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从屋檐上滑落,携带一阵夜风吹过,带来一股凉意。
在路过马路边的一个小水坑时,她突然孩子气地往水里一伸脚,使劲一踩,溅起的水珠向上跃起,跳到她的衣摆上。
推开门,啪嗒一声开了灯,骤然亮起的灯光闪了一下眼睛。
这间不大的房子是宣予安的父母留下的最后的财产,是他们家唯一没被卖掉的东西。
里面被打扫得很干净。
走进屋子里,宣予安将手里的帽子扔在客厅的茶几上,再顺手把塞在口袋里的东西也一股脑儿地掏出来,堆在上面。
做完这些后,泄气一般地,将整个人都沉沉地埋进沙发里。
身下的沙发不算新,侧边的边角上有磨损的破洞。
面前微微泛黄的墙壁上,电视机黑着屏幕,里面映照出她的身影。
沙发前面是茶几。
茶几的正中央摊开摆放着一个日记本,封面被人用硬纸壳包得严严实实,小心翼翼地维护着。
而翻开后,内页里的纸张,页边角有蜷曲过的痕迹。
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字,记着许多事。
其中的一些,即使中间隔上十年的时间,都让宣予安或多或少留着些印象。
宣予安是在一个早晨知道的这件事。
走在越中的校园里都能听到三三两两的学生在议论。
对于一直生活在安稳平静的状态下的越中学生来说,这是一件天大的、不可思议的事情。
高二的一个女生被隔壁职高的在附近的巷子里给打了,人被找到的时候,在垃圾堆里,头发都给烧没了。
可是那一块没有监控,听说警察似乎也拿他们没办法。
最后的最后,这件事只是被压了下去,不明原委,不知结果。
宣予安能够想象到女生当时的样子。
雨后的泥泞土渍就像是狗皮膏药一样扒在身上,到处都很脏,整个鼻腔里都在充斥着焦灼和发烂发臭的气味。
他们将她推进烂泥和垃圾里。
或许在皮肤的某一处上还会留着几个不大不小的红色指印,无情地宣示着她遭遇了怎样难堪的待遇。
很久以后,宣予安才在一张照片上知道的对方的名字。
但是,已经没用了。
被扔在茶几上的手机忽然振动个不停,连带着最大声的音乐,像是怕她听不见一般,在安静的房间里吵闹着。
屏幕上亮着一个名字——席砚。
宣予安没接,而是捂住了耳朵。
铃声持续一阵后,停了。
但是没过几分钟,屏幕又亮起来,换成另一个人的名字。
这次宣予安伸手按下了接通的键。
对面传来的是个略有些着急的女人的声音:“你去哪了?席砚都快把我手机打炸了。”
“在家。”
女人问:“哪个家?”
宣予安回:“自己家,城西。”
听到她的回话,女人松下一口气,平复下来,猝不及防在电话那头打了几个喷嚏。
像是感冒了。
转眼又哼哼起来:“出去了不知道跟人打声招呼吗,非要让人担心。”
宣予安能够想到她的样子,定然是插着腰,皱着眉,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放在从前,倒退个十年,宣予安从没想过她们会成为朋友,对方会这样关心自己。
宣予安没说话,就安静地听着对方叨叨。
“喂,你别不说话啊。”
宣予安敷衍地应了一声:“嗯。”
听到这句冷漠唧唧的单音,女人故作夸张地说:“行吧,你不爱我。”
手机里忽然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然后是女人一惊一乍的声音:“我丢,我锅要炸了。”
宣予安看了一眼时间,很晚了,对方大概刚下班,还没吃饭,大约也是疲惫的,于是说道:“我困了,挂了。”
似乎是因为她的冷淡,女人忽然噤住声,陡然间两边都安静下来。
但是她们谁也没主动挂电话。
良久后,女人问:“宣予安,我们是朋友吧?”
宣予安张了张嘴:“当然。”
“那就好。”
听到回话,女人的情绪忽然又涨起来,控诉着说:“那你干嘛对我这么冷漠无情,你这个可恶的女人!”
另外又叮嘱着,“早点睡,不准乱吃药,睡不着就给我打电话,我陪你。”
宣予安答应了她:“嗯。”
电话挂断后,宣予安却没有如同她说的那样的要去睡觉,而是靠在沙发上。
漆黑的眼睛看着一个地方,安静地看着一个方向,一动不动。
……
由于突然之间的阴雨天气,运动会只能被暂时搁置,学校临时决定让学生们先上课,等转晴后运动会再继续举办。
课间的时候,为鼓励代表班级参加运动会的同学,不管有没有获得名次,周老师都为他们每个人都准备了一份小奖品。
有的是文具,有的是零食。
宣予安得到的是一张写着字的明信片和一堆糖果,上面写着周老师对她的鼓励。
她最近的改变,大家都看得见。
周老师特意向1班的席砚打听了宣予安的爱好,得知她爱吃甜的,喜欢糖。
他们俩关系好,他们这些老师心里都清楚,学校领导也找她谈过话,但是她只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为宣予安的情况太过特殊。
现在,能看到她在变好,周老师是由衷地高兴。
于是宣予安来到教室,就看见桌子上摆着满满的一堆五颜六色的糖果。
她是踩着响铃的点回到教室,因此错过了周老师发东西的时间。
周老师本来是想亲手交给她,但是她自己之后有其他班的课,因为一直没等到宣予安回教室,只能作罢。
宣予安拿起那张明信片,看到最后的落款后,最终将明信片夹进自己的笔记本里。
糖果也都完完整整地被装进书包。
…
连日的雨将这场运动会似乎也带回了从前。
外头的雨下的有些大,天气灰蒙蒙的,席砚带着一身湿气走进教室。
他回来晚了,正在讲课的老师也不会多过问。
他身上的校服外套都快湿透了,被脱下扔到一旁。
坐在后排的陈子淮没忍住用笔帽戳了戳席砚的背脊,问:
“没带伞吗?”
