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隐约有霍启的声音传出来,虽然听不真切,但声音浑厚有力,青梅和青竹对视一眼,心里打鼓,他们两个年纪轻,还没见过老爷这么激动呢。
俞伯摸摸胡茬,想起上一次老爷不再沉稳的场景,那时夫人疼了一整晚,开始还能哀嚎,后来没了力气,只能听见老爷不安地踱步声。
后来小姐呱呱坠地,老爷还没开心多久,夫人却没了。老爷忍着丧妻之痛亲自照顾小姐,这么多年将爱意全都倾注在小姐身上,连个续弦都没有。
相依为命的父女俩重新坐好,准备心平气和地好好谈谈心。
“乖女,幸好你和我说了,不然哪天崔家下了聘礼,可就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霍启的后背生出一层汗,不敢想象女儿嫁给崔恒后会吃多少苦。崔恒能使出阴招对付女儿,可见是个好色的阴险小人,自己的女儿从出生起就没吃过苦,就算是崔氏也不配让她忧心。
“爹,其实……”
如果连最亲的爹爹都要防备,那她可就真是孤立无援了,霍云霄攥紧袖子,将藏在心里的秘密说了出来。
“我其实已经嫁给了崔恒,成婚那日,尹红铃和崔恒偷情被我撞见,我吵着要义绝,却突然腹痛难忍,呕血不止,再睁开眼,竟然回到了及笄那天……”
自她说出第一句话起,霍启拿着茶杯的手就僵在原地,愣是忘了送到嘴边。
女儿在这说什么胡话呢!莫不是昨晚吓坏了脑子?
“爹,不仅如此,我在死前还听见他们俩个密谋,等你也死了就可以私吞霍家的家业!我怀疑,他还给你下了毒。”
霍启的杯子险些拿不住,几滴茶水抖落在衣襟上,别的暂且不提,他的女儿怎么比他死得还早!
他瞠目结舌的样子实在太明显,霍云霄怕他不信,接着说道:“昨天中午雷声大作,我突然想起正是这晚田庄死了人,那人的娘子在刺史府做事,与刺史千金的奶娘沾亲带故,后来咱们家的租户集体退租,是崔恒出面牵线解了误会。”
“昨晚我本意是让所有佃户离开家,没想到赵通还是死了。”
霍启渐渐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昨日女儿执意任性时他还纳闷,他们霍家世代为人宽厚、处事仁义,云霄更是善良正直,不会没来由地为难佃户们。
想来她说的没有虚言,但……
“乖女…你说的都是真的?”
话问出口,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女儿从小聪慧懂事,没必要编谎话蒙骗他,况且要在崔恒和女儿之间选出一个值得信赖的人,那必定是女儿。
“我这就去崔家退婚!”
霍启斩钉截铁。
崔家如果有几分傲骨,便不会为难,可如果都是崔恒那等小人,今后他们霍家在青州可怎么混呢。
“爹,眼下想退婚的事还太早,需得先把眼前的难关过了。我稍后便和赵全一起去找他嫂嫂,看看到底是谁翻出的浪。”
“好!放心大胆地去办,有爹呢!”
霍启宽厚有力的手掌抚上她的肩膀,女儿已经长大了,她有胆识、有主见,又不失活泼烂漫,简直是全天下最完美的人。
她的眼里坚定异常,虽然还不清楚前路如何,但她可不信邪,既然已经得了先机,难道还会像前世一样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吗?
再不济,她看向满脸心疼和欣赏的父亲,他没有质疑半句,也没有插手制止,而是作为坚强的后盾,支持她做任何事。
她没有什么可怕的,哪怕上策最终无路可走,还有下策,大不了退婚后卷铺盖走人,难道崔恒还会天南海北地找她报复不成?
.
道路两侧是浅浅的沟渠,雨过天晴,五颜六色的花朵点缀在绿叶里,不停吮吸着天地间的灵气。
“我十岁时就给老爷赶过牛车,小姐坐得稳吗?”赵全晃着鞭子回头问。
少年的得意嵌在每一个字上,一字不落地飘进马车里,青梅看着雕花小桌上平平稳稳的杯子,不知说什么好。
这马车何止是平稳,简直和她走路差不多,怪不得赵全嘴里‘赶过牛车’这几个字反复说了好几次,合着他把马车当牛车赶,慢慢悠悠的可不稳当吗?
