对是南瓯国的第一美人,然而长相远不如她的阏氏却抢走了我的阿爹。

阿爹和阿母自幼相识,两小无猜。

阿爹曾为阿母的一句话攀上了千丈高的雪山采一朵雪莲花,只为博她一笑。

阿母也为阿爹背弃了族规,与他私奔天涯。

他们携手开创了新的疆土,他们历经灾荒、生死和战乱,也在亚努神面前曾许下了那忠贞不二的誓言。

可一切都在阿爹于群狼口中救下阏氏的那一天发生了改变。

我的阿母不再是他的唯一挚爱。

我见证了阿母受尽恩宠,遭受冷漠,再至备受厌弃,最后得到的只是无端仇恨。

我猜想,如果要失去,阿母是不是宁愿从没有得到过。

毕竟被挚爱背叛的痛苦远胜于所有诅咒。

我十四岁那年,阿爹莫名得了重病,阏氏说是我阿母对他下了蛊咒。

“阴辣的赫连毒妇!嫉妒使她丧心病狂,竟用巫蛊残害我的绪郎!””

他们翻箱倒柜,挖土掘地,在我阿母睡房的地下发现了一罐蛊虫。

阿母百口莫辩。

“赫连族女子天生就是蛊后!”

“烧了她!还给我们的大汗健康!”

阿母连阿爹的最后一面都没见过,就走向了火海。

因为传闻只有将蛊主烧为灰烬才能恢复中蛊者的健康。

那时的我亲眼看着阿母赤脚被绑在高高的木桩上。

“阿珞,你阿爹不再是你阿爹了,你阿母却永远是你的阿母。”

阿母的神情扭曲在灼灼火海之中,尖利凄绝的苦痛声仿佛此刻还在我耳边萦绕。

原本我也难逃火刑,阏氏却在我阿爹耳边娇媚说道:

“蛊虫向来传女,留她今后必将有用。”

我就顶着这样的诅咒活了下来。

我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神思恍惚,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将描眉的黛青笔折断。

莱依像是看懂了我的出神,她低声劝诱我:

“阿珞莫担忧,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活着就有希望。我看太子也不像传闻中那般可怕。阿珞有上神庇佑,定能平安顺遂。”

我握了握她递过来的手,将那折断的黛笔捏紧在掌中。

莱依自我母亲死后就跟着我,照顾我至今,我俩情同姐妹。她是唯一不信我带蛊的人。她曾有一位来自中原的情郎,战死在部落的械斗中,她为他守寡至今。

痴情的女人啊。

痴情的总是女人。

梳妆完毕,待用过早膳,我便迫不及待地外出散步。

这几日,朱景熙外出办事都没有回来,我倒是落得清闲愉快。

中原的奇花异草众多,怪石横宕,长廊迤逦不绝。

但这精致的园林审美意趣,终究比不过旷野里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我穿梭在曲折的幽长回廊间,饶有兴致地观望,最终驻足在一架漂亮的秋千边。

莱依推着我高高荡起,我迎着清爽的风,感受着湿润的青草花香,仿佛回到了在草原上驰骋的自由日子。

忽地,不远处传来一阵凄厉的哀嚎,莱依霎时止住动作,我们向这园林的小折处望去,不一会,只见一个高挺的身影从右边的长廊衔接口快步走出……

是朱景熙。

他身披一件宽大的玄色斗篷,额发高束,天人般俊美的脸上无一丝表情,目光凌厉狞恶,冷冷地抿着嘴。

在他身后,跪倒了一片颤抖的奴仆,他们俯首帖耳,像是在祈求什么。

他单手一挥,置若罔闻,跟在他后面的一众将士便将那些抖如瑟瑟秋叶的仆人拉了下去。

太子径直快步走到我面前,惊异的我还来不及站起,他便单膝跪在我面前,双手稳住了这还在晃荡的秋千缆绳。

他凌冽的眸子紧锁住我,宽厚的手掌忽地握住了我的肩头。

“不像,明明一点也不像……”他注视着我喃喃自语。

“发生了什么?”我问道。

莱依向他翻译,他像是这才回过神似的放开对我的桎梏,嗤笑一声:

“无事。不过是处理些多嘴多舌的贱人罢了。”

我早就听闻他残暴无度,他最讨厌别人称赞他美,因此被割舌的人不计其数;他母妃天生异瞳,以前被传是狐妖之兆,他便最喜欢挖人眼睛,以示惩戒。

我猜想是不是又有人私下议论他的容貌,便替那帮奴仆求情,他有些错愕的看着我,忽然笑了,妖冶如斯。

“公主真是人美心善,对下人都如此友爱,怎么对为夫就这么冷漠呢?”

