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密集的电流像一把尖锐的刀子插进脑中,硬生生撬开颅骨,将躯体与灵魂剥离。
楚涔双手被缚,消瘦的身体仰倒在黑色的椅子上,他瞳孔扩散,黑暗如同粘稠的淤泥涌入鼻腔,渗入四肢百骸。
疼痛与冰冷将他拉入黑暗,
或许是心脏停止跳动后,大脑皮层在做最后的挣扎,过往的记忆如同走马灯一般在他眼前闪过。
亲人的背叛、友人的诬陷、父母的死亡、磅礴不停的大雨……还有一次次无止境的治疗。
他识人不清,误与豺狼交心,落入陷阱,自取灭亡。
如今的结局是他咎由自取。
只可惜没能拉他们一起下地狱。
楚涔不甘心。
恨意没有随着死亡消减,反而如菟丝花一般在黑暗的潮水中繁殖、扩散,拖住了下沉的灵魂。
恍惚间,一道刺眼的光线穿透冰冷的雾气,照在了他的身上,黑幕崩裂,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哥,哥你怎么了。”
傍晚的光透过纱帘斜照在墙边的绿萝上,枝叶摇曳的影子落在楚涔的脸上,琥珀色眼瞳慢慢凝聚出焦点,像是刚才从梦中醒来。
楚贺云见楚涔久久没有回应,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楚涔眨了眨眼,看清男人的瞬间,身体向后一躲,手臂碰倒了桌上的杯子。
啪的一声,玻璃炸开,楚贺云怔住了。
楚涔还没有从死亡的混沌中清醒过来,顺着声音呆愣地低下头。
杯子碎了,冷茶在地上洇开,漫过碎片流到脚边,映出一张模糊且割裂的面容。
楚涔看不真切,俯下身,试图在破碎的玻璃里打捞自己。
楚贺云赶紧阻止,却晚了一步。
尖锐的玻璃像未经打磨的利刃,轻轻一碰划开了皙白的指尖,尖锐的疼痛唤醒了凝固的意识。
楚涔确信眼前的一切不是梦,他重生了。
“哥身体不舒服吗。”楚贺云担心他的状态。
楚涔很快冷静下来,说了句“没事”,然后坐回椅子上,看向面前模样清秀的男人。
楚贺云是楚家二房楚文城的私生子,母亲曾是红极一时的中日混血女星,传闻她是被楚文成坑骗了,才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介入了对方的婚姻,有了身孕。
但以楚家在朝江市的声望,传闻就算是真的也会变成假的,这位女星也在骂声中退出了影坛。
楚老太太看她怀的是男孩儿的份上,等她生产后,给了一笔钱让她离开,而楚贺云虽然被接回了家,日子却并不好过。
楚涔的父亲楚文鸿因为一些原因,二十多年前和楚家断绝关系,对楚家小辈之间的关系所知甚少,楚涔也是上了高中,和楚贺云分到了同一个班,才知道这个表弟的存在。
那个时候,楚贺云经常被楚家人找麻烦,楚涔看不下去,帮过他几次,楚贺云就成了小尾巴,天天跟在他身后喊哥哥,楚涔看他乖巧懂事,慢慢接受了这个弟弟。
但楚贺云并非表面上那么乖巧,为了夺取家产,竟不惜以亲人之名将他送进精神病院,还联合另外两匹豺狼,毁了他的事业,害死他的父母……
想到前世的车祸和在病院生不如死的日子,楚涔倏尔心慌起来,用力掐住了右手指尖的伤口。
楚贺云没有注意到楚涔神情的变化,见他受伤,起身去拿药箱。
“不用了。”楚涔抽了张纸巾按住右手的伤口,侧目看向桌上的盒子,“里面放的是什么?”
