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正说着,只见內侍在门口喊道:“娘娘有请徐娘子。”
徐慧儿叹了口气,放下书本,对宫女说:“陛下下朝后,告诉他便是。我去去就回。”
“可是——”宫女拉住她的手,担忧道,“不若娘子还是回绝了,等陛下回来后一道去。”
徐慧儿笑着拉下她的手:“不会有事,皇后娘娘与我是旧识。”
宫女眼看着她随着內侍离去,心里十分着急,祈求陛下尽快回来。
王月琴总算见到了徐慧儿,瞧着她自若的娴静气质,满脸的从容。反观自己,为了赵家操心操劳,一脸的疲惫与憔悴。何其不公。
“徐娘子来宫里的日子可还习惯?”
“回娘娘,妾身都安好。多谢挂念。”
王月琴心想,可不是安好,赵匡胤不许任何人接近寝宫,若不是今日趁着他上朝,自己也请不到人来。
“说来徐娘子如此没名没分伺候着陛下,论起宫中的规矩是不合礼数的。”王月琴朝沈嬷嬷递了个眼神,只见她端着一碗汤药进来。
“这是一碗避子汤。徐娘子请服下。”
徐慧儿对草药极有研究,闻一闻便知里面有几种药。但这一碗——
“娘娘,恕我无礼了。我正吃着药,恐怕与这汤药相斥,不若等我好了再服,可好?”
“如果本宫说不行呢——”王月琴冷笑地看着她。
徐慧儿见状,立马起身准备离开。
哪知王月琴拍了一下桌子,大喊:“你今天便是不想喝,也得给我喝下去。来人,按住她。”
而同一时刻,赵匡胤总算下了朝。
“陛下,怎么了?”王继恩见他使劲揉着眼睛。
“不知为何,眼皮总是在跳。心神不宁。”
“也许陛下昨日又没睡好觉。”王继恩笑着答道。
“也许——徐娘子还等着朕,速速回去。”赵匡胤想到徐慧儿的脸,便觉神清气爽。
“皇兄,皇兄请留步——”此时,赵光义边小跑边喊道。
“何事?”
“皇兄,臣弟有几件案子不知如何处理,还望皇兄指教一二。”作为开封府尹的赵光义,手里头棘手的案子多牵涉朝中几员大官。
“王继恩,改道御书房。”赵匡胤只好转身朝着御书房而去。
“王月琴,你知不知这是什么药?”徐慧儿想甩开两边架着她的內侍,无奈自己的力气太小。
王月琴走近她:“你别为了拖延时间而费劲了,这就是一碗避子汤而已。你以为我会害你吗?”
徐慧儿摇着头躲开沈嬷嬷递过来的药碗。
“你被骗了,这不是避子汤——”徐慧儿见她的样子,恐怕真的不知是何药物,只怕是底下人有心欺瞒。
“徐慧儿,够了,本宫忍你许久。你别仗着有陛下的恩宠,肆意妄为。以前与你平妻,我实属无奈。今日我是皇后,你却连宠妃都不是。沈嬷嬷,你还愣着作甚,快让她喝了。”
沈嬷嬷的大手罩在徐慧儿的脸上,一把将汤药往她嘴里灌。
徐慧儿闪避不及,被灌了几口下去。顿时腹内如同火烧一般,疼痛不已。
“她……她是怎么了?”见徐慧儿抱着腹部,面色难看,豆大汗珠冒出额上。
“沈嬷嬷,为何这次的避子汤这般厉害?”王月琴吓坏了。
沈嬷嬷也不知是何情况,欲伸手去碰触疼痛难耐的徐慧儿,不料中途一个大手挡了过来,一把将她推到在地。
赵匡胤抱起徐慧儿,见她浑身颤抖,抬眼怒视着王月琴。
“你最好祈求她无事,否则朕让你王家陪葬。”丢下这句狠话,便抱着徐慧儿急匆匆往寝宫跑去。
“王继恩,程德玄到了吗?”赵匡胤看着难受的徐慧儿,着急地问。
“回陛下,程太医已经在路上了。”
说起来还多亏了那个宫女,若非她察觉不对劲,便不会跑去寻赵匡胤。在问了一圈后,才找到御书房。刚说完来意,赵匡胤也顾不上屋里的赵光义,带着王继恩连忙跑去皇后宫中。
“微臣来迟——”太医程德玄带着药箱总算是赶来了。
“废话少说,快来看看。”赵匡胤一个挥手免了那些繁琐的礼节。
程德玄急忙上前搭脉,看诊。
半柱香时间,程德玄回首对着赵匡胤说道:“回陛下,娘子是中毒之症,微臣无能,无法医治。”
赵匡胤一脚踢翻他:“为何无法医治?”