他又伸手抚向我腰间的那只骨笛:

“若是公主愿意为本王演奏一曲,我便考虑……”

我蓦地起身闪躲了他探过来的手,却被他一把拉住手腕。

“…就这么不愿意吗?”

我的确不愿意,才挣扎了几下,他骤然上前紧紧将我拥入怀中。

我惊诧间,更是挣脱不得,才触到他肩头,却发现指尖一片湿润的殷红。

全是血。

他额头抵在我脖颈间,更是滚烫的吓人。

太子沉重的身体径直倒在我身上。

朱景熙在榻上沉沉地睡着了。

府邸的御医已给他开了药。

他背后一道长长的贯穿伤,深可见骨,凝固的血水将衣料都粘连进了伤口里,御医给他清创半天,我不敢细看,可他一声不吭。

我在医者走后无言地帮他清理着背上的冷汗津津,他身边的贴身侍卫苏旭笑着说道:

“太子还从没在人面前睡着过呢。太子妃来了以后,太子终于能卸下心防好好休憩了。卑职真替太子开心。 ”

莱依向我翻译,我轻嗤一声:

“也许是痛晕过去了也不一定。”

我本想离开,可昏睡中的他却执拗地攥着我的手,如何都掰不开,我只能就这样陪坐在他床头。

仆人都退下了。屋里只听见他沉重的呼吸声。

我望着他背上那道伤口,皮肉翻卷,狰狞的可怕。

他熟睡的侧脸却甜美如幼童一般。

许是缙国皇子都生的一副好皮囊,我的玄霖也如他一样长得好看。

正因为他长得太过清秀,在南瓯国前几年很是吃了不少苦。

朱昱,字玄霖,是当年还不够强盛的缙国送往南瓯的质子。

不受宠的皇子,中原的漂亮男孩,听不懂南瓯语的异邦人,在草原上只有被苍鹰啄弄的份。

我当时也如我的兄弟姐妹一般忽略和轻视着这个不起眼的纤瘦少年。

有一天,表哥巴雅尔忽然将前段时间从我这抢去的小红马驹归还于我。

我欣喜之余也有些不解,他愤怒地告诉我:是朱昱前去找他,威胁他如果不把小红马还给我的话,就把一直以来表哥他们毒打自己的事告诉阿爹。

“我当时立马又用马鞭狠狠地抽了他一顿,大声骂他滚开。”巴雅尔的神情依旧愤恨,“然而那小子只是一动不动,他枯草似的单薄身躯挺立在我面前,嘴角还在渗血,双眸却异样坚定,告诉我他死了可汗会让我跟他一起陪葬!”

我很惊讶这经常挨打的小子竟是个有种的家伙,当天就骑马过去找他。

我端坐在漂亮的雪白马匹上,高昂着头,扬着马鞭指着坐在草垛上研究着一只骨笛的朱昱。

“喂!”我偏头打量着身形瘦弱的他,

“你为什么去找巴雅尔要回我的马?”

“因为你舍不得那匹马驹。”他的南瓯语说的很生涩,一字一顿的回答。

“干你什么事?”

他一脸平静,俊美的脸颊上一双眼睛深如幽山,直直地凝视着我。

“我喜欢你笑的样子。”

“…………”

……我竟然脸红了。

像是为了掩饰什么,我利落的翻身下马,径直走到他面前。

我拉过他的一条手臂,撩起袖子,只见从手臂到肩膀全是乌青。

“算你勇气可嘉,可我们南瓯女子不喜欢弱者。我鄙视你们中原捧高弱者地位的伪善道德。在草原上,女人向来只崇拜强者。”

“我不还手,不代表我打不过他们。”

我仰首大笑,他却面无表情。

“你连南瓯语都还不会呢,小雏鹰。”

“公主愿意教我的话,我很快就能学会。”

“…………”我睥睨着这朗朗回望着我的清瘦少年。

“下个月的骑射大赛,你若是夺了第一,再来与我搭话吧。”

…………

…………

回忆间,我不由得轻笑起来,没料此时朱景熙却悠然转醒。

他雾气氤氲的眸子对上我还来不及遮掩笑意的眼睛,哑声开口道:

“公主为何发笑?”

“是很高兴看到本王受伤的样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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