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庄的小院风景秀美,雨后的空气清新舒爽,小院里不时响起啪嗒啪嗒的跑动声和脆生生的铃铛声。
季善的衣服已经干了,穿在身上有些皱,但因他身上好像总有种蓬勃的活力,竟显得衣服的褶皱都活泼起来。
“你等等。”
她转身回房把油衣拿上,路过镜子时快速看了眼自己的脸,遗憾地发现眼下一片青色,显然是没睡饱。
同样都是只睡了两个多时辰,怎么差距如此之大!
季善从追风嘴里拿过藤球,重新扔出去,追风疯跑着又去捡,霍云霄则又捧着叠好的油衣要还给他。
两双眼睛目光炯炯地看向他。
“这油衣在你我手里来来回回,当真是身世凌乱。”
他调侃了一句,勉强从她皱皱巴巴的脸上看出些轻松的苗头。
‘身世凌乱’的油衣被他再一次推回,“这几日可能还有雨,我看你这里没有备,就把它赠与霍小姐吧。”
天空湛蓝如洗,万里无云,实在没看出还要下雨的迹象,这件油衣虽然精美,却也不是多贵重的物件,况且她昨夜还穿了好几回……
等她再去碎玉山,还他一件新的。
季善好像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弯腰捡起地上的藤球,任由追风嘤嘤地叫也没再扔出去。
“霍老爷的留宿就是回礼,我还急着赶回家祭拜双亲,就不等他回来告别了。”
随从早已牵着马等候,他蹬上马鞍一跃而上,拉紧缰绳回头看她一眼,随即扬长而去。
没了追风欢快的跑动声,小院又恢复了宁静,霍云霄才提起的心气复又落下去几分。
“青梅,我爹呢?”
青梅正忙着铺床,头也不抬:“老爷一早就去田里了,他说自己许久没来,要好好察看一圈,估计快回了。”
想来是昨夜的事太突然,她爹心里也没底,方方面面都要再看一看才放心。
她回房静坐片刻,心想等爹爹回来得好好商量商量,又听见跑到院子里忙活的青梅喊道:“小姐,追风的藤球落在门口了!”
话音刚落,青梅已经举着藤球进了屋,口中推测道:“想来是马跑得太快,球掉下来了。”
藤球有些旧,上面还有利齿划出的痕迹,缝隙里粘着些黑色和灰色的狗毛,里面圆溜溜的铜铃滚来滚去,清脆的撞击声十分悦耳,想必是追风常玩的玩具。
藤球丢了,威风凛凛的追风估计又会嘤嘤叫了吧。
“小姐,从昨晚到现在可算看见你笑了!”青梅欢欢喜喜,耍宝地朝门口拜了拜,口中念念有词。
“追风追风,立功立功!”
霍云霄噗嗤笑出声,混沌的脑子清醒不少。
想想霍家这一大家子人,虽然主仆有别,在她心里却都像亲人一样。前世她死前,年纪最小的青鸟便投井而亡,霍启也总是乏累胸闷,想来早已被下了药。
若是前世的种种随着她的死亡既已停止,还算不幸中的万幸。
若是仍如太阳般不论如何都要日升日落,如河水般不论如何都要向前,那他们的命运会怎么样呢?
她和爹爹相继离世,崔恒和尹红铃必然会将霍家据为己有,家中的一众奴仆恐怕会被直接卖到口马行,关进笼子绑着手脚任人买卖。
不如就将她前世的经历原原本本告诉爹爹,两个人一起想对策总好过她自己瞎忙。
可是,她揉上两侧的太阳穴。
那可是崔家,哪怕太宗在世时打压世家大族,他们仍然枝繁叶茂、根深蒂固。家族中不起眼的崔崇来青州时,刺史大人得了信儿都要开门迎接。即使是如落叶般飘散在这里的崔世昌(崔恒之父)一家,出门在外只要报上崔氏的名号便能得到礼遇。
她说崔恒觊觎霍家的财产,真的有人会信吗?
“青梅,你去叫赵全来见我,我要问话。”
索性爹爹还没回,和他坦白的事先放一放,要想避免惹上刺史千金的麻烦,还得从赵通的娘子入手。
不多时,赵全拖着身子跑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
“给小姐请安!”赵全只进门时看了她一眼就低下头,入目的是自己膝盖处磨薄了的裤子,上面还粘着一块一块的干泥巴。
青梅拽着他的后脖子拉他起来,“站着说话,咱们不兴这个。”
赵全缩着脖子站起身,心里有些发怵。
他兄长被自家房子砸死,本就和老爷没关系,再说要是兄长没偷懒,那道梁肯定砸不到人。如今霍老爷作为雇主愿意为他家修缮房屋,又给了丰厚的抚恤,这是他从来不敢想的事。
小姐找他不会是想把抚恤要回去吧!
