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几乎被烧得体无完肤的布料,仍可以看出其所用材质为上乘,还有些许的金丝在火焰的淬炼下光泽依旧,除此之外其上残留的暗红色不明物质。
季随用手沾取那物质,放到鼻下轻嗅,抬头言语平和地对刘茉儿道:“你先前闻到的腥味是血。”
“血,怎么会有血?”
刘茉儿无意识吞咽,但是脑海中却渐渐浮现出此前出现的重重疑惑,一个不愿意相信的真相好像就要从季随口中说出。
“李振续杀完人后将带血迹的衣物皆放到疱屋中焚烧,而药的苦味恰好能掩盖腥味,与此同时血腥味亦溶于药中。”
他又补充道:“许是身怀六甲致使你的味觉较常人更为灵敏,才能辨别出血腥味。”
刘茉儿恍然大悟道:“原是如此,怪不得他时常让侍从半夜便开始煎药。”
当一切都对应上时,即使她不愿意相信也得相信。
外头隐约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和此起彼伏的“少爷。”
刘茉儿趴在门上,透过缝隙瞥见李振续快步向这里走来,慌忙转过头只望见一双幽暗的眼睛,却让人莫名安心。
不过片刻,疱屋门被打开。
“你们这是在作甚?”李振续目光逼人,直盯着季随。
季随坦然道:“李大人,下官领命到此查案。”
“不知大人是那个部门,可否让鄙人查看令牌?”
“自然。”季随双手取下腰间的令牌,递给李振续,他的手白皙光洁,没有一丝灰尘沾染上的痕迹。
李振续扫了不到一秒的令牌,笑着说:“原是季主簿,久仰。”
季随看出他的笑属于皮笑肉不笑,若不仔细看,被他的敦厚面相迷惑住,或许会觉得他平易近人,而无法看清楚他的真实面貌。
从某些方面来讲,他们是相似的一类人,外界总会被他们的表面迷惑,转而忽视隐藏在皮囊之下的真实。
“不知季主簿莅临鄙人家中疱屋作甚,若传出去恐会说李某待客不周。”
站在角落的刘茉儿在看见李振续的瞬间,便生出一身冷汗,僵在原地,如今听到他的问话才回过神来,眼睛眨巴眨巴向他走去。
“李郎,季大人学过些药理,听闻妾身喝药便吐,特来此查看是否有药物相冲。”
开口时声音也有些颤抖,但并不明显,几个字后就恢复成常态,说罢,对着李振续露出微笑,随后依偎在他身侧。
李振续望向身侧的娘子,眼中的怀疑却并未减少半分,反而有加重的趋势。
“原是如此,鄙人在此替内人谢过季主簿,请随李某移至堂中小叙。”
李振续在前面为季随引路,刘茉儿找借口最后出门。
众人离开后,除了紫砂壶中时不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外,还有原先季随站立的地面上有小块的黑色痕迹,是此前从火灶底部托出来的柴火留下的痕迹。
向底部的火焰处看,那块仅剩的一小块布料以及信纸的一角逐渐被燎噬。
门外,待李振续的侍从皆离开后,刘茉儿将手帕丢下,身子一斜扶着柱子,吐了出来。
掉在地上的手帕平铺在地面,上面暗红的血迹与纯黑的灰尘在雪白的手帕上如同异类一般。
侍女左顾右盼见无人后,诧异地捡起手帕,另一只手轻拍刘茉儿的后背问:“夫人,您可还好?”
刘茉儿摆摆手,虚弱无力,说话一顿一顿的,“别管我,快去,疱屋,收拾干净,一丝痕迹都别留。”
“是。”
说罢,她擦拭嘴角处留下的污渍,拖着摇摇晃晃的身子回了房间。
一炷香后,刘茉儿才端着两杯雪山细茗来到中堂,为两人上茶,不过他们似乎已经聊得差不多了。
“看来是通房丫鬟有错在先,如此情况,李大人所做实属慷慨之举。”
“正是,若是换作别人定不会让她如此轻易地离府,还将卖身契给予她。”
李振续的表情放松下来,语气平和不少,似乎只是平常地闲聊。
“既如此,李大人确实无辜,下官便去其他地方追寻线索。”
李振续客气地挽留了一番季随。
“下官寻凶迫在眉睫,时不我待,多谢李大人款待,就此告辞。”
望着季随离开的背影,李振续上扬的嘴角逐渐变平,眼中的阴暗满得溢出,他用力抓住刘茉儿的手腕。
“茉儿,你知道了对吗?”
他的左脸被光照亮,就是这三分之一的光,塑造了外界对他的看法,也模糊了他真正的人格。
他一点点逼近刘茉儿,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拳,眼神中带着散不去的血气。
刘茉儿从季随离开之后便开始憋气,强迫自己冷静,如果此刻她慌了阵脚,等待她的便是死亡。
她眨眨眼睛,眉头略微上扬,朱唇微张,“妾身不知李郎所云何事。”
低头轻轻抚摸小腹,用娇俏地语气道:“不过妾身知晓,腹中的孩儿这几日都格外闹腾,致使妾身连日恶心不断,今日李郎回来,便安分不少,想来是一直念着李郎呢!”