程德玄连滚带爬起来,回答:“娘子所中之毒是集合多种毒物所提炼而成。可见下毒之人多心狠手辣,根本来不及试药。”
赵匡胤扶着发疼的头,后退了几步。
“陛下,保重龙体。”王继恩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赵匡胤。
赵匡胤脑海里突然又浮现相似的情景,本以为自己多年后不再出现幻觉,原来还是过不去那道坎。
“那她还有多久?”
“回陛下,只有今晚。”
“程德玄,你且下些可以缓解痛苦的药,让她可以走得安详些。”
“臣遵旨——”
王继恩知道此刻赵匡胤只想好好陪着徐慧儿,带着那些宫人离开了内室。
赵匡胤亲自为徐慧儿擦拭干净,还换上了好看的流连裙。守在床边等着她醒过来。
“元朗?”过了似乎好久好久,徐慧儿渐渐苏醒,看着拥着自己的人,小心伸出手来摩擦着那熟悉的下巴。
“你醒了?”赵匡胤坐了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的胸膛。
“是我不好,没能好好护住你。”赵匡胤揉搓着她的手,懊悔道。
徐慧儿扯着笑,摸着他:“不关你的事,还有王月琴也是被人利用了,你别怪她。”
“你为何如此善良,那个毒妇,我定让她为你陪葬。”
徐慧儿伸出手指点在他的嘴唇之上,摇了摇头:“你我可能缘分已尽,不过也算是留下美好的东西。切记,不要怨恨任何人,帝王之心一旦染了这些,那天下百姓便遭殃了。”
“你说得轻巧。你挥挥衣袖离开了这尘世,只留得我一人在此水深火热之中。你如此自私,贞儿也是。你们全都要离我而去,我心里的苦,你们又曾体会过……”正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赵匡胤思及前尘往事,还是落下了眼泪。苦忍多年的心酸,此时也无须遮掩了。
徐慧儿将手附在他的脸上,叹息道:“我岂会不知。如是可以,我也愿与你白首偕老。奈何情深不寿。我想贞儿也是不愿你过分自责。既然那时候你能走出来,今日你也可以。”
赵匡胤抓住她的手:“如果我这次挺不过来呢?”
徐慧儿盯着他的双眼,笑道:“那我与贞儿来接你,可好?”
