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友说完，扭头看了眼春惊蛰，在心里说道。
之前神尊压制万嘱目的瘴气，又将它重新以自己的生命力封印之后，就一直没能好好休息。
伤上加伤，他的神体如今早已经是残破不堪，不过是凭借着那股子执念为你做这些事。
“娘亲。”
清茗突然声音哽咽地说。
这回迟迟没有人再喊他小清茗，四周彻底陷入了寂静。
旁观的春惊蛰不知清茗神尊究竟在自己的幻境中瞧见了什么，他的心情竟突然平复下来。
他低沉下眉眼，身上穿着的绯色小神袍竟突然发生了变幻，春惊蛰亲眼见着他身上的穿着变为熟悉的布衣。
春惊蛰看到这里，眼睛都睁大了，心里不可置信。
一袭布衣的夜添衣此刻正懵懂的站在屏障内，不知自己此刻身在何方，他在身侧的手紧张的攥着自己的衣摆，看向四周的眼神带着恐慌和好奇。
“看来，是神尊他的神魂不稳，此刻已经不认得自己是谁了……”
清友说到这里，示意云华和松萝两个人跟自己先行离开。
留下来的春惊蛰瞧着那边左顾右盼的夜添衣，迟迟不敢上前，胸腔中剧烈的跳动告诉她，自己不敢面对。
他突然伸出一只手，脸色小心的朝着前方的虚无伸去，似乎想要触碰什么，可又带着无法理解的羞涩。
在此刻的夜添衣眼中，他试图要去触碰的，是春至姑娘眉心的金色印记。
他突然将手伸入自己的怀中，等他再次拿出那只手时，手里似乎握着什么。
他跪倒在地，将那只手握紧又放开，重重复复，却又怎么也不舍得放手，他就一直那样，背对着春惊蛰。
“你说过的，会回家的。”
清茗低着头，低声抽泣的声音传入春惊蛰的耳朵，直接疼到了心里。
“别忘了，带钥匙。”
清茗哽咽着说，随后握着的拳头终于放开，一根钥匙“劈里啪啦”的掉在了地上，看着莫名的冰冷，仿佛之前曾被他握紧带来的温度在逐渐散去。
春惊蛰恍然记起二十年前的事情来，在她答应夜添衣久住于迟来镇后，夜添衣特意出门，多配了几根钥匙，想来那便是其中一根。
夜添衣的声音已经随着他的逝去一道消失，原以为，自己再也听不见这声音了。
春惊蛰突然记起之前自己在流光镜前听到的声音，低头自嘲的一笑，原来，他一直都在，在被自己忽视的地方。
如今再听他的声音，那种陌生却又熟悉的感觉再次浮现。
仿佛之前明明隔了十万八千里的人，如今竟直接住进了自己的心里，那个曾经会对自己害羞的人，竟然是他吗？
真是不可思议……
夜添衣突然张嘴，声音喑哑，像是在向谁诉说自己的委屈和过往。
“我仍然清楚记着那一个炎夏的午后，在凡间的那个破败的小屋里。”
春惊蛰不知澹妆究竟在这屏障里做了什么，夜添衣又究竟是在对谁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
“我什么也不用想，一切都是那么简单，生活也普通，我提着我刚编好的菜篮子，带着刚买的菜归家。”
“她在家里等着我，我回了家，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扇着蒲扇的她。”
“那时莫说什么烦心事，心头就连一件心事也没有，自己给我和她做了饭，便等着夜幕降临，与她一起看星星……”
“直到有一日，她离开了。”
“此后的日子里，我的世界再无快乐可言，我每日都会更加接近死亡，我满心惶恐担忧，心中烦扰每日剧增，再无片刻安宁，也再无……”
“那样的午后。”
“也终于明白，何为书上所说的……”
“当时只道是寻常。”
“我心中唯一惧怕的，是我一旦离开了这个世界，若是有朝一日，她回来找我，却再也没人给她做饭了……”
夜添衣突然抬手，许是抹了抹自己的眼泪，又继续说。
“所有的事情在那一个下午彻底改变了，可当初的我，却只觉得那个下午稀松平常，平常到，我还出门，买好了菜，给她做好了饭，我以为……她再晚也会回家的。”
“她会敲响院子的门，来到灶房对我说，我回来了。”
“我没有想到，那一晚的饭菜，她永远也不会来吃了。”
夜添衣说到这里，却突然话锋一转，说到其他地方去了。
“如今竟旧事再现，明明心中一样苦痛，可我当下的身份却再也容不得我犹豫伤感，我清楚的知道，我不得不去做什么。”
春惊蛰听得懵懵懂懂，竟瞧见夜添衣身上的布衣转瞬间又换作了绯色神袍，与此同时，绯色神袍的主人也回来了，只是他此刻也陷在情绪中。
