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央原本是笔直地站着,走到她面前来了却一声没吭,霍缨一时没反应过来,蔺央身形却突然摇晃了一下,膝盖猛地一软,直挺挺倒了下去。
“公子!”“蔺央!”
身边的人顿时一拥而上,霍缨连忙一把接住了他,看见青年嘴角和眼角忽然开始不住地淌血,衬得他脸色愈发惨白。
霍缨一边把人连拖带抱地往马背上带,一边看向薛冲,声色俱厉:“怎么回事,他受伤了吗?”
薛冲只觉得天大的冤枉,语无伦次道:“这……我……大帅,公子刚才还好好的啊?!”
霍缨知道这人不够了解蔺央,冷静下来之后也就懒得跟他计较了,交代属下走:“带上这几位,都是自己人,回驻地。”
这一程奔波,脚程可不算短,霍缨小心翼翼地把蔺央脸上身上的血擦干净了,才策马转身,身后的大火渐渐烧光了,慢慢熄灭了下去,整片荒原之中,又渐渐恢复了那种人迹罕至的静谧。
他只觉得自己置身在雪色的大漠荒原里,四周空无一人,连声音都无法穿透远方,但他隐隐约约意识到自己似乎并不属于这里,他似乎……是要来找什么人。
找什么人呢?他又不记得了。
思索了半天始终无果,蔺央只好遵循自己心底的某种直觉,径直往前走,好像走了一万年那么长,才依稀看见不远处似乎立着一个巨大的建筑,不知为何,不似人间的东西。
那是一座雪白的宫殿,他径直走进去,迎面一束火光骤然而起,他下意识挡住脸,放下手时,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白衣女人,那女人慢慢转过头来,面容极美,却惨白不似活人。
蔺央猛地想起来了——这是正阳宫中那副画像上的女人!
他转身要走,浑身却像是被钉子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嗓子里火烧似的剧痛,喊也喊不出来,那女人一张惨白的脸直勾勾盯着他,似乎要把他拖进九幽地狱之中。
下一刻,他觉得有人从身后蓦地抓住了自己的手腕,掌心温暖如春,忽然把他从宫殿中拉了出去,蔺央下意识回过头,心中忽然升起一种无边无际的眷恋,好像和那人心有灵犀,就此再也不愿意分开。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霍缨正坐在他身边,桌子上堆着军务折子,等着她一个个处理,他醒了的那一刻,霍缨猛地站起来,摸了摸他脖子上的温度。
蔺央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腕,不想她走:“阿缨……”
霍缨往回抽了一下手,没抽动,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将他额头上的碎发拨开,重新坐了下去,不紧不慢道:“薛士明告诉我,你这两天忙着在陈家匪帮里闹事,连药都不吃了,是吗?”
蔺央闻言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晕过去是因为身上的奇毒犯了,没能及时压制住,这才出了那等状况,他轻咳一声:“阿缨,你听我解释,我那都是为了……”
“都是为了救人?”霍缨面不改色地看着他,语气却不怎么样,“你知不知道你那天七窍流血,差点吓死我,怎么,你是没把你阿姐我当人看,觉得我解决不了,非要先斩后奏么?”
蔺央此时冷静下来,也觉得这事干的有点大,本以为悄无声息地功成身退也就罢了,结果这匪窝一把火竟然和霍缨不谋而合了,正巧被她撞了个正着,这下可是百口莫辩了,他有些无言以对。
蔺央想了想,只好硬着头皮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碰巧在流云城落了脚,看见这帮人到处为非作歹烧杀抢掠,正好听说柳大人的事,路见不平,便顺手拔刀相助……”
霍缨一听就知道他是在胡说八道,这么多年学的笔墨全用在口头功夫了,开口冷嘲热讽道:“拔刀相助?莫非你离阳王殿下是什么无所不能的江湖大侠?我要是再晚些来,还能见着你的尸首吗?”
蔺央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脸色,知道霍缨这一回是真的生气了,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大对,便没想嘴硬,伸手去抓住她的衣角,低声道:“我错了,阿缨,我只是听说他们设计为难你,想替你分忧……”
霍缨看着他惨白的手背和青筋,语气也是绝不作假的委屈,便有些心软了,无奈道:“那你也不应当瞒着我,来一封信告诉我就是,我可以及时去接应你。”
“是我考虑不周了,不过阿缨你不也及时来了么?”他弯起眉眼,活动了一下身上关节,撑着坐了起来,“岂不是你我心有灵犀。”
他话音十分笃定,又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缱绻之意,不知为何让霍缨心中有些松动,下一刻,有人自营帐外进来,端来了一碗乌黑的汤药,霍缨接了过来,示意那亲卫先出去,便把药小心吹了吹。
看见蔺央眼巴巴看着她,霍缨挑了挑眉:“怎么,没长手?”
