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倒也没错。
却是不敢点头。我佯装听不懂的拿过御医开好的金疮膏,准备帮他换药。
活下去的第一守则:在表面上做好太子妃应尽的分内之事。
我自幼跟阿母学过一些医理,幽闭那几年更是自己钻研医书。
所以当我将这金疮药抹在指尖晕开,浓重的药香散入鼻尖的时候,很快就发现了蹊跷。
白芍怎能跟藜芦及红参一起混用?
这明显违背了中药“十八反”的配伍禁忌,缙国的御医,断不至于昏庸到这个地步。
必是故意为之。
为何?
听闻此御医是皇帝赏赐太子的恩典。
难道是……
可怕。
…………太子果然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啊。
难怪他睡不好觉。
我慨叹着恶人自有天收,然而此时的我却需要他活下去。
他死,我不能独活。
至少目前不行。
于是我用手势向他表明了药膏的问题。
他很聪明,眼眸一沉,只是不便发作。
我打算出去为他悄悄寻一些别的药膏,他望着我的眼神竟有些脆弱。
“多谢公主提醒。”他低声说道。
“……再陪我一会吧,好吗?”他湿润的漂亮眼眸小狗般凝望着我。
当然不行。
我故作着急上火般地飞速离开了。
刚踏出门房没几步,就撞见了来找我的莱依。
她一脸沉静地告诉我,刚刚打听到,今天朱景熙下令将一众仆人割舌的原因。
“他们说您长得很像他的母妃。”
怎么男人都喜欢来这一套。
朱昱也曾经这样说过。
难道我真长了个大众脸?
因不便走动,朱景熙这些天都歇在了书房里,重伤之下,他仍繁忙着公务。
莱依帮了我不少忙,协同我一起处理太子的伤病。
朱景熙告诉我,他背上的伤口是镇压弭国残党的造反行动时造成的。
可是那次人皮鼓造成的二次效应?是缙皇故意的激怒行为?
为了逼出残党势力?
然而,沉不住气的丧家犬啊,发出的哀鸣声也只是彻底死亡前的不甘挣扎而已。
不过,我却有些羡慕尚有人为她冲冠一怒的弭国公主。
太子书房前种了许多株晚樱,正值春季,粉颜绿黛,清影簇簇,余香绕指,迷蜂幻蝶。
好不美丽。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晚樱,我矗立在窗前望了好久,朱景熙笑我:喜欢的话,府邸的花树都可换成晚樱。
“华丽韶光盛晚樱,拂袖轻舞风中盈。”
“阿珞,等你来到中原,我要带你去看琅琊湖岸那满川的樱花。”
晚樱是看到了,身边的人却不是他。
这天晚上,我被梦魇惊醒,起身想去找莱依陪我一起睡,可摸到她的房间,却不见人影。
我觉得奇怪,又有些担心,便穿好了衣裳走出门去。
迤逦的长廊昏暗曲折,我左拐右绕,路过太子书房的时候,忽地传来了一声凄厉恐怖的惨叫。
我心头一惊,赶紧快步走上前去。
门廊处有侍卫看守,他们一脸肃穆的想上来阻拦,我置若罔闻,提着裙摆径直朝里走去。
他的手下苏旭,一身黑铁甲胄,垂头横着手臂挡在门前:“太子妃留步。”
“嗖——”
电光火石间,我左腕翻转,手起影闪,已拔出他的佩剑将其压至他脖颈前,冷声用南瓯语呵道:
“让开!”
“苏旭,让她进来。”
他闪开了。
我把剑扔在地上,轰然推开了门。
又往前行进了数步,在书房深处,苍茫夜色下,只见一个横陈于楠木地板上的纤细影子。
太子手持滴血的剑刃,昂然矗立在旁。
冷冽寒气和锋利剑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深红的血水淌了一地。
“莱依!!”
我顿时要冲上前将她扶起,却被朱景熙瞬间闪身过来止住了动作。
“公主小心,此人危险,你不便与其接触。”
我反身便给了他一巴掌,却被他捏住了手腕。
“放开我!你把莱依怎么了?!”
“哎呀呀,可惜我听不懂南瓯语,公主可是在担心本王的安危?你放心,本王无事……”
我恨怒已极,倏然狠击了他一拐,朱景熙一时吃痛,霎时松开了我。
我趁机冲到莱依身边,一把将其搂抱而起,她满身的污血瞬间染湿了我的衣裙。
莱依气息微弱,美眸虚睨,只是急促的喘着气,悲哀地看着我。
“哈哈哈,公主真是天真的可爱,此人欲害公主,公主还愿意为她以身犯险。”
什么??
