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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春芜烟火

事实上,江攸归并没有进城,估算着已经超过了人目所能及的范围,他调了个方向,寻着个僻静无人的地方去了。

确认了一圈周围没有多余的人或者眼睛,少年“唰”地一声从江攸归身上翻身而下,单膝跪地,俯身垂首,神色恭敬,闷闷地开口。

“小拾,六错了。”

“哦,犯什么错了?”

少年颤了颤唇,手忙脚乱地比划了半天,憋了半天又蹦不出什么声响,又闷闷地把头低下去了。

“六昭。”江攸归轻而浅地笑了,慢条斯理地用帕巾擦拭着少年身上的血渍。

“我很好奇,荀贰就算了,我的好陛下是怎么说服你的。”江攸归温声细语道,语气温柔地柔柔一掐便能渗出手来。

却叫人便体生寒,六昭浑身颤了颤,将头埋得更低了。

但江攸归轻轻捏着他的下巴,逼着六昭抬起头来直视他。

“是怎么说服你,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一杯醉春眠药晕了我,五花大绑着关入清明阁的,嗯?”

那一声温温柔柔的“嗯”差点直接将陆六昭原地送走。

“倒也真舍得,整整三天,你们怕是冲着药晕大象的量下的吧。嗯……让我想想,还有哪些从犯?荀贰,衣参,司星,还有谁?”

陆六昭没有答复,战战兢兢地跪着,低着头止不住地发颤,空气中又晕开浓稠的血腥味,像针锥细细密密地扎在鼻管里,惹得江攸归微乎其微地蹙眉。

“起来吧,受了伤还跪?这跪来跪去的乱风气到底是从谁开始的?”

他叹了口气。

问,又有什么意义呢?

答,又有什么必要呢?

木已成舟,昔人已逝,再去追责罪魁祸首又有什么用呢?

更何况,通透如他,又怎会猜不到原由?无非是他的好陛下心系逐尘起了殊死反击以身殉国的死志,偏偏一边忧虑他不肯应允劝言阻拦,一边又担心他要求一同上阵刀剑无眼有去无回,于是干脆稀里糊涂糊弄过去。他那位精明狡诈的好哥哥倒是什么都知道,但偏偏是个凉薄无情的性子,乐得看赵壹去死,还能顺便试探一下他的态度,有益无弊算是玩明白了。至于陆六昭等人,只怕都是被荀贰忽悠得,以为袖手旁观就能阻止他遇险赴死,本因还是关心则乱。

可是。

江攸归睫翼低敛,默然垂首,半掩的眸子中神色不明。

他记得赵壹邀他的最后一杯酒,凌晨一个小太监火急火燎地拍打着他的府邸,说是陛下不知道为什么大半夜不睡觉一个人跑去月下独酌,完了不过瘾将小太监一脚踹出皇宫邀江丞相共赏这寅时的月亮。

江攸归能怎么办?当然是“丞相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庭下……”咳咳,夜探君王寝。

“江爱卿,江爱卿,啧……小拾?”

耳侧是青铜酒杯微凉的触感,江攸归回头,那人没个正形地半卧在御桌边上,执着酒盏贴近他的脸,满面愁容,长吁短叹。

赵壹人事不省,烂醉如泥,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杯,空气中全是未散的酒意,话都说不清了偏偏要拉着江攸归喝,不喝赵壹就睁着一双眼睛死死瞪着他。

赵壹看着江攸归喝下一杯,又施施然给自己满上,喝着喝着估计是喝迷糊,突然莫名其妙地拍案大笑,笑得气都喘不上。

“江攸归啊江攸归,还有什么是你算不到的。当初你说协助联五年,联还不乐意,好说好劝了半天听你改为一直从旁助联,直到逐尘覆灭,联还乐呵了好久好久……真的,好久,好久。”

“我只答应过陪您留在逐尘,直到逐尘覆灭为止。”这句任谁听了都是一个臣子在向他的君主表赤子忠心的话,江攸归曾无数次向赵壹重复,重复过无数次。

而世上大概只有江攸归和赵壹知道,此话从来不是承诺,而是一声温柔而残忍的道别。

“我好高兴啊,江攸归。”

“结果现在逐尘将灭,还当真就正正好五年。”

