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崖树手里捏着匹配报告，脸上面无表情，只有手攥的有些发白。
孟敦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副墨镜带在脸上，看见陈崖树太久没说话，拉长声音吹了一声，成功获得陈崖树一记眼刀。
余晖好像很怕陈崖树，摩挲着的手有些不自觉地抖：“那既然您确认了这个结果我就先回去了，塔还堆积了很多事要我去处理。”说完直接脚下生风地跑走了。
匹配中心人来人往噪杂非常，陈崖树回头看向孟敦，一时语塞。即使以陈崖树的眼光来看孟敦也绝对不能被列入“丑”的行列，但此人嘴里叼着根棒棒糖斜倚在墙上不羁的样子只能吸引到年轻的向导们，陈崖树只想装作不认识此人。
孟敦能明显感觉到背后的视线，然而他依旧靠在那里，挨个祝每一对从他面前走过的伴侣百年好合。在他看不到的角度，一位刚被他祝福过的向导停在陈崖树的面前，语气颇为担心：“学长，这人看起来脑子不太好，要不我去找工作人员把他带走吧，您靠这么近小心被他伤着了。”
孟敦勉力维持着在旁系学弟面前冷静的形象，满脸黑线地扶着额头：“没事，我来处理吧。祝你们感情和睦。”
那学弟一副娇羞模样靠到身后的哨兵胸口，被人半拖半拉着走了。陈崖树深呼吸了好几下，做足心理准备从后面拍了拍孟敦的肩。
孟敦一转头：“嗯？”
“别在这丢人现眼了。我要回家，你去哪？”
孟敦顿了一下，然后语气理所当然地回答：“不是要我们培养感情吗？那当然是跟你回家啊？”
然而陈崖树迫切地想回家休息一下的愿望也没有实现。汪文栋的电话又把他从半路召回了医院，出于一种微妙的同情陈崖树在下车前将自己家的地址和密码发给了孟敦。
他毕竟一个人来第九区，这么点时间也很难找到一个合适的落脚的地方吧。
在治疗所又是昏天黑地地忙，等到再能打开手机已经晚上十点多。这个时间对陈崖树来说已经是习惯的下班时间，甚至还心如止水地点了一份定时外卖。
然而等陈崖树到了家门口的时候，却从紧闭的门缝中闻到一点可疑的饭香味。
门打开的轻微啪嗒声在陈崖树岌岌可危的神经上拨了一下，接着孟敦坐在沙发上的身影就要成为他接下来一年的噩梦素材。
但这都是后话了，至少现在陈崖树是很意外的。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种加完班回家有热饭在家等着的经历了，虽然做这些的人不是他预料到的。
孟敦看到人回来了，很熟稔地招呼:“回来啦，汤在锅里我去盛出来。”瞥见陈崖树欲言又止的表情，孟敦嘴角意味不明地翘了一下，补充道:“我住你的房子总要做点什么吧，没下毒。”
陈崖树倒是自然地坐在桌前，等着孟敦接过他的外套挂好，一看就是很习惯被人这样伺候的。孟敦失笑，还是按着他的意思挂好衣服。
碗筷已经摆好了，陈崖树夹了一筷子送入口中，味道意外地还不错。孟敦收拾好东西也坐下，吃了两口菜又开始嘴贱。
“诶，我会烧饭洗衣服，军功也不少，考虑考虑咱俩将就一下也不是不行。”
陈崖树低着头，只竖起一根食指示意他闭嘴。孟敦还想说什么，陈崖树放下筷子，做了一个向下压的手势:“我对你没什么兴趣，相处两个月，然后你去和塔说我们感情不合，明白了？”
孟敦捂着嘴想笑，陈崖树一记眼刀甩过来就安静了，就听孟敦又笑:“真不考虑我吗？我身材不错的你要不要验验货。”
孟敦比陈崖树高了不少，从他那个角度看过去陈崖树的眼窝有点深陷，应该是长期熬夜导致的，但是张开的，像太阳花一样的睫毛弥补了这一点。
就听陈崖树的语气依旧冷静:“我对结婚并没有什么向往，也并没有做好走入一段婚姻的准备。想必孟先生也是一样。”
孟敦的笑意更加幽微，表情是不依不饶要个答案。陈崖树一眼就看得出他的意思，薄唇轻启:“你的萨摩耶很可爱，怎么没看见他。”
孟敦终于真情实感地笑了出来，将他藏了一晚上的萨摩耶放出来。雪白的小狗刚被主人放出来就呜咽着扑到陈崖树腿上，然后被两人一起漠视。
“如果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就再好不过了，”不知为何孟敦的语气甚至有些怪异，但陈崖树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小细节，“那我们坦诚一点吧，也有利于我们的合作。既然我向你展示了精神体那么……”说着孟敦摊开手掌做了个请的姿势。
陈崖树闲适地往后一靠，语气似乎很抱歉:“我不对任何人展示我的精神体，如果你是真的想和我划清界限的话还是不要见他的好。”
孟敦对所有人的奇怪癖好都表示尊重，摊摊双手示意自己知道了。两人就安静下来吃晚饭。
其实现在已经很晚了，按照陈崖树往常的习惯不会吃很多，但是孟敦做的菜意外得味道不错，一个没留神就吃了不少。
孟敦看陈崖树吃得差不多了就收盘子去洗，陈崖树看着他在洗碗的背影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拎着包去了书房。
孟敦洗完碗又开始拖地，声音很轻所以在书房写论文的陈崖树并没有听见。等他出来才发现客厅里干净了不少，留了两盏小灯，孟敦已经在客房睡了。