楚贺云起身打开盒子,献殷勤似的凑到楚涔面前,说:“你上周不是说新排演的话剧还缺一把长弓,我连夜找人请国外的师傅做了一把,你看合不合适。”
楚贺云打开盒子,红绒绸布上躺着一把象丝色杉木长弓,弓身线条流畅简洁,形似月牙,表面附有一层淡金色的暗纹,光泽温润有质感。
这是一把改良后的英格兰长弓,楚涔左手握住长弓,将它拿了起来。
改良后的长弓减少了磅重和长度,不用耗费太大的力气就能举起来,但木质弓箭比复合弓难拉很多,使用者没有经受过训练,很难撑开。
楚涔思索间,找到了关于这把长弓的记忆。
他的专业是电影导演,大一社团招新时,出于个人兴趣加入话剧社做灯光和物美,当时的社长有意向让他到台前来,但楚涔只想做幕后,一直到大四保研,都没有在话剧台上露过面,属于游离在边缘的幽灵社员。
到了研究生期间,楚涔基本不会参与社团活动,但社团新上任的负责老师与楚涔的导师是好友,话剧社这学期新增了好几个的剧目,幕后团队缺人把关,负责老师看楚涔还在学校,想让他来负责《麦克白》的幕后。
楚涔认识不少剧组的学弟学妹,和他们关系不错,加之导师近期没有项目,于是答应过去搭把手。
楚涔进了剧组之后,发现剧组不只是人员不足,道具和布景材料也没有审批下来,为了不耽误演出进度,只能去和校外的布景团队接洽,再找人定制特殊道具。
上周核对道具单时,楚涔提到要一把带有中世纪色彩的长弓作为开场,但后面想到十一世纪的苏格兰还不具备完备的弦线技术,最后把道具换成了长剑。
这通核对电话是楚涔在自己房间打的,当时身边并没有其他人,楚贺云要么是在房间里装了窃听,要么就是接近过他身边的人。
如此明显的破绽,以前的楚涔却并没有看出来,放任这只鬣狗一点点入侵他的生活,骗取他的信任。
“合适吗?”楚贺云见他一直没说话,又问了一遍。
楚涔将长弓放回盒中,声音与眼尾的光一样冷淡:“麦克白是苏格兰战士,用英格兰长弓不合适。”
上一世,楚涔没有直接点出楚贺云的错误,收下长弓,放在柜子里吃灰。
他本意是不让楚贺云的礼物落空,但楚贺云曲解了他的意思,以为他对他有情,才一直珍藏着长弓。
真可笑,谁会对一个欺骗自己的人产生感情。
楚涔不是傻子。
楚贺云听到楚涔的回答,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委屈地说:“是这样啊,我事先没有了解清楚,在哥面前闹笑话了。”他用小狗一样的眼神看着楚涔,“那我让师傅重新做一把,时间应该来得及吧。”
楚贺云做错事时,总会用这副样子跟楚涔撒娇。
楚涔当他年纪轻,也会对他多几分纵容,但他的纵容换来的却是对方的变本加厉。
现在再看到他这副样子,心里说不出的恶心。
“不用了。”楚涔想尽快结束这场对话,“你回去吧,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处理。”
楚贺云头一次从楚涔身上感受到不耐烦,小心翼翼地问:“哥,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楚涔语气冷淡。
楚贺云认定他就是生气了,又开始卖惨:“哥你知道的,我妈妈因为楚家的缘故,一直很反感电影话剧,所以我不敢接触太深,事先没有去了解,你别生我气好不好。”
楚贺云的母亲是话剧出生,因为容貌精致端正,在剧场负责人的引荐下,拍摄了人生的第一步电影,在港岛一炮而红,片约不断。
那时候的楚家在港城是只手遮天的存在,就算楚贺云的母亲的当红影星,还是被迫息影再没登上荧幕。
楚贺云和楚涔独处时,时不时会讲起这段往事。
楚涔以为他困在过去走不出来,总是不厌其烦的安慰他,现在再看,楚贺云不过是用母亲的苦难伪装自己,骗取他的同情心。
楚贺云说得越可怜,他越是想揍他。
楚涔移开眼睛,克制住内心的冲动,疲惫地说:“我说了没有生你气,社团要处理的事情太多,这几天很忙。”
“这样啊。”楚贺云表面上接受了楚涔的回答,但目光却还在他的身上游走,如同观赏一件精美绝伦的瓷器,不舍得错过一丁点细节变化。
楚涔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
“那我还能为哥做些什么吗?”楚贺云无视了楚涔的逐客令,一脸乖相地看着他。
楚涔不咸不淡地敷衍了几句,让他带着东西离开。
楚贺云见楚涔态度坚决,心里越发不满:“是因为洛陵萧吗?”
