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卿莹屏住呼吸,盯皇兄的脸。
她是很期待他能朝她生气的。
因为这种隐秘的期待,她能感到血液都往脸上涌去,呼吸都急促了些。
皇兄给她的感觉一直像水一样,润物无声。
虽能知道他的强大,但几乎感知不到它的形状和力量。
很多时候,水都是温和的。但是水也有许多形态。譬如洪水,极具破坏性和毁坏性,携带着无坚不摧的力量,击碎岩石、冲垮堤坝,展示出无与伦比的威力。
而她想要成为,被那股力量摧毁的众生之一。
这会让她感知到自己的存在,那种即将被毁灭的痛苦,让她与这个世界形成强有力的联结。
结果却令她失望了。
水的另一种形态,是冻结成冰,他视若无睹地迈开步子,就要远去。她不希望那样,不希望一切都没有变化!
少女快步上前,裙摆在春风中翩跹。
卿荷的手蓦地被抓住了,于是他连步子都顿在原地。
这其实是一种新奇的体验。至少从他生母逝去后,再没人这样对待过自己,毫不设防的柔软捂住自己,她手上有点滑,沾着梨花揉碎后流出的汁液。
他嗅到梨花香气,还有她发上传来的幽香。她额发柔软,额头莹润薄白,粉色的伤口暴露在眼前。两弯柳叶眉,低垂的睫毛浓密,激发人心中的爱怜感。
他看不出是不是她故意露出的姿态。
卿莹握住那只手时,轻轻一颤。
皇兄的手确实如她所想,手感很好,温度不冷不热,玉石一般柔滑细腻,但指尖又带着薄茧,还能觉察到青筋的凸起。其实从他挽起那帘子的时候,她就很想碰一下这只手试试看。
她以为会被对方毫不留情地甩开,毕竟刚刚她还说他令人作呕,一直在忍受跟他的相处。
但他只是静静地任她抓着,视线低垂,笼罩在她的上方,貌似是在观察她。
大多数时候,卿莹都希望自己成为那个观察者。
这样不会有失控的感觉。
因为总是被忽视,被打压。她早已形成了一套应对外界的方法,会自动退到旁观的角色中,去分析和观测每一个人,然后判断对方的需求。
主要是那些控制着她生存命脉的上位者。
如果不是她拥有这种的能力,她活不了那么久。
而现在,她正被一个强有力的存在观察着。这让她感到了失控。
仿佛一些小动物曝露在危险状态下会四肢僵直选择装死,她也在对方的注视下僵滞在那,一动不动。
握在掌心里的指尖,倏地一动。
卿莹低头,看见他指腹上有细碎的透明粉末,突然想起来,这是他跟她要莲子糖的那只手。
卿荷确实是在观察她,刚刚她整个人状态就有点不对。那双眼睛看着自己时,亮得像是有团火在烧,让他感到微微的不自在。
她在期待他做出什么回应,而这种回应,多半是负面的。
而且她浑身紧绷,目光紧迫,向他贯注了前所未有的注意力。进入了一旦他发起进攻,她就会开始表演的状态。
这不免令他想到先前在书房,自己稍微语气重了,她就哭得厉害。
卿荷并不喜欢这种陷落感,不觉抽了下手。
无视掉吧。
只要保证注意力不被再次窃取就好了。
可是指尖触碰到的这份湿润柔软是怎么回事。
卿荷的眼睛有一刹那,失去了焦距。这使得他看上去像是漂亮到抽走灵魂只有空壳的玉人,或是供奉在神龛中的神像。不容亵渎的同时,又任人摆布。
身上掌控一切的气势减弱了。
他沉默着,看她张开唇,把他的手指送进口腔,小猫般舔舐。指腹蹭过柔滑,大约是压到了她的舌尖吧。
有点奇怪。他想。
她在吮他的手指,他感觉到自己指腹擦过软腭,抵到了吞咽食物的那个小口,好像有点想让他帮忙催吐的意思。
果然,她的眼睛湿润起来,眼角微红地逼出了泪水。
卿荷及时地抽出了手指,温度骤然冷却,凉意缠绕不散。
他修长玉白的指,改为捏住她的下巴,拇指揩去她嘴唇边上的水渍。
他声音很平静:
“哪里学来的坏习惯。”
“随便就舔人。”
少女唇边的湿润被他一下一下整理干净,然后曲了下指,改为捏着脸上的软肉不放。男子白皙的脸上依旧没什么情绪,眸色浅淡,依稀带了丝厌烦。
但他捏着她的手指并没有用力。
她都感觉不到疼痛。
他应该是讨厌她刚刚舔了他的行为,而不是她这个人。
莲子清香,掩盖了口腔中不喜欢的楚葵的味道。
卿莹舔了舔牙齿,小声说:“皇兄,我的糖都给你了,我一颗都没有吃到。我想尝尝味道。”
大概是刚刚要哭不哭的,她嗓音带着浓浓鼻音,故意勾引人一样。
“你这样,孤不喜欢。”
卿荷捏着她的脸,很明显感觉到她在舔牙齿,脸部肌肤微动,又在夺走他的注意。
她皮肤薄透,很容易就会掐出红印,而这也限制了他,让他不得不一直控制着力道。
他的手指刚刚在她嘴里,摸到了她的牙,两排坚硬的小米牙。有一颗是尖的,摸上去皮肤感到了刺痛,倘若她要是笑的幅度大了,应该能看见那颗虎牙。
他默默地想。
卿莹觉得他吃了自己那么多糖,而她却只是讲了他几句坏话,实在算不上什么吧,于是有了底气,可以算账了。
她哼了一声:“卿瑶是你故意找过来试探我的?”
