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内桌案上的青鹤瓷九转顶炉内燃着的安神香去了一大半,御前的小宫女轻手轻脚地添香料唯恐扰到龙椅上的人。
与先帝的宽厚不同,当今圣上阴晴不定,手段狠厉,座下的那把龙椅也是踩着兄弟的鲜血得来的。
宫女添完香料,垂首小心翼翼地退下去。
沈渡从桌案上的奏折里抬起眼,疲乏地揉了揉眉心。
福瑞公公见状甚是忧心,近来朝中事务繁多。
西南战事吃紧,国库不丰,打仗就是在烧银子,朝中主战派主和派争执不下。圣上雷厉风行地处置了几名贪官,又拿了太后娘家的姻亲开刀,太后的人方才消停了些许没有嚷着要求和。
劳累了几日,圣上的头疾又犯了,安神香一刻都停不得。
偏偏太后的人还不消停,不喊着要求和了开始让圣上临幸后宫,雨露均沾,好丰盈皇室子嗣。
福瑞公公奉上一杯安神茶,低声道:“皇上可要去御花园走走?如今正是初春园子里花红柳绿的好看得紧,皇上看了心情或许松快些。”
还未得到回应,门外的小太监就进来禀报:“皇上,卫大人求见。”
卫朝平如今只是一个大理丞,官职不大,却是圣上一手提拔上来的。他心知这御花园是逛不成了,躬身退下去并且吩咐小太监合上殿门守在殿外。
卫朝平恭敬地行了一个礼便将姜家的事情据实已报,包括大皇子连同姜白两家玩的偷梁换柱的把戏。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自姜淑仪入了法喜寺清修,她的一举一动便在圣上的眼皮子底下。
白家狼子野心圣上焉能不防,白家前脚买通高僧弄出来的天生凤命预言,圣上后脚就能使法子将姜淑仪送到庙里去。
卫朝平为大皇子掐了一把汗,如今朝堂上看似天子势弱,可天子在暗地里埋的针早已遍布朝野,像他这样的小小大理丞上至朝野下至江湖,又能说得清楚有多少。
太后终究是太过小看这位年轻帝王了,寒来暑往,他早就不再是启祥宫里任人揉搓的小皇子了。大皇子也实在糊涂,即便再喜欢一女子也不能在天子脚下做这胆大包天之事,若不是圣上交代要他静观其变,如今来勤政殿的就不是他了。
唯独被迫顶包的姑娘实在无辜,卫朝平也是出身寒微之人,便大着胆子多说了几句:"姜月窈是姜明堂多年前在外惹的风流债留下的姑娘,掖庭宫内劳作辛苦,罪臣之女进了宫一生都要蹉跎于此。臣猜测若不是实在走投无路,姜姑娘也不会如此。"
随着卫朝平最后一句话落下,沈渡眼神晦暗不明,未有暴怒之言,殿内的气氛却无端冷了好几分。
卫朝平低着头,胆战心惊。
良久,沈渡淡淡道:“朕倒是好奇,姜姑娘是何等风采竟然让铁面无私的卫大人也为她求情了。”
卫朝平汗颜,他对姜姑娘确实不只有同情,他一直觉得比起德行,女子的容貌不甚重要,他若是娶妻必不会像旁的男子那般只看女子颜色,哪知姜姑娘实在貌美,哭泣的模样如同梨花泣露,让人忍不住怜惜。
卫朝平忍不住鄙视自己,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难怪陛下不喜,回去后得立刻写几篇策论清清头脑。
沈渡幼年时便是虎伺狼环的处境,冲着他来的明枪暗箭数不胜数,后宫里各种暗害的阴私手段层出不穷,头疾便是那时落下来的,这几日发作的尤其厉害,他花费不少气力才堪堪压下去心中升腾的躁意。
桌案上的暗卫送来的密信刚刚拆开,信中所述之事涉及沈渡还是皇子时的一桩旧事。沈渡眼里浮现出一层厚重的阴翳:“照月楼那边传来消息,查抄姜府前一日,姜月窈身边的婢女买走了许呦呦的画像。卫大人,你口中姜姑娘似乎也并不是走投无路,她的胆子可大得很。”
卫朝平一怔,许呦呦是圣上做皇子时的心上人,她出身卑微,圣上却执意娶她为皇子妃,因此惹了先皇不喜。这事最终以许呦呦身死而不了了之,圣上登基后追封许呦呦为皇贵妃,念念不忘。
陈年旧事,卫朝平所窥不多。据说如今圣上的后宫妃嫔都有几分像许呦呦,其中最像的是大皇子的母妃,瑾贵妃,也是目前宫中唯一孕育了子嗣的女子。
姜月窈买许姑娘的画像做甚?
