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月钩掬起数层纱幔,露出堆叠如云雾的被衾,李瀛一层层地翻看,寻找那只红梅。
瞧见她这般模样,赵稷原本冷凝肃杀的眉眼变得柔和。
想来御花园宫人也没胆子欺君,李瀛昨夜确实在和谢雪明堆雪人,但她一醒来就寻找发髻上的梅花,足见她心里在意。
许是她中了天香子,神志不清,这才将谢雪明认作了他。
赵稷向来疑心深重,纵使李瀛表现得毫无破绽,他还是试探道:“谢国公擅闯禁宫,依爱妃看,该如何罚他?”
李瀛揉了揉鬓角,秀丽的细颈微弯,两泓清澈的眼眸尚且蕴着朦胧倦意,义愤填膺地附和:“谢国公犯下如此大罪,陛下该好好罚他才是。”
她说这话时眼帘微阖,似乎半梦半醒,手上寻觅的动作不停,还在纠结:“梅花不见了……”
赵稷放下心,他就知道,他的爱妃和国舅如楚河汉界,泾渭分明,不可能发生任何瓜葛。
他打消怀疑,终于有心思安慰李瀛:“爱妃要梅花,朕把御花园的梅花都移到承露阁便是。”
李瀛松了一口气,连忙婉拒。
正在此时,紫檀莲花螭纹床屏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太医院院使提着嵌百宝提盒迈步近前,隔着床屏为李瀛悬丝诊脉,恭敬道:“娘娘醒得早,如今已经无碍了。”
李瀛收回手,纤细皓腕上残留着红线勒出的痕迹,赵稷扫过那道痕迹,眸底情绪难辨。 “以后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他语气淡漠而笃定,带着帝王高高在上的威严。
李瀛并不多问,安静垂首,漆黑鸦发流泻,有几缕隐入坦领,大半顺着丰腴腰身倾泻如瀑,只道:“臣妾相信陛下。”
她并不畏死,死最多只不过是化作一抔土,只是,这不代表她愿意顺着某些人的心意赴死,更不代表愿意成为一个浑浑噩噩的痴儿活在世间。
李瀛状似无意地提起:“谢国公之所以能提剑进养心殿,都是陛下给了他这个权利。”
赵稷眯起眼,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
“文臣着襕衫,武官配七事,谢国公文武双全,白衣居庙堂,蹀躞悬七事,不是陛下给的特权,那便是他功高盖主,以下犯上。”李瀛字字句句咬字清晰:“陛下才是天下之主,他谢雪明,算个什么?”
她眉眼间皆是理所当然,似乎根本不觉得妄议朝臣有何不妥。
赵稷拊掌开怀:“爱妃所言甚是。”
他才是天下之主,谢雪明不过是他手中一颗棋子,昔日倾尽谢氏全族之力扶他上位,眼下于他而言已经无用了,留着,只怕他会矜功自伐,威胁到皇权。
只是,谢氏根深蒂固,盘踞陈郡,位处要道,北拒匈奴,若是将谢氏连根拔起,只怕边土不稳,匈奴会乘虚而入。
赵稷只是犹豫一瞬,旋即打定主意,皇权比疆域重要多了,只要这龙椅还是他的,何愁无人替他收服疆域。
“爱妃想要谢国公身上的蹀躞七事,这也不难,朕让他亲自送过来便是。”
要臣子解下行军所用的七事,亲自献给后妃,此事传出去谁不说一句荒唐,谁不骂一句妖妃惑君。
李瀛微微一愣,笑道:“还是陛下懂臣妾。” 清名,骂名,都比不过她的性命。
翌日,李瀛从养心殿回到承露阁,沿路所见的宫人无不诚惶诚恐,小心翼翼。
承露阁的宫人熟知李瀛的脾性,氛围倒是松快许多,还有嘴碎的小宫女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娘娘,您是不知道,昨夜您昏迷之后,陛下大发雷霆,里里外外将御花园翻了个底朝天,宫人侍卫都审过一遍,甚至将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叫来了。”
她们只字未提小公主生病一事,不知是不敢提起,还是有人隐瞒了此事,瞧她们的神情,应当是前者。
不知是谁嘴快说了一句:“陛下一心守着咱们娘娘,甚至连小公主生病也顾不上,足见娘娘圣眷正隆。”
李瀛看穿了她们的想法,搁下手中的耳杯,神色平静,声音微冷:“这些话也是你们说得的?”
她是世人口诛笔伐的妖妃,当她接过封妃诏书的那一刻,也许更早,城破那日,她向赵稷求救之时,就已经站在无数人的对立面。
从那时起,无论她怎么做,行事张狂还是小心谨慎,都会被万般挑剔,无可避免地落人口舌。
既然无论怎么做,都会招来仇视,那就意味着,她想怎么做都可以。
这些宫女不同,若是她们被划为妖妃一党,等待她们的将是迁怒,乃至牵连。
议论此事的宫女们年岁都不大,此刻吓坏了,大气不敢出一声。
李瀛装出不耐烦的样子,长睫微垂,随意摆手,皓腕上的金钏叮铃作响,“行了,出去吧。”
宫女们低着头,沿着小门默默走了出去。
青俪静静看着,目光幽深。
与此同时,殿外传来内侍通传声:“谢国公谒见——”
李瀛掀起眼帘,轻盈剔透的瞳孔宛如静水,看不出异样,轻轻颔首,立时有内侍打起重重帘栊,两侧另有宫女手执五明雉尾扇,遮住李瀛的面容。
隔着赤铜色雉羽,以及层层玉藻,她向下望去,隐约看见一道雪衣皎洁的身影跨过丹犀,走进殿内。
两片宽大襕袖悬光,腰间蹀躞佩着的七事亦有华光流转,一面面自正殿穹顶垂落的玉藻,因他的到来镀上一隙微光。
即使隔着雉羽尾扇,还是有些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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