“好——一言为定。”赵匡胤低下头以嘴盖章。
“娘娘——”沈嬷嬷从外头回来,见到还呆坐地上的王月琴。
“可是打探到什么消息了?”王月琴急切地抓住她,问道。
沈嬷嬷摇摇头,回答:“徐慧儿中毒太深,药石无医。”
王月琴吓得松开了手,抱着自己的膝盖,囔囔自语:“怎么会这样?不是避子汤吗,怎么会中毒?”一连窜的发问,沈嬷嬷也无法回答。
“娘娘——”沈嬷嬷刚伸出手来,便见王月琴发了疯似的挥开。
“走开,不要碰我——”王月琴抱紧浑身颤抖的自己,想起赵匡胤离去之际丢下那句话。
“你最好祈求她无事,否则朕让你王家陪葬。”
“你最好祈求她无事,否则朕让你王家陪葬。”
……
“娘娘,你怎么了?”沈嬷嬷见她突然扯着自己的头发,像疯了似的。
“嬷嬷,怎么办?王家会因为我遭难的。”王月琴抱着沈嬷嬷。
沈嬷嬷安抚她说:“不会的,那只是陛下的气话。”
这个夜晚十分的漫长,长到赵匡胤都忘记了有天亮这一回事。
“陛下,让奴才们伺候徐娘子入殓吧。”王继恩带着几人进来。
赵匡胤松开了手,看着那些人将她抬了出去。
愣神之间,有几个宫人慌张地走了进来,附在王继恩的耳边说了几句。
“发生何事了?”赵匡胤问道。
王继恩停顿了一会儿,方才回道:“皇……皇后娘娘薨了。”
接连的打击之下,赵匡胤的头疼之症愈发严重,连着好几天没有上朝。
“太医说,你的头疼之症,是思虑过甚所致。你且放宽了心,不要想太多。好好将身子养好。”太后坐在床边,见着他毫无生气的样子,转头摸摸流泪。
“孩儿让太后伤心了。”赵匡胤虚弱地说道。
“你若顾念着哀家,便快快好起来。皇后的事,对外直道是突发急症。王家人哀家也厚赏了。”
“多谢母后。”
太后继续说着:“你这病情哀家想着需要喜事来冲喜,因此为你又找了一位皇后。左卫上将军、忠武军节度使宋偓之长女。哀家瞧着不错,虽然比你小许多,但也是个会伺候人的。”
“母后莫要毁了姑娘家的幸福,孩儿已然是心如死灰了。”赵匡胤叹息道。
太后哀伤地望着他:“元朗,你还是听为娘的。忘记贞儿,忘记徐娘子。你不多想想为娘,也要顾及德昭他们。”
赵匡胤不想让太后过分伤情,只好点头应下。
“多谢晋王,若非王爷推荐,只怕我女儿不会入主中宫。”宋偓在收到圣旨之后,便立马带着厚礼来谢赵光义。
赵光义推开礼物,客气道:“是你女儿本身有此福气而已。本王没有做什么。”
“哪里哪里,晋王日后有需要我们宋家的地方,定不辱使命。”
“好,有宋公这话,足矣。”
开宝九年(976年)十月十九日夜,阴霾四起,天气陡变,雪雹骤降。
赵匡胤今夜不想去后宫,却又十分想找个人聊聊天。
“王继恩,去一趟晋王府,传朕口谕,请晋王进宫陪驾。”
“是——”王继恩带着人立马把赵光义迎了来。因着赵光义想在大殿上喝酒,赵匡胤宠着他便安排起来。
“皇兄,今日为何不去陪皇后?却要臣弟陪你喝闷酒。”赵光义摇晃着酒瓶,已然见底。
赵匡胤满脸酒气地看着他,说:“光义啊,哥哥我在这个位子上太寂寞了。”
赵匡胤提着酒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指着面前的龙椅,摇头道:“这位子坐上去的人注定是要承受太多太多的东西,我太累了。”
一旁的赵光义却面露贪婪之情,摸着这把椅子,缓缓说道:“皇兄觉得累了,可臣弟却不觉得。臣弟曾答应一人,一定要成为普天下最厉害的人物。所以,我很想坐上一坐。”
赵匡胤以为他在说笑,指着椅子对他说:“坐啊,你上去坐啊。”
赵光义撩起衣角,一个箭步走了上去,端坐在龙椅上。
“原来坐在这里是这般感觉。”赵光义感慨道。
“是……是什么感觉?”赵匡胤突然头疼欲裂,跌坐在地上。
“皇兄,是不是感觉不舒服?”