席砚回身,摇摇头,笑了下:“没事。”
他经常对人笑,彬彬有礼的,可陈子淮却莫名觉得这时的他好像笑得有点勉强,心情不大好的样子。
但是现在也不是发问的好时候。
因为老师朝他们俩看过来。
察觉到老师的视线后,陈子淮立马乖巧地将双手搭在课桌上,眼神真挚地将目光投向黑板。
而这时的席砚却在走神。
就在刚刚,他看见了,宣予安将人堵在厕所门口,乖戾又嚣张的画面。
“他是我的。”
高一刚开学的第一周,1班和20班的体育课就被安排在同一个时间段。
不是同一个老师,两个班隔着操场相对着。
九月份的天气,秋老虎晒得躁人,1班开学比其他班早一个月,这不算是第一回上体育课,老师跟他们也早就混熟悉了。
在这个比较热的天气下,他也不想为难这群学生,带着他们做完简单的拉伸运动和跑圈后,便说大家可以自行去器材室拿器材,之后就在操场上自由活动。
陈子淮喊席砚过去打球,去靠近16班那边的球场,有树荫,太阳不那么大。
席砚没拒绝,他成绩好,但不是死读书的那种类型。
一走过去就听到有人议论说发现了帅哥:
"那个男生好帅啊,是哪个班的啊?"
“1班的,席砚啊,听说成绩贼好的那个,以前是附中的。”
“哦哦,原来他就是席砚啊。”
听着这些声音,陈子淮连忙将席砚一扒拉,带着身边的这颗大白菜走远点。
16班的人则是在跟着老师去器材室拖出一筐排球,两两一组,互相在原地练习颠球。
体育课是两节课连着上,监督了他们一节课后,16班的体育老师也跟着找阴凉处躲着,同1班的老师聊天去了。
反正这帮学生也喜欢自由活动,只要不做违纪的事情,在一旁躲荫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学习之余,也要难得放松嘛。
老师不在后,学生们就零散着自由活动起来,三三两两一群。
但是其中有一个女生明显被隔离在外,从头到尾都单独抱着球,自己一个人搁那玩儿,就算其他班的同学想过去跟她一起,也被她给拒绝。
自娱自乐了一会儿,女生走去树荫下拿水杯喝水。
很大的一个水壶,被她抱在怀里,与纤瘦的体型显得格格不入。
一个跟她同班的女生主动跟过去,对她说:“宣宣,要一起玩吗?”
宣予安并不想搭理她,转身想走到一边去。
女生却拉住她的衣角,像是好朋友吵架了,一副真心想和好的样子,歪着头跑到她面前:“宣宣,你要是还怪我,我跟你道歉,对不起。”
本来是两个人的纠葛,由于对面的纠缠,渐渐变成一群人聚在一起。
在球场上打过一轮,席砚和陈子淮下场来喝水,换其他人上去。
陈子淮一向是个爱看热闹的,一闲着就喜欢东张西望:“席砚,你看那边是不是打起来了。”
席砚顺着看过去。
没打起来。
背对着他们这边的女生染了一头墨绿色的长发,拿着大号的水瓶,像是不耐烦了,抬起手,将水直哗哗地倒向对面的头上,水不受控制地顺着女生的头顶往下落,连带着肩膀上的衣服都打湿了,半透不透地贴在身上。
直到一瓶水都被倒光后,身边的人才反应过来,去拉开两个人,都是去护着那个被泼水的女生。
至于前因后果,他们并没有看到。
宣予安与她们隔开几步,微微昂起头,睨着对方,她本身个头就比对方高,气场也看着强一些,说道:“江颖儿,你是觉得我还会再惯着你吗?”
其他人听着这话,将江颖儿拉到他们背后,回护着说:“宣予安,你什么意思,颖儿好人叫你一起玩,你什么态度啊?”
但是中间隔着两个并排的篮球场,不算近,他们也听不清对面究竟在说些什么。
只能看见那个被孤立的女生似乎不想搭理这群人,自己离开了操场,直到下课点名都没有回来。
其实席砚刚开始没认出宣予安。
自宣予安被她父母正式接回家后,他们已经有三年的时间没曾见过。
先开始时,他们之间每隔一段时间还能有个电话,后来便渐渐完全没有了联系,他们家早已没人在席家做活,连席砚的父母都说不上来他们家现在在做些什么。
仅仅是一个背影,他并没有过多去留意。
就算身边有人谈论20班的“那个长得很漂亮的墨绿色头发的女生”,他也没注意过对方的名字。
直到他在学校遇到了宣予安的父母,他们刚从老师办公室里出来,女生跟在他们身后,穿着蓝白色的校服,但是一头染过颜色的长发格外打眼。
和那个将水倒到其他人头顶上的背影重合上。
在楼下的大门口。
叔叔阿姨弓着腰,一副很疲惫的样子,跟她讲道理:“安安,不是说好了,到了新学校就不惹事了吗?”
他们花了大价钱才将她送到越中来,以为这样就可以扭转她的心性,却没想到落了这么一个结果。
小时候的她,成绩不像如今这么糟糕,不说多么顶尖,至少也是在中游偏上,毕竟身边有一个每次考试都是全年级第一的例子。
转折点是在初中,她去了风评不太好的十四中,自此就荒废掉学业,考试成绩每每都是垫底的那几个之一。
所以他们以为,只要换了个好一些的环境,她就能变回那个听话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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