听到这个名字,楚涔紧地皱眉,顿时更恶心了。
楚贺云以为自己说中了,眼里挤出几滴泪花:“社团的事一直是洛陵萧在帮你,他和你专业相近,懂得也比我多,哥,你是不是有了他,就不需要我了。”
豺狼与鬣狗早就对方的心思,他们各自演戏,骗取猎物的信任。
“和他没有关系。”楚涔反问道,“我好像没有和你提过社团的事,你怎么知道洛陵萧在帮我。”
楚贺云愣了一秒,很快反应过来:“我前几天吃饭的时候,听陈阿姨说的,那天你刚好不在家。”
楚贺云口中的陈阿姨是楚涔的母亲陈玥,他三天两头就往楚涔家跑,一张甜嘴专会哄他父母开心。
“洛陵萧认识不少校外的剧团,我有问题当然会找他。”楚涔语气温和,“而且他是我学长,大学里也合作过很多次,配合起来很有默契。”
闻言,楚贺云眼底闪过一道妒色,脸上还在装乖:“那就好,等话剧上演,哥哥会给我留位置吧。”
“你是我弟弟,我当然会给你留位置。”
听到这个回答,楚贺云高兴了不少。
楚涔合上盖子,将弓箭推到楚贺云面前,意思很明显了。
楚贺云撇了撇嘴,正要接过盒子,楼下突然响起争执,听声音是一个年轻男人在和楚涔的父亲争吵。
楚贺云像是抓住了某根稻草,立刻接话:“楚兴业怎么和鸿叔吵起来了。”
上个世纪楚家还在港城的时候,楚家家主一共娶了四个老婆,楚兴业是三房最小的孙子,和楚涔、楚贺云平辈,楚涔的父亲是四房独子楚文鸿。
楚家家主还在世时很喜欢三房,自然很疼楚兴业这个孙子,但过分的溺爱让楚兴业长成了不学无术的废材,还染上了赌瘾,到处惹事闯祸。
楚涔很不喜欢楚兴业,奈何早年间楚文鸿和楚家断绝关系的时候,楚兴业的父亲伸手帮了它一把,才让他有了最早的创业本金,不至于被赶尽杀绝,他的父亲记念这份恩情,陆陆续续借给楚兴业不少钱。
楼下的争吵恐怕是楚兴业借钱无果,上门来闹了。
而楚贺云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幕。
楚涔记得父母车祸的报道中出现过楚兴业的影子,他一直怀疑楚兴业和那场车祸有关,但没来得及调查,就被关进了精神病院。
所以不管两者之间有没有直接关联,楚兴业的骚扰都不是一件好事。
“楚兴业经常来找我父亲吗?”楚涔问道。
楚贺云摇头:“也不是经常来,年初到现在我只碰见过两次,但我听说他好像经常去公司找鸿叔。”
楚涔大学之后很少回家,也很少过问家里的事情,楚贺云的话半真半假,但也有可信的地方。
“长弓我收下了。”
楚贺云诧异:“真的嘛。”
“嗯。”楚涔让楚贺云打开盒子。
楚贺云照做,楚涔拿起长弓,骨节分明的手指抚过弓身,金色油光漆衬得指尖白玉无瑕,“我想到了别的用处,留下它也可以。”
“什么用处。”
楚涔无言站起身来,黑色衬衣勾勒出笔直的肩背,下摆整齐地纳在裤腰里,腰身线条细窄却不羸弱,落日的碎影落在他的眼里,是冷淡而易碎的形状,明明气质冷得要命,却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
楚贺云爱死他这幅清冷的样子了。
“你会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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