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缨知道他,此人名叫郑二,农民出身,四十出头的样子,没什么赫赫战功,但胜在办事细致,所以才留在了霍缨身边作为她的亲卫。
郑二闻言,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一板一眼地回答:“属下祖籍徐州,穷山恶水出来的,因为曾被老侯爷收留,所以才留在军中。”
霍缨打量着他,神色平静,她想了想,点点头:“那你家里人现在可好,有没有什么难处?”
这两句话一出,郑二似乎有些惶恐,他不安地看着霍缨,仿佛生怕自己下一刻就要被开除军籍,然而霍缨随即摆摆手:“我就是随便一问,没什么事,你随便说说就行。”
郑二沉默了一会儿:“我家里有老父亲和一对儿女,妻子早逝,多谢大帅挂心。”
两人唠家常似的谈了一会儿,等到郑二离开以后,偌大的主帅营帐之中,黑暗处的阴影里竟然缓缓走出来一个人,霍缨并不奇怪,因为她是故意让对方在这里等着的。
那藏在黑暗中的人正是军师,他一直跟着凤屠军随行,亲眼看见霍缨在奇袭中身中一箭,蔺央能想到的事情他也能想到,前一日霍缨把疑虑同他讲过了,纵然蔺央没有任何证据,军师竟然也同意内查。
“……我本以为,凤屠军已经为如今的大梁挣来了一个太平盛世,百姓可以安居乐业一段日子了。”霍缨垂下眼,有些无奈,“朝廷上斗他们自己的,我打好我的仗,可如今看来,原来百姓仍然孤苦,仍然艰辛。”
打仗劳民伤财,打完了也没什么好处,他们这些人在前线流血,身后的人却从未想过给苍生谋福祉,先前那个困扰她许久的问题再一次涌了上来。
军师听完以后没什么表示,他年纪大了,有些事情看得比年轻人更透彻:“大帅,人在年轻的时候都觉得自己无事不可为,你既想安天下又想谋国祚,恐怕神仙来了也不能兼得,看开一些也罢。”
霍缨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她就是打心眼里跟自己过不去,大概是还年轻,血还没有流尽,便始终固执地熊熊燃烧着。
只是……这一次的伤,似乎隐约也伤到了她的心脉,让她隐约不安了起来。
霍缨闭了闭眼,转头看向军师:“你觉得郑二这人有没有问题?我已经让人去查过他的底细了,跟他自己说的丝毫不差,而且他也确实没什么背叛我们的理由。”
难道是蔺央看错了吗?
军师:“身份可以伪造,出身来历当然也可以,敌在明我在暗,不急于一时,您莫要把自己的身体熬坏了,之后的事情我们徐徐图之。至于这个郑二,我看他说话的时候虽然老实,但是手上的小动作总是不停,值得一查。”
霍缨点点头,按了按自己的眉心。
三天后,南疆驻军整饬完毕,将当地的布防全部检查翻新了一遍,全方位加强了警戒,俨然已经进入了一年多以前的战备状态,霍缨抽调出了一部分,凤屠军随即挥师北上。
这又是一段长途跋涉,霍缨的伤虽然渐渐差不多了,但始终有些起落,一直没有见好,直到到了北疆还是如此,可她无暇顾及。
这便是又半个月以后的事情了,北疆虽然荒凉,比南疆更加鸟不拉屎,但好歹还算风平浪静,不会哪天遇到一个南疆巫师上来毒你一下,只是这里离北燕更近,几乎近在咫尺。
北燕盘踞在大梁遥远的西北之地,四方皆是大漠,百年来多次进犯都未能成功,在先帝和凤屠军铁骑之下更是毫无出路,眼看也要面临四分五裂的境地。
大军秘密驻扎回北疆军营的当天晚上,霍缨就叫来了当地守备军的心腹,问他最近北燕人的动向如何,有没有什么发难的迹象。
那心腹是一个京城派下来的寒门士子,兢兢业业,他突然闻听今天霍帅带着凤屠军主力回来了,一面是激动一面是着急,激动是总算来了靠山,着急是有事要向她禀报。
霍缨心想意料之中,挥手将无关人士都撵了出去:“说。”
那北疆驻军心腹虽然是京城下来的,但也在北疆吃过不少苦,早就历练出来了,此时他好不容易喘匀了一口气,张口却是一个晴天霹雳:“大帅,北燕人这段时间有异动,北境不少小镇子都被骚扰过。”
霍缨脸色一凛,沉下了声音:“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吗?”