他哆哆嗦嗦的站着,让人看着越发觉得可怜。
“你别怕,我问什么如实回答就好。”
即使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姐,他依然如此畏首畏尾,好像她是什么洪水猛兽,或是什么魍魉妖魔,如同他们霍家应对崔家时一样,地位和阶级好像不可逾越的鸿沟,又像弱者对强者天生的惧怕。
早早从赵通娘子那里下手一定行得通,只要安抚好赵通的娘子,她便翻不起什么浪,就再也不会像前世那样闹得沸沸扬扬,最后欠了崔恒那么大的人情。
温柔的声音里,赵全终于抬起头,看向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小姐。
她只是随意坐在那里就跟仙女一样,脸好像白面馒头一样白白净净,比他在庙里看见的菩萨石像还好看,再想想宽仁的霍老爷,心里没那么怕了。
“家里还有什么人?”她问。
“家中父母早几年病死,只有兄嫂……”他梗了梗脖子,小声说:“如今只剩嫂嫂了。”
“她在何处?”
“小姐,小的正想去给嫂子送信,她在城里的大人家做活,恐怕还不知道兄长的消息。”
赵全抢白道,哭丧着脸,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
“会赶车吗?”
前后不搭的话把赵全问得一愣,头比脑子先一步说出答案,点完头才回答道:“给老爷赶过牛车。”
他十岁刚出头时,老爷来田庄巡视,他赶着牛车拉着老爷在田边走,还因为赶得稳得了老爷一句夸奖。
“正巧我今日要回城,你为我赶车,也好顺路去送消息。”
那再好不过了!赵全眼睛终于亮了,又要跪下去,青梅眼疾手快扶上一把,稳住了摇摇欲坠的少年。
外面有交谈的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楚,是霍启和青竹回来了。
赵全还记得慈眉善目的霍老爷的好,转过身行礼,霍云霄吩咐道:“去准备准备吧,半个时辰后就出发。”
赵全得了令小跑着离开,赶回去把藏起来的抚恤挖出来带在身上。
昨夜大雨,田间还十分泥泞,霍启只浅浅围着田埂走了一圈就粘了一脚的泥,他在院子里跺跺脚,免得把泥带进屋里。
“爹,我有事和你说。”霍云霄咬着嘴唇,决心坦白自己重回时光的古怪事,让她一个人对付崔家实在是太难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青梅看这架势,有眼力地把门关好,和青竹一起守在门口。
屋子里的霍云霄一脸严肃,尚有稚气的脸紧紧绷着,霍启正襟危坐,等着女儿的话。
“爹……”她的话在嘴里转悠了一圈,还是先试探道:“崔恒轻浮,我看根本不是良配。”
霍启一愣,要说青州城里的青年才俊也有不少,但其中模样最端正、家学最深厚的当属崔恒莫属,他怎么会……
“乖女,何出此言?”
“我去碎玉山那日,他独自上山找我,趁四下无人,欲轻薄我!”
第一次将崔恒的真面目揭露出来,担忧、畅快、屈辱和委屈突然卷上心头,只是说出这几句话,她就感觉自己要哭出来了。
“不仅是那次,昨日崔文茵约我看驴鞠,长史家的侯公子和崔恒也在,看到一半时,侯公子将文茵叫走,只剩我和崔恒,他……”
‘砰!’霍启的大巴掌狠狠趴在桌子上,茶具颤颤巍巍地原地晃了两晃,他怒目圆睁。
“他竟然敢欺负你!乖女别怕,爹这就去找崔恒算帐!”
霍启腾一下站起身,顾不上换双干净的鞋子就要往外走,真是一刻都等不及。
“爹!等等……”霍云霄的委屈哽咽被他那一巴掌拍个粉碎,眼看他收不住脾气,拉着爹爹不撒手。
她还没说完呢!
“爹,我没吃亏,他把我推在桌子上,湿了半身茶水,我愤然离席,没去他点了迷香的房间。”
霍云霄不敢耽误,倒豆子一样把事情说个清楚,免得他爹一碰见她的事就上头。本来对付崔恒就是要不动声色、徐徐图之,如果想要撕破脸,早在她第一天回来时直接退婚不是更省事。
“什么?还有迷香!没想到崔恒竟是这般做派,乖女别怕,我一定为你讨个公道!”
不解释还好,一说他更火大。
女儿紧紧地抱着他的胳膊,生怕他控制不住冲出去,他想起城里适龄的女儿家们各个把崔恒视作东床快婿,以为女儿还对他有余情,顿感痛心疾首。
“乖女啊,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遍地都是!咱们家好歹有些财力,就算攀扶不上高门,在青州还挑不到一个好儿郎?”
眼见女儿还抱着他的胳膊不撒手,霍启沉下心,苦口婆心劝道:“有人才貌双全,有人平庸无能,可只要爱你敬你便都是好夫婿。崔恒心思不正、表里不一,如此善于伪装又出身不凡,咱们这种商贾之家拿什么和他周旋,要有多远躲多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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