陈崖树行动非常自然的关灯回卧室睡觉。以前也并不是没有过居家型的追求者追到他家门口来说要给他做饭，只是他一概给拒了。孟敦因为一个有些奇怪的原因进入了他的生活，意外做完了很多人梦里都做不到的事情。他并没有很多反感，思来想去只能归结于孟敦做饭真的很好吃吧。
占据了陈崖树心绪很长一段时间的孟敦在客卧里早就入睡了。但说睡得很熟也不尽然，在温度并不高的卧室孟敦都一脑门的汗，翻来覆去地陷入噩梦。
当初在巴别塔，孟敦因为精神体被很多人看轻过，但最后他都一个个用拳头教会他们说话。巴别塔和广大群众所认知的不同，其间并没有那么多亡命天涯的部分，直到他在某次出任务之后发现精神力受损，他的各项知觉不时会脱控，却死活查不出原因。
巴别塔的医疗向导算是世界顶尖了，如果连他们都查不出来......塔的领导人非常遗憾地送走孟敦，并告诉他可以去第九区的陈崖树那里试试。
然而在离开巴别塔的路上，孟敦遭遇了被认为百年难遇的海难，在濒死之际萨摩耶出现驼着他游了不知多少海里，最后一人一狗昏迷在一个小岛上。
他不是不习惯收起精神体，他是没有办法收起精神体。
落水的那刻从那时起成为了他逃不开的梦魇，孟敦深呼吸一口，连肺泡中都是海水腥咸的味道。四肢像是被挑断了筋一样使不上劲，孟敦就睁着眼睛看自己不断向深渊中滑落，这回没有精神体来救他了——
沉入黑暗的前一刻，孟敦忽而感觉背部碰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但意外得并不潮湿。这时他的理智才倏地回笼，终于想起他已经离开了那片海。
再转身，枕套上好闻的清香味传入大脑，孟敦终于睡了他离开巴别塔以来的第一个好觉。
接下来一星期两人好像真过上了夫妻一样的日子，孟敦每天打扫卫生洗衣烧饭，那段时间陈崖树的衬衫都比以往平整一点——他一个人住的时候，连把衬衫送进熨烫机都不会做。
两人同居得塔心知肚明，同时根据塔的监控，孟敦并没有独自购入房产的意愿，余晖看着监控后台的数据频频点头，有研究表明一个人在某地定居要解决的第一件事就是住所，何况孟敦个人账户里的数字大概能是陈崖树那套房产的十倍。
种种迹象都表明两人在进行友好而深入的接触，十分有望在今年吃到陈医生结婚的酒席。余晖关掉后台，有些牙疼地“啧”了一声。
虽然是完成了塔给的一个任务，但他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得劲。
孟敦和陈崖树接触得全第九区都知道，有的话甚至递到陈崖树跟前表示不求名分只求春风一度，都被陈崖树当成茶余饭后的笑料讲给孟敦听。
孟敦边收碗边看着陈崖树笑。两人达成合作关系之后，说许多事情都不用太避讳，近半个月的相处也让陈崖树不知不觉将孟敦划入了自己人的范围。
笑完，陈崖树习惯性翻了翻日程，看到三天后那行金色的小字挑了挑眉，扬声道：“三天后你要去复查，跟我上班一起去吧。”
孟敦那边水流声有点大，陈崖树暗骂了一声，这人在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上跟个老古董一样，固执地觉得洗碗机洗不干净要手洗。走到厨房里陈崖树靠近孟敦的耳朵再说一遍。
孟敦突然被吓一跳，碗一个没拿稳摔到了水槽里。等转过脸来表情还是愣的，看得陈崖树更想笑。挥挥手让孟敦先出去，陈崖树一边给家用机器人输指令一边吩咐：“三天后你跟着我上班一起去复查。把冰箱里的酸奶拿出来我待会要吃。”
孟敦呆在那边，刚刚那一瞬间陈崖树讲话的声音在他耳朵里像是地震一般山崩地陷，听觉一下被放到最大，他连陈崖树呼吸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紧接着蹲在地上的陈崖树在他视线当中慢慢变成的身形扭曲的长发女妖，缠绕着，扭曲着要向他扑来，孟敦好像变回孤身的幼童，一秒的呼吸被他拉得极细极长。
随后虎口处尖锐的刺痛吞没了孟敦所有的想象，理智回笼，孟敦终于看清蹲在他旁边的是陈崖树，而不是什么长发女鬼。
孟敦如果被抢救的时候有意识，就会知道陈崖树现在的表情和当初在抢救室里别无二致。看孟敦的瞳孔还有点散，陈崖树再加重力道一按，刺痛让人回神。
陈崖树盯着他，语气冷静：“有这种情况多久了？”
孟敦很不习惯和人有这么近距离的接触，想甩开手没成功。陈崖树的手劲本就很大，再加上此时知道事态，更像手铐一样桎梏着孟敦：“你刚刚突然陷入了半昏迷状态，随即上肢痉挛，如果你给不出解释我有理由怀疑你精神抑制剂滥用，你也不想被强制送到戒断所吧。”
陈崖树的眼睛很亮，像是华美的星光一样要让孟敦陷进去。两人都不说话，只是在手上暗中角力着。
哨兵因为天生的身体素质强悍，其实是不会输给向导的。但孟敦只是坚持了一会就陡然卸了力，语调有点懒懒的疲惫：“是在巴别塔留下的后遗症，我现在不想说具体原因，等哪天我想说了我会第一个告诉你的。”
话里居然有些哀求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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