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所有人，在听见那声不知什么发出的尖锐嘶鸣之后，脑中全都直接空白了一瞬。
紧随而来的是巨大的撞击声，燕惊寒就是在这声毁天裂地似的撞击声中猛然回过了神。
他身侧的那个警员并起右手二指，竖在唇前，飞快念了句什么。
燕惊寒全身的软枷一下子就锁死了，他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周遭几个警员打开车门，稀里哗啦冲了下去。
“砰”一声，车门紧闭，独留一个浑身僵直的燕惊寒在车里。
燕惊寒疯狂蛄蛹，好容易把自己的脑袋挪到了窗户边。
是陈霁那辆押送车出了车祸！
前车头已经撞得瘪了进去，几个警员拉开车门跳了下来，像一堆豆子从包装袋里被倒了出来。
陈霁是最后下车的，他面色苍白，胸口沾着一大团还没干涸的血迹。他整个人站在那总感觉轻飘飘的，像一片要乘风归去的纸页。
几个下车的警员都朝着那辆不知为何忽然急转掉头撞上来的车包抄而去。这辆车上一直没有人下来，几面玻璃上都贴着防窥膜，车门禁闭，安静得有些怪异。
警员们对视了一眼，一个走上前去，敲了两下车窗玻璃：“您好？”
他连续敲了几次，车里的人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敲车窗的警员眉头皱了起来：“麻烦您把车窗摇下来。”
后面几个警员全都逼近了上来，把枪攥在手里——再敲两次如果还是没有反应，他们就要破窗了。
无论这人是别有所图，还是昏过去了没有意识，都必须破窗！
那个警员再次屈起手指，对着面前的玻璃连敲了三下。
“当、当、当。”
与第三下叩车玻璃声同时响起的是一声尖锐的铃铛响声，猛然袭来。方圆五百米立即被声浪覆盖，只听见一声脆生生的女童声线，像敲钟一样敲击了一下所有人的脑子，嗡嗡带着回响。
“天下太平！”
这四个字，一字一下，敲在人的心上。最后一个字落地的时候还伴随着一阵强烈的白光，爆炸一样忽然一团丢在人们的眼前。
强烈的白光中伴随着袅袅烟气，直把一段普通的路渲染成了白玉仙京。所有人都被镀了一层金色的光影，在袅袅烟气烈烈大风中摇摇欲坠。
几乎羽化登仙。
几声与先前提铃女童不尽相同的银铃脆响传来，应当是戴在一个人的身上。一步一响，脆若清泉，乱如飞瀑。那声音就像水流从高处而下，飞溅为珠，击打在玉盘之上。
戴银铃的仙人开了口，飘飘渺渺，恍然如梦：
“误逐世间乐，颇穷理乱情。”①
“九十六圣君，浮云挂空名”②
仙人应当是很年轻的，他声音清越，带着一点古朴的书卷气质，顷刻间便要悟道飞升。
他不会回头了。
听见这个声音的时候，燕惊寒只有这么一个想法。郁结于心的浊气被束缚在金光流转的软枷里，左冲右撞找不到突破口，只能全冲向七窍。
燕惊寒只觉得自己眼前一痛，就有温热的东西缓缓从他的脸上流了下来。
那一瞬间，仙人似有所感，冲他的方向回过了头。
深深看了他一眼。
那是一双烟笼雾罩的丹凤眼，回头那一瞬间汪了一潭的深情在里面。可再定睛的时候，情分就一点一点从他眼里退去，一点一点凉薄下来。
很快退成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大道无情。
他缓缓闭上了那双眼睛，双手向上，手心相对，两手各自大拇指压住小指。
结了一个慈尊印。
仙人不会再回头了。
这一些，随着刺目的白光，飞快往后退去，直接带走了天地间几乎所有的色彩。
就在燕惊寒的眼前顷刻化成了灰飞。
燕惊寒眼中流下的东西滴滴答答落在他的衣服上，一点一滴竟是红的。
原来是血啊。
他侧靠在车门上，身上几处软枷上的金光忽然飞速流转起来，他眉心那一处更是忽闪忽现疯狂发起烫来。
可燕惊寒似是感受不到灼烧皮肤的痛感，他合上眼睛，浑身的真气受不住一样乱窜起来。软枷上的咒文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开始滚动，快得几乎要断开。
“呼啦”一声，几处上软枷的地方忽然燃烧了起来，全都冒出了金红的火焰。
那金红的火焰越烧越烈，越窜越高，身上几处软枷全都给烧化了。
软枷断裂，无处安放的真气喷薄而出，“哄”一下点成了一团火球。天地之间，云雾弥漫，遮天蔽日，唯有这团火球，成了天地间的第二个太阳。
那团火球飞快朝前滚动，警员们的所有攻击都仿若成了徒劳，蚍蜉撼树一样飞在他四周。
燕惊寒以为自己会再次失去意识，沦为无名火的囚徒和傀儡。可没想到他的意识竟然一直清醒着，一直支持着他走到了那群人追不到的地方。
身上的火渐渐熄灭，燕惊寒朝前踉跄了几步。
他面前是缓缓流淌的宽阔大河，燕惊寒扑扑腾腾踉跄到水面跟前，看见了自己的脸。
他七窍流血，状若恶鬼。