“江攸归,这都是你算好的吗?可……可是,我和你这么些年的情分,在你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哪怕当真只是利用,你也给我一句准话吧。”

他记得他的陛下斜斜地躺着,两颊的酡红好似尸体入敛时的妆容,举起酒杯轻轻地抵着他的唇,好像是这辈子第一次完完整整地直视他。

江攸归恍惚地想起来,赵壹的最后一句话是——

“小拾,你到底有没有心啊。”

当时他是怎么回的呢,江攸归沉沉地晃了晃脑袋,清隽白皙的手指缓缓抵上了胸腔,心脏冷漠而规律的跳动转换成指尖微颤的触感,一下,又一下。

他是怎么答的呢。

他记得胸腔中有无名的火焰从四肢烧到心肺,好像一呼一吸间有蝴蝶破茧绽放又转瞬间死去,好像星星寂灭在他的眼底从此深?成为夜永恒的絮语,好像极寒与极热交替纠缠间火光炸裂又湮灭,好像那一刻他,碎了一地。

但最终,他只是看着自己淡淡一笑,那熟悉的躯体显得那么陌生又令人费解。

白衣的丞相淡漠地接过酒盏一饮而尽,抬起的眸子温和中带着他一贯不容置喙的疏离,

“赵壹,你逾越了,”

然后那一杯下了药的酒截断了所有的故事,只有那最后一句未尽的呢喃还一次又一次绝望地徘徊。

“小拾,你到底有没有心啊……”

“小拾,你到底有没有心……”

“小拾,你到底……”

“小拾……”

“小拾……”

“小拾?”

陆六昭的声音唤回了纷纷扰扰的思绪。江攸归回神,只见少年依旧埋着头,好像整个人都要埋尽那月光照不进的阴影里,委屈巴巴又可怜兮兮。

江攸归怔怔地注视着少年恭顺的模样,也说不清道不明心头那种麻麻的酸软感是因为什么。

算了吧。

他突然这么想到,又好像一直是这么想的。

付之一笑,叫那意料之外染着血的变数化作尘烟随风散去,就像是他曾无数次经历的那样。

但是,当他真的走入那漫天黄沙地,走入英雄埋骨处,他突然就什么都不想干了。

也没什么,就是累了。

很累,很累了。

累到,那一瞬间,他突然很想闭上眼睛,就那么睡去,长眠不醒。

所以啊……江攸归低低哑哑地闷笑一声,锦弦的谢小殿下莫名其妙扰人清梦的行为,还真是,莽撞又冒犯呢。

但既然醒了,一切的一切就还要继续。

“小六,你留在天舟司星处吧。”

“什么,意思?”垂头俯首好似一桩死木的黑衣少年倏然抬头,神情愣然,木木地开口,声音像蒙了三两层布,沉闷闷的。

江攸归耐心地重复一遍,“小六,这次不用随我奔波,反噬结束后留在司星身边待命。”

哐当。

黑衣少年瞬间站起来,身为剑客誓死不离的配剑掉落都无动于衷,他荒乱无措地盯着江攸归,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也顾不上什么尊卑礼法,手向前轻轻拽了拽江攸归的衣袖。

“不,六,保护,小拾……”

“是,因为……人,马车上的,吗?”见江无亦不搭理他,少年委屈得快要哭了,他脚尖一点勾起配剑,红通通的双眼里杀意凛然。

“六,去,杀了他。”

抬头撞向江无亦的眼睛,黑衣少年又慌乱无措地把头低下,后知后觉自己行为的冒犯,他一声不吭又地单膝跪下,只是执拗地把头闷闷地转向一边。

江攸归轻轻叹了气,“小六,看着我。”

那双深沉而通透的眸子好像有着让人不自觉信服的魔力,又或者是像精怪那般蛊惑人心,能将人的神志整个吸走,溺死在他深不见底的瞳眸。

黑衣少年神情不自觉有些恍惚。

“我让你陪守司星,是因为我相信你,小六,我相信你哪怕不在我身边也能保护好我。”

“那你呢?小六,你相信我能保护好自己吗?”