清茗的声音不再带着委屈哽咽，而是逐渐带上了坚定继续说道。
“这是我，唯一的选择。”
“我也曾想问问天道，为何即便是我如今强大至有神尊之力，却仍旧改变不了与她分别的命运。”
“知道她即将面临的命运之后，我一路奔跑，深怕她的命数提前到来，片刻也不敢停歇，就怕天道无情，会随时让她知晓自己的命运。”
清茗说到这里，又低头把地上的钥匙捡了起来，看着它继续说。
“刚开始与她重逢时，确实心中日日都是喜悦的，仿佛只要看着她乖乖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我就是满足的。”
“可是到后来，我逐渐发现自己沉浸于此，每当我想起她身世背后可能藏着的隐秘时，心中就忍不住的不安。”
“总觉得，这件事，或许会在未来，成为我不得不面对的结局。”
……
等春惊蛰回过神来时，已经离开了那处屏障，在她离开前，少年还不忘对她提了一声。
“春仙子，可别忘了你袖子里藏着的东西，二十年了，它也该被你赠出了。”
春惊蛰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地，突然被清友的声音惊醒。
“春仙子，神尊此刻仍在屏障内休息，不知可否给清友一些时间，清友有些话想要与你说。”
这是清友第一次主动找春惊蛰说话，春惊蛰红着眼睛抬头瞧了他一眼，施礼后回他。
“清友仙君太过客气了，我自然是答应的。”
两人一道走到了不夜侯下的石桌，清友还给她倒了一杯茶。
春惊蛰饮着这杯茶，不知为何，却莫名觉得有种熟悉感，忍不住想起仍在屏障内的清茗来。
她抬头瞧了一眼不夜侯，猜到了杯中茶叶的来处。
“你其实早就知道我是谁了吧，清友？”春惊蛰放下茶杯，抬眼瞧着清友。
清友想不到竟是春惊蛰先一步开口，他点头肯定道。
“我在你被神尊带回来的那一日就知道。”
“他为何……还会记得我？”春惊蛰已经猜到了什么，但不敢肯定，还是开口问。
清友却没有急着回答这个问题，反而说起了别的。
“其实去忘川边寻你那一日，离他真正醒来，也没过多久。”
“他一醒来，便去寻你了。”
“即便是自历劫台归来后神体一直无法动弹，他也一直以神识在这三界中游荡找寻，谁知……你竟是在忘川。”
“夜添衣离世的那一日，神识强行被他自己剥落，自然是很损神魂的，也就控制不了自己的神体，无法动弹只能日日的躺在榻上。”
“若不是因为这个，他早该见到你了。”
清友说到这里，两指捡起刚刚飘落到石桌面上的不夜侯落叶，仔细地放好了来。
“春仙子或许不知道，神尊他这十五年，本就是在忘川彼岸，只是他神魂与神格都尚未恢复，没有人能瞧见神魂状态的他。”
“那他那段日子，该有多孤独，本在作为夜添衣时就缠绵病榻，再加上后面这些年……”
“孤独？那段时日，应是神尊最孤独的日子。”
春至姑娘失了夜添衣的约。
春仙子也瞧不见忘川边的清茗。
“神尊的这一场情劫，比我们三个想的都要残酷和痛苦。”
“这十五年，在寒冷的忘川边的，除了春仙子你和耕耘殿的秋分夜，还有神尊他自己。”
这三个人，以春惊蛰的执着开始，后以清茗神尊的亲临而结束。
只有秋分夜，从始至终，只为了守着春惊蛰而停留在忘川边，不顾自己的仙体惧怕寒冷的忘川，甚至还想着给她做喜欢吃的鱼。
春惊蛰至今仍记得，那一年秋分夜试图在忘川边烤鱼却怎么也生不起火时，拎着手里已经处理好的鱼失望的样子。
“春仙子你可知，为何夜间这清明殿中的烛火一直彻夜长明？”
春惊蛰没有开口回答，只是紧张的深吸了一口气，等着清友继续说。
“那是因为尊上在凡间时，到了最后的日子，一直都活在黑暗之中，他的眼睛几乎已经看不见了，唯一能够看见的，也只是深夜时的那一盏孤灯罢了。”
清友之所以知道，还是因为他守在夜添衣家屋顶上时，一次次听到的响声。
是夜添衣，他一次次的跌倒在地。
不是因为他身体虚弱，而是因为他早已经看不清这个世界了。
那个凡间一世，是清友不想回忆的过往，但每每瞧见夜间在不夜侯下孤坐的清茗神尊时，却又不得不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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