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央良久才抬起头来,重新把白绸蒙在了眼睛上,轻轻叹了口气:“没事,阿姐,她也未必知道,毕竟是皇室秘术,没事的,你不要心急,江先生不是说了也能治好么?时间久一点罢了。”
霍缨看着他:“能早一天是一天,你也听见了,这种毒是用人的心头血喂成的,何其阴毒,若是拖着,我怕你将来……”
“赵淩夜。”老妇人忽然道。
霍缨的话头猛然止住,一刹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老妇人盯着她,脸色苍白如同某种鬼怪,在炉火倒映下更加妖异:“如今的北燕摄政王赵淩夜,他是北燕最后一位朝廷术士的徒弟,或许有解毒之法,你们要找,便可以去找他。”
说完这一句,她便好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重新慢慢坐在了火炉旁边,任凭旁人怎么询问也不吭声了,好像变成了一具还会喘气的傀儡一般。
霍缨无声地和蔺央对视了一眼,彼此都看见了对方眼里的凝重,蔺央道:“先不说这问题能不能找赵淩夜问,即便我能见到他,恐怕也是你死我活的地步。”
霍缨苦笑了一下,往营帐之外的天幕中看了一眼,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那倒也未必,大不了阿姐帮你把他绑回来,严刑逼供,他要是不说就赏他一个生不如死。”
蔺央挑了挑眉:“凤屠军不是不许虐待俘虏么?”
霍缨似笑非笑道:“那是老规矩了,但是必要的时候,我若是一定要下手,谁又拦得住我?何况那赵淩夜又不是普通的北燕士兵,我要是真绑了他,想千刀万剐他的人多的是。”
那倒也是这么个道理,蔺央无言以对,两人相对无言了片刻,蔺央忽然道:“阿缨,我不该骗你,若是这一次你没有及时来,我或许当真就看不到你了。”
每每他蒙上眼睛的时候,霍缨总觉得看不清他的眼神,也就猜不到他的心绪,小时候蔺央便是会把话都藏在心里的,如今长成了个如此英俊的青年,却还是有万般话不曾说出口。
可是在她面前,他总是会服软的,即便他要为了她去做那么多危险的事,她也不忍心对他说一句重话。
三日后。
蔺央便秘密将老妇人送往流云城,将人安置在了那里的一处宅院之中,霍缨转头回了一封信给青禾,告诉她只需要暗中盯着江南贪污案之事,必要的时候收集证据,但是暂时不要插手。
她手中的证据迟早在将来会有用武之地,霍缨自知武将不该干涉这个,可她也不傻,不会等着将来太子看她不顺眼的时候一点点将她排除出朝堂之外,然后等着找个拥兵自重的理由夺了她的兵符。
七年以前便有人说,如果老侯爷没有战死沙场,十有**便是这样的下场,靖宁皇帝可不是个能容人的肚量,但凡有功高盖主的迹象,即使表面上不表现出来,他也会在心里记恨。
所谓伴君如伴虎,做得不好不行,做得好了更有掉脑袋的风险,便是这个道理。
北燕人即使磨刀霍霍,但这么多年来大部分也只是起到了一个声势上的作用,声音大吓唬人罢了,一时半会不会再起兵,况且霍缨也已经将北疆防务整饬得牢不可破,这些年她提拔了不少优秀将领,甚至产生了一种“将来撂挑子请辞还乡,也有人替她上阵”的感觉。
然而这个档口,谁也没忘记陈家匪帮余孽的事情,还有一个月互市商路就要开通,慕容武的原话是“要北疆匪徒鸡犬不留”,赶尽杀绝的意思,大规模的流匪更是不能出现。
既然如此便是可以由她放手去做的意思,先前蔺央一把火把匪窝烧了,然而仍然有一部分匪徒逃了出去,最重要的是匪首陈杰不见了踪影。
蔺央后来一想这件事,他以为陈杰一开始便在匪窝之中,后来才意识到此人恐怕是提前一步秘密离开了,连自己的属下都没有通知,正好阴差阳错地躲过了这一次杀身之祸。
可是倘若他还活着,聚拢了剩余的手下之后,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到手的鸭子飞了,放在谁身上谁能咽下这口气?
霍缨和那人谈判的时候,便觉得那陈杰不是一般人,不像是个所有乌龟的性子,极有可能卷土重来,便令北疆驻地之外加强防务,万万不可懈怠,然而又等了数日,陈杰始终没有出现。
当日逃走的那些匪徒,也都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突然就不见了踪影。
直到六天以后,姜戎带队从暨南关隘口回来,他一回北疆驻地便马不停蹄地进了帅帐找到霍缨,将自己这几天的所见所闻如实禀报。
他一走进帅帐,正好和出来的薛峰擦肩而过,薛峰一看见他,便拍了拍兄弟的肩膀笑道:“回来了?”