但稳有稳的好处,小桌上的青釉荷叶吸杯可是好东西,可千万别给颠坏了。
车轮碾过石块,车厢跟着左右摇晃,青梅顾不上别的,双手护在吸杯两侧,眼睛瞪得溜圆,伴着杯子颤动打在桌面时轻微的叮当声,嘴里止不住地‘哎呦哎呦’。
如临大敌的模样把霍云霄逗得捂嘴笑个不停。
不过这盏吸杯确实精美,青釉细腻铺展,渐渐与末端的白釉混合,上面还有细细勾勒的纹路,活脱脱的一片缩小的荷叶,荷叶里还抱着一朵脆生生的荷花,在茶水的震荡中好似正在摇摆。更有星星点点的乳酥散在上面,更像水面的波光粼粼。
这是爹爹专门拿来哄她开心的玩意,如此精美的吸杯实在难得,倒上清水就能品出三分甜味,更何况还在茶里还加了乳酥,简直再醇香不过了。
她端起杯子自从荷叶下深处的叶杆吸了一口,香甜的茶香和奶香便充斥在口。
还担心什么崔恒,让他见鬼去吧。
此时的刺史府,赵通的媳妇荷花捂着胸口喘粗气,也不知怎么了,自昨夜起她的心就时常砰砰跳个不停,想来是被那几声惊雷给吓着了。
“荷花,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要进府里伺候吗,我走了多少人情才带你进来,还偷懒!”
胳膊里面的嫩肉被一把捏起,痛感蹭地窜上脑袋,荷花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揉着胳膊,忍着疼笑道:“三姑,我哪敢忘了你的好。”
她弯腰捧起已经晾晒好的衣服,解释道:“昨晚那雷太瘆人,搅得我半宿没睡,难免有些疲累…但三姑放一万个心,我这不正要把衣服送回去,腿脚麻利着呢。”
她刚说了前几句,便看见三姑的上下嘴唇一碰,看来又要教训,又谄媚道:“我沾了三姑的光才能来,怎么能丢了你的脸。不过话又说回来,三姑的面子大得很,想来就算我偷懒也没人敢说啥。”
被称作三姑的女人四十出头,看向荷花抱着的那盆子衣服,里面清一色是深色的短打,都是府中下人的。
她抬抬下巴凑近说道:“你刚来先干着,等过几日我再说个话…还有,在这别叫我三姑,叫我刘嬷嬷。”
她可是小姐的奶娘,小姐念着她的好,把她留在身边管管衣服首饰,是小姐眼前的红人。
“得嘞!刘嬷嬷,那我就先去忙活了。”
“去吧。”
荷花快步离开,一边看不惯刘嬷嬷对下的小人嘴脸,一边幻想自己明天就不用再洗下人又脏又臭的衣服。
好在别人都知道她和刘嬷嬷关系匪浅,只敢让她干些轻松的活儿,而且现在水温不冷不热,没受多少罪。等刘嬷嬷帮她再说说话,没准就不用干这行脏活累活了。
不止如此,她进了刺史府可算长了见识,想想家里又懒又馋的男人,比府里的车把式还不如。
倒座房里没什么人,只有几个早上采买回来的下人在休息。
“哎呦,来找吴海?他赶车出去了。”
“一边去!”荷花弯着嘴斜他一眼,“没看我抱着盆呢,找什么吴哥。”
她把盆子里的衣服掏出来,转身走了。
男人看着她的背影拐出门,在衣服堆里扒拉几下,从里面找到自己那件,又找出吴海的,凑到鼻子下面闻了闻,果然闻见点香味。
“嘿!这娘们!”
荷花往马车进出的小门望了望,隐约听见外面有马儿喷鼻的声音,她放缓脚步等了片刻,门外的车没进来。
霍家的马车已经晃晃悠悠停在了小门外。要见刺史自然不易,但要见下人就没那么多规矩了。
管家一听是荷花的男人死了,不敢耽误,赶紧给荷花递了信儿。
直到看见赵全,荷花才恍惚中觉得这一切可能是真的。
赵全一见嫂子就哇地一声哭出来,抽泣着说:“昨晚我哥被房梁砸死了!”
竟然真的死了!
那道梁好像也砸到了荷花的头上,砸得她脑袋嗡嗡地响。
“霍老爷心肠好,给了抚恤。”
赵全捧出个小木盒,荷花的眼泪糊在眼睛上,低头去看盒子,感觉看不太真切。
“嫂子,抚恤一共两千文,这一千文给你。”
一千文!
荷花瞪大眼睛,眼泪于是噗啦啦掉出来,心里却在合计,刘嬷嬷的工钱还不到一百文,这一千文都够她再找个好人当嫁妆了!
但她男人死了,那好歹是一条人命啊,霍家那么多钱,就给一千文?
“你哥的命就值两千文吗?”她呜呜地哭出来,声泪俱下,“谁稀罕这点破钱,把钱拿走,让他回来!”
赵全哭得更甚,他何尝不想让兄长全须全尾地回来,那可是他相依为命的亲兄弟。
但一想到小姐正在马车里听着,强压下失去亲人的痛苦,解释道:“嫂子,我哥不是替老爷做工时砸死的,是昨天晚上在家里……”
一说到这他又想哭,身后的马车里传出小姐的声音。
“霍老爷看你们家贫才给了抚恤,既然你这么有骨气,那便只给赵全的那一半吧。”
白居易有诗:融雪煎香茗,调酥煮乳糜。可以把乳制品放进茶里,再加上盐等佐料,类似于奶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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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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