赵匡胤扶着柱子坐了下来,心想以自己的酒量不至于此。
“皇兄,有些事我想应该告诉你。”赵光义从上走了下来,俯视着他,缓缓说道,“王继恩与程德玄都是我的人。”
赵匡胤闻言,大吃一惊。
“王继恩是有把柄在我手里,所以被我驱使。他每日呆着你身边,将你的一言一行都详细报告给我。”
原来如此,难怪他总觉得赵光义就如同看透自己的心似的,每一句话都说到自己心坎里。
“程德玄很早就入我门下,我为他成为太医之首,费了点心思,因此他感恩与我。皇兄,是否觉得血气上涌,那是因为,每次程德玄在为你煎药之时,加了一点点毒物。当然,这一点是查不出来的。除非经过长时间的服用。”
“你……你为何这样做?”赵匡胤扶住心口,心跳得极为激烈。
赵光义靠近他,与他面对面。
“因为我恨,如果不是因为你,小妹便不会死。你可知每次看到你坐在龙椅之上,我便想着小妹流血的样子。她对着我喊,三哥,我疼。”
“你对小妹?”赵匡胤知道这个弟弟与弟媳素来不合,当时只是以为符家女过于骄纵,现下看来不是因为她。
“这件事父亲早就知道。不然你以为他为何执意想要小妹嫁到高家。”
“赵光义,你……”赵匡胤骂不出那个词。
反而赵光义却大笑不止。
“对了,皇兄可知表舅舅不是死在张守成之手。”
这句话顿时令赵匡胤瞪大了双眼。他记得韩通曾说过,可那时候他却没有放在心上。
“因为张继辉伤到小妹,我便命人给他下毒。但是更没有想到的是,嫂嫂居然无意间碰了那毒物。表舅舅一看便知是我的杰作。但在嫂嫂的求情之下,对你隐瞒了下来。”
赵匡胤猛地伸手抓住赵光义的领子:“你疯了——”
赵光义挥开他的手,讥笑道:“我是疯了。人人皆说,一步错,步步错。我没有办法只能一直错下去。表舅舅被抓的那天,我是救下了他,但为了掩饰我的过错,我也亲手杀了他。因此害得嫂嫂毒发身亡。当然,你放心,我也杀了张守成与韩通下去给他们陪葬。”
“赵光义,你为何会变成这样?”赵匡胤看着眼前的弟弟,居然觉得如此陌生。曾经那个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小子,为何一夕之间变得如此可怕。
“我嫉妒你,为何你可以得到父亲的赞许,我做得再好他都不曾看我一眼。家里有什么好事,大家都先想到你。从没有人回头看我一眼。”
“这些都不是我造成的。”赵匡胤愤恨地瞪着他。
“怎么不是呢?如果不是因为你太过耀眼,旁人怎会看得到我。对了,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徐慧儿是我害死的。”
“什么——”
“你千不该万不该让她看到表舅舅的手札。凭她对草药的敏感,不出几日便可以看出当年嫂嫂中毒的实情。未免暴露,我借着王月琴的手害死了她。你可意外?”
“难怪……难怪慧儿临死之前说错不在王月琴。”赵匡胤总算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皇兄,觉得臣弟如何,这一桩桩一件件,做得可够漂亮?”赵光义站了起来。
赵匡胤闭上眼睛,冷笑道:“你机关算尽,可唯独忘了算一件事。”
“是什么事,我算漏了。”赵光义脸色微变,蹲下来摇晃唇色发青的赵匡胤。
“赵光义,你在此答应我,如是亏待天下百姓,你算计来的江山势必归还我手。”
赵匡胤睁开眼睛,瞪着这个弟弟。
“我比你更适合做皇帝,比你更适合……”赵光义觉得自己没有算漏,看着赵匡胤气若微丝。
“你从侧门离开,王继恩既然是你的人,自然会为你掩护。你走吧——”赵匡胤用尽全部的力气将他推开。
“哥——”赵光义此时却喊起了曾经的称呼。
“记住,你若治理不好这江山,休怪我化成鬼入你梦中。”赵匡胤扯着虚弱的笑,看着赵光义踉跄而去。
心口突然而来的剧烈疼痛,让他眼神开始迷离,恍惚只见似乎见到了两个曼妙的身影。
“玄郎——”
“元朗——”
“我们来接你了。”
开宝九年(976年),赵匡胤逝世,享年五十岁。谥号英武圣文神德皇帝(后定谥为启运立极英武睿文神德圣功至明大孝皇帝),庙号/太/祖/,葬于永昌陵。
这本完结啦,开心。历经一年,算是给自己一个交代。好与不好,都是我辛苦写出来的东西。有所感悟,也有所遗憾,但我写得很开心。谢谢一直支持的亲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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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烛影斧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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