“此贱婢用自己的血水养蛊,儡蛊你知道吗?此蛊只能由女人服下,男子与女子交合后也可染上蛊毒……蛊主便可借此控制男女两人。你的好莱依可是要给你下蛊呢!我的太子妃!”
“你胡说!!”我惊骇交加,一句中原话瞬间脱口而出。
“…………” 朱景熙一时停顿,只见他眼眸微虚,似笑非笑,双眼闪动着异样的光芒:
“公主果然会汉语。”
“你自己问问你的好姐妹吧。”
我紧紧搂住快要从我怀中滑落的莱依,可她撇过脸去,不愿看我。我只看到她颊边一行清泪潺潺流下。
“…………”
我心头一紧,霎时,惊慌、恐惧、背叛、诧异等多种情绪涌上心头,来不及再问些什么,朱景熙已经来到了我身边。
他一把将我从地上拉起,用力桎梏我拥在身侧,拿出一个琉璃瓶来,
“看清楚了吗?这里装的就是她准备给你下的血蛊。”
我定睛一看,只见那剔透的容器里,一条通体泛红的蛆虫在血水中游荡。
是赤蛊母!
我身体一软,险些跌落,却被他紧紧辖制着搂在怀中。
之前我还嘲笑太子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谁知自己才是真正的举目无亲,无一人可信。
“为什么,为什么……”我嘶哑问她。
莱依浑身颤抖,如虾米般蜷缩着身子,她拳头紧握,用力之大,竟看得见青筋白骨。
“……阏氏抓了我的坤郎,逼他吃下了噬心蛊,为了救他,我不得不……公主,傻妹妹,我们本就是有去无回……姐姐不求你原谅……我死以后,你若是晚上害怕,就枕着我制给你的嘎乌……”
话音未落,她忽地吐血不止,再也说不出话来。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紧紧地抓着朱景熙的手腕,面色雪白,泪水止不住地流落。
我不敢再看她,便转过脸去,没想到刀光剑影一晃,朱景熙已将她一剑封喉。
“你干什么!!”
我惊叫道,霎时便要夺去他手中的青剑。
他瞬间将我双手反折,狂猛放肆的吻了上来。
这个疯子!
我拼命挣扎,却被他越梏越紧。
终于,他放开了我。
我挣脱后立马打了他一巴掌,他竟没有阻拦。
“公主真是不识好人心,本王为了保你才杀的她,方知死人才能保守秘密。就算本王信公主与此次下蛊之事无关,他人可信得?”
“难道这还不值得给疼惜夫人的夫君一个吻吗?”
望着他那张在月光下熠熠生辉的魔魅脸容,我心头惊怒、凄楚和伤心并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朱景熙裹挟着神思恍惚的我一路左转右折,回到了卧房。
我怅然跌坐在椅子上,心神淆乱。
他落座在我身边,握住了我的手:
“可是吓到公主了?”
我回想起他刚刚冰冷的吩咐:“焚烧殆尽,莫留痕迹。”
心下悲痛,便想抽出手去,却被他用力箍住。
“还要假装听不懂本王说的话吗?”
我撇过头去,只是不想理他。
“公主何时学会的汉语?”
我冷淡地回答他,来了有一段时日了,听多了便会了。
“公主果然冰雪聪明,短短数日,竟能精通普通蛮夷数年都掌握不好的汉语。”他一脸揶揄,显然不信。
他伸手抚向我额发间的那只花簪,
“好漂亮的樱花簪啊,新婚夜那晚我就注意到了,却未曾听过南瓯也育有晚樱?”
这只发簪是玄霖送我的礼物,叫我如何回答。
我抬眸看向他:“……太子为什么信我,为什么不杀我,为什么要保护我?”
“是因为我长得像你娘亲吗?”
“哈哈哈哈。”他闻言昂首大笑。
“是哪个贱人说公主长得像我母妃?明明一点也不像。”他漂亮的脸颊有些扭曲,咬牙切齿道。
“那你为何帮我?”
“因为我还未听过公主的笛声。”他低笑着。
这是什么理由?
“还有,公主天香国色,高洁端方,傲丽不驯,我,很中意公主。”
这回换我嗤笑出声,这暴虐癫狂、残害手足、泯灭人性的变态也会喜欢人吗?
怕不是病态的受虐狂体质吧。
“公主有何心愿,都可告诉本王。”
我的心愿,我的心愿就是将阏氏碎尸万段,削骨弑父,以告阿母在天之灵;再将你挖眼扒皮,慰藉昱郎,笑着与他在黄泉团聚。
你可以做到吗?
我压抑着心中汹涌澎湃的情潮和愤恨,望着他莞然一笑。
“我看医典上说,浮戏山山顶育有一株灵笼草,长在最陡峭的悬崖边,由猛兽凶禽守护。若用人的心头血灌溉,可以催其果。此灵果吃后能跟阴间的人交流。我想念我逝去的亲人,太子能找来给我吗?”