“相……相信。”小六整个人晕乎乎地回答。

“谢谢。”江攸归又浅浅笑了,他主动躬身,将陆六轻轻拉起,望着少年惶恐不知所措的模样,低垂的眉目间似乎闪过一抹哀伤。

“我记得,春芜城是由扶叁负责,先去她那把身子养好……你也是的,反噬期乱窜,荀贰也不知道拦着点。”

“顺便给衣扶笙捎口信,先生留下的东西该派上用场了。”

但当他抬眸,他所有的温润柔和在一瞬间尽数收敛,那双温沉的深邃瞳孔好像什么都没有了,世间万物人间万象停在他的眸中却无力留下影子,什么都没有,只留下一种极致的淡,只是淡,不冷,也不算浅,只是一种极致的纯粹的淡,决绝而坚定地存在着。

“三日后,我要锦弦,借道千家。”

等江攸归回到春芜城内,天的底子已经黑得彻底,谢谨安就站在城门不远处笑吟吟地看着他。

他并不意外也并不好奇江攸归为什么没有如约进城,而是从另一头的幽暗之地走出来,只是简单地伸出手,平放着悬于空中,像是迎接,亦或是情人间握手的邀请。

“哟,我的小白鸟回来了?”

风卷风起,人待归人,这这种感觉实在有些……慎人。江攸归朝谢谨安轻轻点点头。

但更加慎人的是,不知道为什么天黑了也没有宵禁,春芜城留了一个城门,点几盏幽幽的灯火,城门不远还有零星几个官兵守着马车,给列队的百姓一个个发着白色的大衣。

于是远远看去,一个个惨白的影子像是披麻戴孝,缓慢而有序的蠕动着。

似百鬼夜行,但毕竟是进城了。江攸归也说不好是碰巧,还是安王殿下听懂了他的暗示且好心地出手相助,无论如何,锦弦终归是放开了禁令,逐尘的遗民终归是有了一夜安寝之息。

江攸归淡定地扫视一圈,略过谢谨安别在腰间熟悉的东西,安然自若地将安王令牌轻轻放在谢谨安邀请式抬出的手上。

然后,他后退一步,双手交叉于身前,庄重而恳切地行了一长揖,白衫如瀑簌簌落下,好似抖落了半身风雪。

“攸归谢殿下盛恩。”江攸归抬眸温声笑道,一举一动合乎礼又止于情,温良恭顺,又不减风骨,比那刻板诫书所述还要再得体妥贴些。

谢谨安静静地注视着面前圆通从容的白衣公子,突然觉得索然无味,无聊透顶。

就像是大雨磅礴直愣愣的泼下来,什么踏青赏春的兴致都没了,还平白坏了一整天的心情。

谢谨安的心情一下子就沉了下去,一言不发直接转头就走。

在江攸归视线中,夜未尽,残月凝,白色的蠕虫队还在唱着哀婉的乡歌,一时间,他目之所及所剩的所有色彩,好像只有谢谨安身上那一身张扬夺目的红。而那唯一的红,正忙不迭从这幽晦不明处抽身,奔身往那烨烁人间。

江攸归有些疑惑,但他现在实在没有好奇追问的**。他只是怅然地想着,又觉得有些好笑。

不过是一些无伤大雅的试探罢了。

这种程度的试探,在真正的棋盘上,大概如喝水一般平常……且频繁。

锦弦的这位安王殿下啊,得有多天真,才会因此拂袖而去啊。

“啊……不是因为这个哦。”谢谨安突兀地出声,转过身子皱着眉头,微微歪了歪头。

“你笑得太假了。”

“好假,还好丑。”

“你明明并不高兴,为什么要装着一副笑的样子?”

这还真是好问题。一个几乎每个人都有,但没有几个人答得上来,也没有几个人问的出口的问题。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直到谢谨安等的不耐烦,转身毫不犹豫的回头将走,才听见身后江无亦低低一声。

“那你又叫我怎么办才好呢?小殿下,让我哭给你看吗?”

“也行。”

不知谢谨安的轻功师出何家,仅仅是瞬息之间,他如鬼魅般凑近,头担上了江无亦肩,兴致盎然地盯着江攸归的眉眼,好像是真的想瞧一瞧他哭泣的样子。

江攸归顿了顿,兀然忍俊不禁地笑了,笑得花枝乱颤,笑得真心实意,笑得……哀恸又悲伤。

谢谨安伸出手点了点江他的脸,好奇地又凑近了些,江攸归听见谢小殿下困惑地开口。

他问。

“我不明白,为什么这回你是真心在笑,却更加难过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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