沈渡修长的手指不紧不慢地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深邃的眼眸宛若寒潭,清澈冷冽。他常年处于高位,站在权力的顶峰已经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习惯,处在这个位置思虑得自然要比旁人多些。
后宫里的妃嫔喜欢从传闻里探寻出的许呦呦的言行举止模仿邀宠,他见得多了,也不在意。
只是姜月窈怎么知道得这么多,若是巧合也就罢了,若她怀着别的什么心思,又或是受了那方的指令想接近他图谋些什么,未免太不知死活了些。
“皇上,瑾贵妃身边岁欢送过来的汤,说是瑾贵妃亲手炖了一个时辰呢,奴才怕冷了,特地揣着,还没有散热,您要不要尝尝。”
福瑞公公在勤政殿门口守着,不过多时瑾贵妃身边的大宫女岁欢便提着一盅燕窝四宝汤来了,说是娘娘亲手炖了一个时辰特意送来给陛下品尝。
整个后宫中就属瑾贵妃最得宠,圣上去后宫十次就有七次在瑾贵妃那里,福瑞公公自然不敢怠慢,便先收了汤。卫朝平一出来,他便巴巴地送进去了。
沈渡看都没看那盅汤,冷冷道:“赏你了。”
福瑞公公没料到是这么个结果,往勤政殿送汤食的不少,圣上不喝他们这些御前的宫女太监跟着享了不少口福。唯独瑾贵妃送来的东西,圣上就算不喝也不会赏给下人,这还是头一遭。
还未等他想明白,便听见一道低沉威严的声音:“今夜淑妃侍寝。”
*
次日一早,宫女们洗漱完正准备出去做今日的活计,众人还未出门,云秀说她丢了贵重的东西。
屋里的宫女连帮着寻找,闹腾半晌还是一无所获。
眼看着就要到当值的时辰,青禾道:“眼下也找不到,要是耽误了事怕是要挨罚的,不如晚间回来再寻寻,或许是掉到哪个角落旮旯里了。”
云秀听闻此话恼怒地说:“那是我爹留给我最贵重的东西了,丢的不是你的东西你自然不着急。”
青禾蹙了蹙眉,没好气地说:“既是你的东西,你要留在这慢慢找,我也管不了你,你自己找吧。”
剩余的宫女相互看看,见青禾已经出了门便也想跟着离开,误了当值的时辰可是要挨罚的。谁知云秀大声喝住众人:“站住,都不许离开这间屋子!我怀疑你们有人偷了我东西,我要找嬷嬷。”
小小的厢房站满人,两个嬷嬷在房间仔细搜索,连带着众人的包裹都仔细一一翻看。
姜月窈站在房间角落脸色惨白,小腹处时不时地一阵坠痛逼得她四肢发软。
青禾发觉她神色不对,一只手扶着她的腰,压低声音忧心问道:“哪里不舒服?”
姜月窈声音虚弱,手紧紧捂着小腹,“大抵是月事来了。”
她从前月事一向规律,来月事时也没有腹痛的毛病。进了掖庭宫几日,日日浆洗衣物泡在冷水中,腰酸背痛,这次竟疼得如此厉害,若不是青禾扶着她,想必她连站都站不稳。
青禾嚷来了嬷嬷这事就得细细查,没结束前屋子里的宫女一个都不能走。
姜月窈隐隐觉得这事似乎是冲着她来的,她来这里的第一天就出了这档子事。她不安地往自己的床榻上看了眼。
果然,李嬷嬷从她的包裹里搜出了东西,却也不是云秀丢失的东西,而是一条亵裤,男人的。
云秀捂着嘴惊讶道:“你的包裹里怎么会有男人的亵裤,莫不是......”
虽是未尽之言,大家却都懂未尽的意思,一时众人看姜月窈的目光变得意味不明起来。
云秀上下扫了眼她,竖起眉毛,高声道:“淑仪姐姐,你就算宫外有心上人或者有相好的男子,也不能将人的亵裤带到宫里啊,这多不好呀。”
未出阁的女子身上有男人的贴身衣服要不了性命,传出去是有损闺名的事。女子名节大过天,名节损毁再想嫁个好人家就难了。
这条男人的亵裤也根本不是她的。
张嬷嬷不悦地问:“是哪个男人的?”
姜月窈并未露出讶异之色,她平静地将嬷嬷翻乱的衣服整理好,那条被翻出来的亵裤也叠得整整齐齐。
“张嬷嬷,母亲慈爱,常亲手缝制我与兄长的贴身衣物。家中遭难母亲惊惧惶恐,尤为心系我与兄长二人,收拾行李包袱几番叮嘱,又添了不少衣服,想必是慌乱焦心之余混淆了。奴婢知晓宫中带男子衣物实为不妥,可这衣物实为一片慈爱之心,奴婢实不忍丢弃所以才留下这衣物。”
说到家人在场的宫女都是与家人分隔两地,不免共情。进了这宫门谁不是好几个年头没有见过家人了。
云秀暗暗咬牙:“谁知你说这番话是不是想要掩盖你私相授受的事实?我就不信天底下竟会有这般巧合的事。”
姜月窈淡淡道:“如你所说都只是一面之词,你又如何确定这衣服不是我哥哥的?凭什么你说话就是真,我说话就是假?”
说完,姜月窈转头看向张嬷嬷,低着头,语调委屈:“嬷嬷,家中遭遇变故,奴婢自小就得哥哥宠爱照顾,一想到以后几十年或许都不能见到哥哥了,心里就难受,所以才不舍得丢哥哥的衣服,请嬷嬷明鉴。”
张嬷嬷看了她一眼,转头问云秀:“你的东西确定找不到了,是被人偷了?”
被这双锐利冷厉的眸子注视着,云秀瑟缩了下,支支吾吾道:“许是我没有找仔细藏在哪里了,我、我再找找看。”
“一点小事耽误大家这么久,罚你跪一个时辰,磨磨你急躁的性子。”张嬷嬷说完,目光落在姜月窈身上,半晌开口,“至于你,虽然事事出有因,可带男子衣服入宫终究不妥,罚你今晚不许吃晚饭。”
姜月窈乖巧应是,至少在张嬷嬷看来是这样的。
实则她在琢磨云秀闹这一出的缘由。
她来宫里也未和她结下仇怨,宫女和男子私相授受虽不是死罪,可几十个板子下去不死也得丢半条命。
除了姜家抱着斩草除根以绝后患的想法,还没人会想害她。
姜月窈心下一片冰冷,姜家若真要以绝后患,这法子不能一击必中,连要了她的命都不能保证,手段着实稚嫩了些,不像是白锦容的手笔。
她势单力薄,必须得尽快行动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