提起腹中的孩儿,李振续面色缓和许多,紧握着刘茉儿的手松开,缓缓搭上她的肩,本想将她拉至怀中,奈何两人身高相差无几,遂成了相拥。
在李振续看不到的地方,刘茉儿闭着双眼,呼吸混乱,紧抿着唇,隐藏在袖中的大拇指紧扣手心。
心中暗暗道,她不能自乱正脚,现下要做的就是按兵不动,等季随找到有力的证据。
而另一侧,站在门外的侍从用手势禀告李振续,疱屋并无异象,所有的证据都被烧为灰烬,没有一丝残留。
此刻,李振续才真真正正地放下心中地警惕,连抱着刘茉儿的力道亦重了几分。
不过这次打草惊蛇,为确保确实无事发生,他近日不可能再去舞乐坊了。
离开李府的季随又来到舞乐坊。
老鸨看见贵客前来,激动地上前迎接,手中的红色丝巾挥舞得更为用劲,“季大人,今日来得正巧,又来了几个美人,可要看看。”
“不必,下官为查案而来。”
话落,老鸨面色一变,“大人,奴家先前苦口婆心的劝,您不听,那便别怪奴家失礼。”
“来人,送客。”
马大腰粗的护院闻声而来,逐渐向季随逼近,形成包围态势。
舞乐坊闹出来的动静吸引了不少行人的注意。
“那不是季大人吗?”
有人认出季随的身影,围观的人也愈来愈多。
人群中有两人衣装华贵,不似常人。
一位是妙龄少女,双鬟望仙髻插着细金钗和步摇,步摇上的五彩珠玉随着她探头踮脚而晃动,她活似枝头张望的麻雀,灵动轻巧。
她虽身着素色襦裙,其上暗纹却在日光下若隐若现,布料亦是上等,绝不是寻常人家。
“前面的别动啊,看不见了。”
而在她身侧的是穿着男装的沈施。
她脸上原先流畅被修得凌厉许多,增添了几分英气,又将长发用玉冠束起,现下是玉面小生的装束,儒雅文静,温润如玉。
眼看着舞乐坊中的人就要打起来,人群也跟着骚动。
“哎哟,别挤,别挤——”
看热闹的众人没人注意到少女在推搡中地呼喊。
“啊——”
她向后一倒,撞倒在精瘦的胸膛中,回头被含情脉脉的桃花眼凝视,她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了。
“姑娘,可还好?”
她望着他摇摇头,心中想着,竟然在大街上偶遇到自己的正缘,果然缘分天注定。
再以他人的视角重新模拟一遍美人入怀的唯美情节,进而幻想他们拜堂入洞房的场景。
沈施见她眼神迷离,莫非是被撞傻了?
为了伪装得更隐蔽,特意让朱颜在靴中塞了加厚的鞋垫,于是她从五尺六寸“长”到五尺七寸,也伴随着一个弊端,刚才被撞时,她险些也要倒地。
因此,她心生要制作出更稳妥的厚底靴或者待防滑属性的鞋垫。
“姑娘,姑娘。”沈施呼唤几声见没有效果,便将她扶正。
恰巧她的侍女扒开人群,从缝隙中赶来,“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随后接过少女,在她耳边说道:“奴婢,已买通小厮,随时可以进入。”
少女侧头对着侍女低语,“霁月,看到没,他就是你未来的姑爷。”
霁月睁大眼睛望向沈施,怎么她才离开一会就有姑爷了,进而疑惑转头望向自家小姐,莫不是唬人的?
然而她此刻正盯着沈施,时不时点头表达心中对她的满意,哪有时间理会霁月。
沈施从上到下打量少女一番,最后在她怀中抱着的藏蓝色封皮的书上停留。
“你是……”王家五小姐,王萱颖。
王萱颖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手中的书,暗道莫非此人是自己的追随者。
真是天赐良缘啊!
她将手中的书展示给沈施看,轻咳一声。
“本小姐正是‘京都疑云’的持笔者,今日你我有缘,便带你一同进舞乐坊旁观季大人查案罢。”
沈施微挑眉,轻勾唇,莫名想笑。
“怎么,难道你不想?”王萱颖撇嘴,眼中暗含幽怨,直勾勾地望着他。
沈施起先想摇头,隐藏在人群中不容易暴露身份,又转念一想,能近距离审视季随,能更好地了解他,遂点头。
“这还差不多,跟紧本小姐。”
看来王萱颖平时在众人面前也是收起性子的,先前以为她和周霜霏一般,都是端庄不失规矩的世家女,未曾想私下竟是这般。
不过细想王家最受宠的小姐,怎么会需要谨小慎微呢?
她们进来就见护院离季随半尺距离,而季随纹丝不动,脸上不曾有过畏惧。
“难道你不怕你的钱袋子逃走吗?”
只要和钱相关,她就开始着急。
“你什么意思?”老鸨半信半疑地问道。
听见她的发问,季随便知晓她上钩了,此时只需轻轻用力。
“字面上的意思,红雀的牌子如今可还下落不明。”
能将舞乐坊再京城做大的人必然不会是愚蠢之辈。
老鸨低头紧皱眉头,目中愕然,再抬头时,心中隐约有了答案,“你是说那牌子现下被她人拿去,那人不日便会利用牌子溜走。”
“正是。”
老鸨环顾四周,扫过每个倌人的脸庞,面目狰狞怒斥道:“都给我一个个好好搜身,谁人胆敢私藏通行牌,即可乱棍打死。”
倌人们纷纷跪下求饶,哭得梨花带雨,“陈妈妈,饶命啊,我等岂敢。”
场面一度混乱,王萱颖又被撞得到处乱转,还是沈施将她护至角落才免于一难。
沈施单手护住王萱颖的肩,却在人群纷乱的舞乐坊中注视着季随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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