蔺央不吭声,她叹了口气,只好用勺子舀起一勺汤药,送到了他嘴边:“胆子大了不少,心性倒是一点没长,得亏父亲已经去了,不然叫他知道这种事,非得打断你的腿不可。”
眼见霍缨愿意喂他,蔺央自然却之不恭,一边乐在其中地享受,一边道:“若是老侯爷还在,这种进退两难的局面岂能让你来接着?你只要平平安安的,我又何必遭这个罪,早点四方游历不好吗?”
霍缨就这么一勺一勺地喂他把整碗药喝了,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约摸一炷香之后,药生效了,蔺央原本模糊不清的视线也一点点恢复,身上力气也回来了,便披衣下了床。
霍缨站起来,看着他重新换上那身漆黑云纹锦衣,身量挺拔,贵气自然而然地重新落在了身上,她问道:“跟着你回来的那个老人家是谁?”
蔺央顿了顿,原本不打算说实话,可转念一想这里毕竟是北疆驻地,霍缨的地盘,也没什么事能瞒得过她,便如实道:“她是曾经北燕王室的侍女,是……太安公主的侍女。”
只这一句话,霍缨便心中了然,倒也没说什么,毕竟蔺央跟过来的目的原本就是调查曾经的旧事,顺口道:“柳启铮我已经安置起来了,中原商会已经收到了消息,准备派人来北边。”
“记得通知他们北上的时候换一条路,不要再走柳大人那条路了。”蔺央抬起头,极认真地看着她,笃定道,“路上某个关口的守备军将领,定然是被有心人收买了,不然就凭陈杰那样的货色,商队中有好几个江湖高手,他们未必能带走柳大人。”
他们的“不谋而合”显然不止于捣毁匪窝这一点,就连有人在背后暗中支持陈杰这一点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霍缨若有所思道:“我也正是这么想的,敢在北疆之外养私兵……到底会是什么人?”
这往浅里说是心怀不轨,往深里说可是谋反大罪,什么样的人敢做到这一步,脑袋不想要了吗?
两人并肩走出帅帐,蔺央觉得眼睛仍然有些不舒服,索性把白绸重新蒙上了,一时之间和周围的将士们有些格格不入,引来了不少好奇的目光。
他浑不在意,继续道:“此事恐怕还得从长计议,一朝一夕间打不开局面,你在北疆要小心,我想带着士明回流云城,在北疆一带调查一番。”
霍缨眯起眼睛,看着他:“那北燕女子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
她看见蔺央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定然是有些事情不愿意告诉她,蔺央原本也觉得这是他自己的事情,即使告诉阿姐,她也帮不了自己什么。
不如……自己暗中从头查到尾,能到哪里就到哪里。
况且实际上,那老妇人的话也已经涵盖了当年真相的七七八八,左不过是当年大梁皇室不想让太安公主活着回来,又或者朝中有什么人看她不顺眼,一门心思想置她于死地。
这么一看,当初慕容武那副愧疚又沉默的姿态,还不知是真是假,天子万人之上,若是他不同意,谁又敢随便逼迫一位公主殿下呢?可那堂堂九五之尊,竟然真的就对自己的亲妹妹也这样冷酷无情吗?
霍家为皇室尽忠职守,一代又一代地守着边疆,慕容武看着霍缨长大,六年前不还是那样冷酷无情地要将她嫁给南晋太子……
那皇室中人,到底有没有一句真心,有没有一丝真情?凭什么这样的皇室能千秋万代?凭什么阿缨要为他们出生入死?
江承云曾经反复告诫他,一定要少生气,心绪不要有太大的波动,否则那奇毒极有可能发作,可他想到当年的事,便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两人走进了另一个营帐里,柳启铮换了干净衣服等在那,看见他们来了,连忙站起来,躬身感恩戴德:“霍侯爷,离阳王殿下,老夫的命是你们救的,以后老夫愿意为二位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霍缨连忙拖住他的手,把他拉了起来,柔声道:“先生客气了,您舍身为国,我们哪怕是拼命也要把您救出来的,先生和中原商会为互市立下汗马功劳,这是为万世谋福祉。”
蔺央转过头,这才看见老妇人也坐在营帐里,闷声不响地烤着炉火,似乎十分怕冷似的。
霍缨似乎是没有察觉,仍然兀自和柳启铮嘘寒问暖,最后道:“在下愿意派遣一队凤屠军送先生去商路附近,也可为先生所用,其他大小事,若用得着,也可以知会凤屠军。”
柳启铮忙道惶恐,等到送走了他,霍缨走到营帐门口,恰好有个亲卫走过来,将两封信交给了她,而后附在她耳边说了什么,蔺央看见她脸色忽然变了一下。
霍缨拿着信走过来,也不忌讳有外人在,语气淡然道:“朝廷的回音来了,说流匪是边疆大害,让我赶尽杀绝,这么一看,也不算是先斩后奏。”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