那心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霍缨的脸色,看得出来她心情十分一般,斟酌了片刻,咬了咬牙:“大帅,我怀疑他们要再发兵。”
按照霍缨来回耽搁的时间算,赵淩夜肯定早就回北燕了,这一次和约一和大梁签订,北燕朝廷必然对他有怨言,这几天再给他整饬军队的功夫,发难咬人也不奇怪。
那心腹交代说,最近北疆自镇北关往东的一线城镇,或多或少都受到了小股北燕人的骚扰,一开始他们以为只是一个流匪,没怎么当回事,后来发现这些人似乎都是正规军。
非但是正规军,恐怕还跟北燕朝廷脱不了干系,其中有几个领头的正是北燕将领,还是之前跟他们凤屠军交过手的熟人,压根不是什么流匪,这分明是一场明目张胆的试探,简直是胆大包天。
此地本就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但是偏偏几个重镇都在北疆,一旦出事后果不堪设想,北燕人原本是手下败将,现在居然前脚和谈,后脚就自己打自己的脸。
心腹越说越生气,看霍缨仍然面不改色,便问道:“大帅,您是不是早就想到了,咱们打还是不打?”
霍缨斩钉截铁:“当然打。”
不但要打,还要一次性赶尽杀绝,这样才能为大梁争取休养生息的时间,赵淩夜带使团进京的时候必然能看见如今大梁的民生多艰,他要挑薄弱的时候打,霍缨就要在这个关头避免消耗战。
没有人耗得起了,无论是大梁,还是凤屠军。
还未到开春的时候,北境依旧狂风呼啸,远远从塞北荒漠中传来一两声幽微的狼嚎,仿佛如泣如诉的呼唤,孤星悬挂在如幕布般的夜空,照彻着一望无际的荒原,一夜之间,北境已然从平静的布防到了全军列阵的时候。
霍缨这一次是暗中回来的,第二天北境的其他凤屠军才知道这回事,但这也正体现了凤屠军的整军效率与训练有素。
与此同时,北燕国内。
赵淩夜早就毁了北燕,他把大梁境内的情况整理了一遍,雄心勃勃地想联合几个边境小国一起出兵,他看清楚了大梁朝廷的内忧外患和国库空虚,还有无人可用的窘迫,此时不落井下石,难不成给他们时间休养生息吗?
他必然是那种希望大梁永世无法翻身的,因此他一回北燕就忙着给北境射一发暗箭,然而那个不听他控制的太子偏偏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找麻烦。
自从北燕皇帝死后,北燕上下便是赵淩夜一手遮天,然而这北燕太子一天天长大,早就不像小时候那么好控制,现在更是想从摄政王手中夺回权力,指使朝廷内势力也分裂成了两方面。
赵淩夜就是困于这一点上,否则他早就敢在凤屠军反应过来之前直接出兵了。
在他焦头烂额处理自己国内那点破事的时候,霍缨这边也没闲着,她一边练兵一边布防,迅速把边境做成了一块铁板,一只苍蝇都飞不过来,而外人从外面看却什么都发现不了,只会觉得北境城墙比之前更安静了一点。
如此一来一往的功夫,眼看就要到开春的时候了,三月中旬,一队北燕商队在途经北疆“落霞谷”一带的时候离奇失踪,最后被发现整个商队死在了大漠里,北燕人借此陡然发难,称此事是大梁所为。
靖宁十三年三月十九,北燕大军骤然在城外集结,预备来犯,战事再起,先前的议和瞬间变成了一纸空文,霍缨以最快的速度上报京城,战事传了出去,京城也是一片哗然。
如今大梁的国力显然经不起再打两三年仗那么长的战线了,群臣朝会上吵得不可开交,都在为了是打是和而争论,最后慕容武拍板,命霍缨以最快的速度打退北燕人,赶尽杀绝。
这个命令和霍缨本来的想法不谋而合,霍缨收到京城回信的时候意料之中地心想:霍家和慕容家皇室毕竟曾是同袍,在打仗方面果然想法一致。
她本来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事实上,她人还被困在京城被各方势力来回算计的时候,便已经反复推演了这场战役,南北疆的战场她不说有多熟悉,也已经踏了无数遍。
那里是让她成长起来的地方,是她从霍家的小千金长成霍将军的地方,她当仁不让。
北疆战火重燃,南疆原本也已经做好了打仗的准备,然而南晋人似乎比北燕人讲义气多了,说议和就议和,北边打得再激烈也一声不吭。
这正是霍缨想看到的,这就等于给了她全神贯注的机会……这一次,赵淩夜就不止要变成她的手下败将了,她要拿掉此人的脑袋。
打仗的消息当然也传到了丘山学宫,丘山毕竟不是真正的世外桃源,也不可能真的避世,蔺央第一时间就听说了这件事,心几乎要跳到嗓子眼。
那天傍晚他在钟老先生监督下复习前一日的功课,然而他心里已经全无读书的念头,昨日北疆传讯开始他便已经开始茶饭不思,更别说念书了。
钟明武看出他心不在焉,慢悠悠地转到了他身后,咳嗽了一声:“若是实在挂心你阿姐,可以差人送一封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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