两人简单打了个招呼,薛峰径直离开,姜戎走进去,看见霍缨在翻看一卷军务记录,年轻的离阳郡王坐在她身边,一双俊秀的眉眼平静无波,正轻声在霍缨身边说着什么,他似是无意间还抓着霍缨的左手,在她手心里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两人挨得极近,近乎像是耳鬓厮磨。
“我在西南之时,见过人家的宅院,不是四四方方,而是建在岩崖之上,形态各异,若是你来了,我也想带你看一看……”
倘若不知道这二人是姐弟俩,怕是要觉得这是一对亲密无间的爱侣,连相貌都是如此登对,姜戎这么一进来,措不及防愣了一下,心中骂了一句薛峰那完蛋玩意儿怎么不提前说一声,这不是坑兄弟吗。
然而霍缨看见他来了,竟然也丝毫不觉得尴尬,倒是蔺央有些不好意思地抬头看了一眼姜戎,道:“姜戎将军回来了,辛苦。”
“殿下客气。”姜戎朝他一颔首,便上前去,把一封信交给了霍缨,“大帅,这是我最近在暨南关附近查到的来龙去脉,那守备军将领名叫吴守敬,武将出身,现在的兵部尚书吴江海是他的父亲。”
霍缨将那封信看了一遍,原本有些放松的脸色一点点严肃了起来,沉声道:“吴江海早已投靠太子,是个哪边有好处就往哪边走的墙头草,若是他放任陈杰绑走柳启铮,定然是太子授意。”
但是怎么可能呢?
先不说慕容武现在病病歪歪的,没有几天好活了,三皇子早就死了,势力也树倒猢狲散,老皇帝一死必定是太子大权在握,做这种事对他根本没有好处,况且当初霍缨上书要彻查此案,太子更是第一个表态说坚决要把柳先生救出来。
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这话说出来显然也没有人彻底相信,姜戎继续道:“我查了好几天,发现那吴守敬家中奇珍异宝许多,虽然比不上京城的世家大族,但也绝对超出了他的俸禄,恐怕这靠山绝对不小,太子殿下莫非是……”
说到最后一句话,他的声音明显小了一些,显然是底气不足,何况如此妄议国之储君,他也没忘了,在场还有另一位“皇室子弟”也听着呢。
但是蔺央虽然挂着郡王名头,却显然也没把自己当皇室的人,他琢磨了一下,也觉得此事有点蹊跷:“那吴江海是个老滑头,不会放任自己的儿子和自己跟着的主子不一样,太子也不傻,这可是谋反大罪,他只要没疯了就不会玩到这一步,阿姐,你可还记得祭天大典上的刺杀案?”
霍缨点点头:“记得,怎么了?”
蔺央看着她,目光灼灼,即使是在这样交谈的时候,他的眼中也仿佛只能装得下霍缨一个人,整个天下对他来说都恍若无物:“那场刺杀针对的也正是太子,但是彼时老三已经死了,谁能操纵得了大内人士?”
姜戎几乎是惊呼出声:“你是说三殿下的余党……”
“这样的情况下,怕死的早该转投太子了,不怕死的也确实已经被斩尽杀绝家破人亡了。”蔺央笑了笑,把血淋淋的事实说的轻描淡写,“可是即使如此,他也还是有敌人。”
他的敌人不在朝堂,不在京城,而在——
霍缨一声没吭,姜戎不可思议地望着他,恍然间觉得六年过去,这小公子已经变成了完全陌生的样子,与自己记忆中大不相同,彻底变了个模样。
不再冷淡木讷,而是内敛城府;不是少年老成,而是深不可测。
蔺央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完,目光仿佛仍然是淡然的,但语气却笃定了一些:“阿缨,倘若我这一次没有掺和进来,放任陈家匪帮这么做下去……又当如何?”
霍缨倒是没觉得有什么,镇定地回答:“我若是答应了他的要求,便是养虎为患,令他在境外自成势力,将来朝廷怪罪下来也是我的责任;倘若我不答应,他们杀了柳先生,中原商会失望,互市商路一时无法顺利开启,朝廷本就缺钱,仍然是我的执迷不悟。”
倘若没有蔺央横插一杠,没有他放那一把火从中作梗,这便已经不是进退两难的问题了,更像是朝堂之中有一只手,在借机排除异己。
姜戎听完,血都冷了:“他们针对的竟然是大帅您……可是为什么?凤屠军为国征战了数十年,肝脑涂地,现在国泰民安了,却要将刀锋对准自己人,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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