尤其是眼下，有两道极其明显的血痕。
他俯下身，冲着河面撩起一捧水，扑在自己脸上。
这是沽河。
五月的天气已经不冷了，甚至可以算得上热。但河里的水却好像是没有温度的，扑在脸上只让燕惊寒觉得发冷。
也让他无比清醒。
他现在意识分明，记忆无损，神志清醒。
不疯也不傻。
他无比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他早就要这么干了。
就算不是为了追陈霁，他也必然要有这么一遭。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总有一天他这个自身难保的泥菩萨要淬了火，把自己烧成一尊瓷。
他过得了河，也逃得出生天。
燕惊寒洗干净了脸，用皮筋重新把头发束好。闭上眼睛两手掐诀，喃喃念了句什么，手掌一张——
一道白色的流星破风而来，准确被他握在了张开的手掌中。
指尖一转的工夫就成了齐眉棍。
是小白。
燕惊寒的小白早就被没收了，他在白房子里醒来时就已经发现了。自他从夏修永别墅失控开始，小白就跟他一样，成了“危险分子”和“不稳定因素。
所以他和小白被分开掌控在两个地方。
这是他在去见司强之前偷来的，不敢带在身边，只偷偷丢在也隐蔽处。
一直等到了这种无人的时候，才动心念招它回来。
燕惊寒一直沿着沽河朝前走，沽河宽阔，两岸的芦苇已经抽得很高，泛着迎接夏日的翠色。如今已经不是在海沽市区，早就出了市到了人烟稀少的地方。
他沿着河往前走了差不多两公里，一种少见的迷茫忽然泛了上来。
跑是跑出来了，目标也很明确，他想去找许纫月亲口问这一切。
问问那些二十年来他父母语焉不详的过往，搞清楚那些不为人知的来龙去脉。
还有……陈霁。
他安静平和的小师兄，他几经生死的爱人，他猫一样的陈博士，总不能从头到尾都是一场虚妄。
他有目标，有想法，奈何没有途径。
一个现代人，没有手机，身上更没有一分钱。在这种情况下想要联系一个躲藏至不知道何处的邪教，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搞不好他还没找到天光，自己先被特情局逮回去。回去一次要再想出来，那可比现在要难太多。
不过……天光这个教派不管怎么变，是叫天光也好，叫万寿永生也罢，教义总归是不变的。都是依托道教，供奉一个不知何处来的“万寿帝君”，以求得长寿甚至永生的教派。
这种邪教一般都会打着正常宗教的幌子，靠小老头小老太太口口相传来扩大视力。等真把人骗进去了，却发现是个邪教。
海沽市郊就有不少道观，寄托着许多生活有困难的人的信仰。或许可以去这些地方碰碰运气。
燕惊寒看了一眼太阳，非常庆幸自己不是个路痴，离开了手机导航尚且有些辨别方向和认路的能力。他记得沿着沽河走到下面一个乡里，那地方盖大棚种草莓，总搞一些采摘活动，他去年还和室友一起来这里玩过。
那里好像就有一个香火挺鼎盛的道观。
没有任何交通工具的燕惊寒在路上生生走了一个来小时，终于抵达了城郊的那座小道观。
他到的时候道观刚好到时间放斋饭。燕惊寒大言不惭挤到一堆老头老太太中间，糊糊弄弄念了几句经文，也得了一碗。
他学艺不精，又懒又馋，到现在没练出辟谷的功夫来——走了那么大半天，实在是饿了。
本着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这种想法，燕惊寒狠狠盛了一大碗饭并好几大勺菜，一个人就要了了俩老头仨老太太的量。
吃饱了才有力气调查和找人！
燕惊寒端着他的一大碗饭，找了一个僻静之处，很大不敬地坐在高门槛上，岔开两腿在那扒饭。
扒着扒着，听见一长串细细碎碎的笑声。
有东西过来了，还伸爪子挠他。
燕惊寒头也没抬，继续在那扒拉饭吃。
那两个小东西折腾了半天，见燕惊寒没动静，终于忍不住了。
在门框边上露出一个小光头和一个扎两个发鬏的小脑袋：“师弟。”
眼睛流血并不是伤心的体现，如有出现请尽快就医[墨镜]。
①②：唐·李白《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前两句就是我们熟悉的：“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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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第七十九章：别是修了无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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