朱景熙很高兴:“当然。”
他吻着我的颊边,温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脖颈,明明语气和动作如此缱绻,却像是冰冷的毒蛇滑过肌肤,令人寒毛乍起。
然而我还没等到朱景熙给我送来灵笼果,他就病倒了。
他中了毒。
当时我在书房刚给他换完药,太子面色有些苍白,更显妖冶清美,连眉眼间的戾气也淡了一些。
他轻轻捏住我的手,才笑着说了一句:
“明日我就搬回苑里跟夫人一同居住,省的你奔波……”
话未说完,忽地身子一歪,侧过头吐出一口鲜血。
我吓了一跳,身后的仆人瞬时冲了过来,太子撑着桌面,看着我有些虚弱的说道:
“夫人,你为何……?”
又是话音未落,他已经晕了过去。
不是啊大哥,你倒是把话说完啊。
在一众惊慌的呼涌声中,仆人匆匆请来了御医,当即诊断出太子身中冰川之毒。
冰川棘豆,乃是我们南瓯国的特产。
我心惊胆战,众人齐刷刷向我投来了审判的目光。
没想到前两位姐姐的悲剧这么快便在我身上重演。
我百口莫辩,伫立在太子身边的苏旭望着我恨意灼灼,他杀意略显,手已经搭在了腰间的剑鞘上。
此刻躺在榻上的朱景熙却忽然睁开了眼。
他略微撑起身子,如墨般的长发披散而下,俊比再兴,白玉般的面容上嘴唇沾血,美的近似妖魔。
“不关夫人的事。”
“珞珞,”黏腻的新称谓可能是为了证明我俩的亲昵,“你莫怕,到我这里来。”
我快步向他走去,落坐在其床边。
他握住了我的手,又侧脸低哑说道:
“彻查下去,找出毒杀本王且意欲陷害太子妃的真正凶手。”
苏旭还待反驳,朱景熙厉声呵斥:
“怀疑夫人者,就是不忠于我。杀!”
太子力排众议,极力护下了我,我才得幸免于难。
我心中一片空茫凄楚,百味交杂。
只得倾力照顾着他,在这太子府上,所有人都已不再信任我,我目前能够依仗的,也只有他了。
然而没有料到的是,几天后,我接到一封密旨。
皇帝明日要召见我。
果然,南瓯毒害太子的风声还是走漏到了皇帝耳里。
朱景熙在府邸能护得了我一时,却护不了我一世。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南瓯,这以女人做苟安的城邦,终究要塌陷。
母国已难逃一劫,我贺兰珞作为祭品的命运也就这样书写好了吗?
我还有没有别的选择?
在死前,我还能做些什么……
日暮西沉,我独自回到了卧房。
我坐在榻上,环顾四周,确定无人监视后,拿出了压在枕下的护身盒。
“……好妹妹,我死以后,你若是晚上害怕,就枕着我制给你的嘎乌……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这小盒,倒出里面的东西:经文绸片、甘露丸、几缕高僧的发丝……
我没猜错,在那褐色的药丸里,有一枚较小的扁圆丸体。
那是莱依留给我的虫卵。
阿爹知道,他早已没有资格要求,让我以身献祭,戕害缙国皇子。
于是阏氏便安插了莱依在我身边,威胁她以嗜血蛊主的身份,罔顾我的意愿,企图通过我操控缙国太子。
然而知晓我和朱昱情谊的莱依知道,我也许愿意舍身报仇。
为了我的玄霖。
她送给我一个机会。
好姐姐,谢谢你。
我拿起矮几上的一只细颈琉璃瓶,将那虫卵放了进去。
我割破自己的肘部,将血水滴入瓶内。
蛊虫很快孵化而出,它在我温热的血液里自在游荡。
我轻笑出声,高举起这鎏金瓶,一饮而下。
夜深露重,我缓步走向朱景熙休憩的小苑,这里有一天然温泉,最是适宜清毒养身,这几日他都歇息在此。
门外的守卫让侍女上前对我例行搜身,自从毒发事件后,所有人对我都抱有警惕和敌意。
他们仇恨的眼神中又带有一丝怜悯。
举目无亲的异国女子,凭借姿容获得的单薄宠爱,终是不得长久。
他们等着看我垮台的一天。
折入小苑,红瓦高墙下,热雾氤氲。
硕大的温泉池内,朱景熙正斜倚在池壁边,双臂懒洋洋地舒张,露出漂亮的坚实胸膛,他闭着眼,似乎在调理内息。
我没有犹豫,走过去,蹲下,纤手捧起他的脸,俯身吻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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