卿荷目光重新落回她的脸上。
“你根本就不相信那本玉房秘戏图不是我的,所以,你找卿瑶来问对不对?”
卿莹在展示她的攻击性时,总是异常鲜活,比她装乖卖傻的时候,要好看许多。
卿荷觉得自己在欣赏某种漂亮生动的小东西。
“明明说好只陪我一个吃饭的!你言而无信,算什么君子!”
她讲话时嘴唇一张一合,嫩红的舌尖躺在皓齿后,若隐若现。卿荷把视线上移,落在她眼睛,那眼尾的红还没褪去。
不过,玉房秘戏图,什么东西。卿荷眼前浮现出那色彩夸张、肢体纠缠的画面,他微微一顿,而后轻声道:
“你们两个孤都不信,况且,孤没说过陪你一个人吃饭这种话。”
混淆视听的企图失败了,卿莹气势弱下去,“那你……你也没说会让卿瑶一起吃。”
他沉默。须臾,“那本……”
大抵那个书名,对于一向不涉风月的储君来说,有些难以启齿,他选择略过,“到底是谁所有,你觉得,孤会查不出来吗?”
这里就是他的地盘,任何风吹草动都不可能瞒过他的耳目。
同样的,假如她也意识到这一点,那么她跟卿瑶说的那些话,是不是早就知道他在身后而故意说的?
想到这,他的目光锋锐起来。
卿莹还从没被他用这样充满审视的眼神看过,有种整个儿被扒光了丢在他面前的感觉。她想要偏脸,躲避这种冰冷的、有着强烈压迫感的视线,可是脸上的手指还在,她躲不掉。
知道他不会轻易就罢休。
她向来是打不过就认怂的。
“欺骗了皇兄……臣妹知道错了。”
“那支笔……臣妹会还的。”
“你放开我好不好。”
卿荷不放,他说:“晚膳,孤回来陪你用。”
“没有楚葵。”他声音淡淡的,“你还有什么忌口亦或不喜,这就一并说了,也省的在孤面前装得辛苦,如何。”
卿莹被他捏着脸,有点合不拢嘴唇,她知道这位皇兄是习过武的,对付人来很有一套。他明明没用多大的力气,却让她感觉到被控制,而且他有点像是故意让她没办法合上嘴似的。
但一向端方正直的皇兄怎么会做这种事,她很快就打消了怀疑。
用手去抓他的手腕,也没法撼动他一点。他手臂好硬,她那点力气就跟挠痒痒似的。
再这么捏下去就要当着他的面流口水了。
好丢脸,卿莹原本是个比寻常女子都要少几分羞耻心的人,眼下却感到羞恼交加,整个都要烧起来了。
她手也不再挠他,垂睫,乖软的:“只要皇兄放开,让臣妹做什么都可以。”
卿荷笑了下,很淡,转瞬即逝,卿莹并没看到这带了一丝满足感的笑意。
她听见他说:“你只要好好做妹妹就可以了,嗯?”
这句话,让她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尤其是最后那个嗯,让她产生了一种被胁迫的感觉。
突然觉得这个皇兄有点可怕。
他跟四哥哥……不一样。
那种经历了许多事后才拥有的成熟稳重,和洞察规则、并加以利用的上位感,是四哥哥没有的。
他知道如何完美地控制情绪。
遇到事情,他首先思考的是她会这样去做的动机,转而反过来拿住她。
对于这个人来说,任何生理上的需求,都可以被更高层次的思维所控制。
好可怕,这个人。
不是她能玩弄的。
但这与她想玩弄他并不冲突。
但是眼下最重要的是躲开这一次的危机,毕竟再这样被他捏下去就要流口水了。卿莹不甘不愿,低声说好。
他这才把手放开,而她下巴湿透了,脸上更是好酸,只能用手腕揉着。
卿荷用一张帕子在擦手,她刚刚的口水也蹭在他手上了,他擦得细致,眉心微皱,看得出很不喜欢皮肤沾到别人的东西,但他擦着,还有功夫来说她:
“孤问过凌烟阁的老师,你此前便不甚好学。不通文理,不读经史。现在看来,礼仪德行亦是一塌糊涂。你有什么想反驳的吗?”
他一点儿不严厉,语气温和,却依然让卿莹感到了压力。对于他说的这些,她无法否认,因为她的课业确实一落千丈,在卿瑶回来以后。
她抬头,对上他双眼:“皇兄,我很快就要嫁人了。”
言下之意那些东西根本没必要去学,学也没用。她该学的是如何做好一个妻子,一个有威严的主子,一个掌管中馈的女主人。
“嗯。”卿荷低头,擦完手背,又一根根地去擦手指,对于这个事实没有任何情绪上的反馈。
他声线好听却又异常的冷感,仿佛冰块撞碎在琉璃杯盏,让人倏地醒神。
“今后,孤会亲自管教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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