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遇百无聊赖地趴在开放式阳台栏杆上。
入夜后的城市与五光十色的山城相较，是另一番纸醉金迷、金碧辉煌，陌生的晚风的味道令人隐隐不安。
人生真是反复无常，一周前她还是一个在南滨路边买路边摊凉虾和林妍妍分享的普通高中生，背着书包走路上下学，出行全靠轻轨。
谁想转眼就已经住上了湾区寸cbd里寸土寸金的复式大平层，还在全美最顶尖的私立学校读预科，为申请名校做准备。
当初许凛要节省着用才将将凑够钱给妹妹买的裙子，交遇如今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得到，可又有什么用呢？她想要的东西，无法用任何一种货币购买，价值也无法以银行卡上一串零来衡量。
“你就是我姑姑的女儿？”身后凭空冒出一个青涩女声。
交遇回望，一名妆容张扬仍可看出五官明丽的女生双手交叠在胸前，姿态桀骜得像只孔雀。
“应该是吧。”交遇转身，背靠着栏杆，无所谓地说，“如果杨管事没找错人的话。”
杨管事昨天知会她，比她大一岁的表姐会来湾区和她一起读书，就这两天到。
“叫什么名字？”脾气看着不太好的女生又问。
“交遇。”
“哪个遇？”
“查户口啊？”交遇笑道，“不应该你先自报家门么。”
女孩走到她身边，不满意地盯着她：“爷爷没给够你零花钱？怎么要死不活的。”
“要死不活怎么了？”交遇掀起眼皮，一口进气半口出气地说，“你要搞霸凌？”
“呵，”方择钦翻了个白眼，眼皮上黑金闪闪的亮片，夸张又漂亮，神似她本人，她吊着嗓子，“我稀得搞你。”
”谢谢您的宽宏大量。”交遇笑道，她看出来了，女孩并不是个坏人。
“就是好心来提醒你一句，远离方择铄那个脑残，”方择钦一点自己的太阳穴，“你分了他家产，不知道要怎么针对你呢，他这个人可小心眼了。”
“谢谢。”交遇说，她还没领教过这位太子爷表哥的厉害，没放方择钦的话在心上，要不了多久，她就会为轻视方择钦的温馨提示进行深刻的自我反省。
“我叫方择钦，刚满18，你不想叫我姐姐的话，也不强求。”方择钦一耸肩，“我们家不讲究平等，但出了家门就另说。”
际阍总部和方宅皆不在湾区，除去照顾她们日常生活的人，这里只有她们两个。
方择铄地位不同，被方董带在身边亲自养。
“‘遇’是‘遇见’的‘遇’。”交遇礼尚往来。
几天后，两人开启一同读书的生活。很快交遇就知道为什么本该在大学当新生的年纪，方择钦又被方董耳提面命拎来和她再读一次预科——真的，真的，真的太能闹腾了，她简直怀疑方择钦的基因里和孙悟空是不是带点关系。
逃课打架是家常便饭，除此之外，还常常夜不归宿，和认识的朋友玩到通宵，有几次极限运动把自己搞得打石膏吊绷带拄拐杖，而学期才刚刚过一半。
交遇为此两眼一黑。她俩是同班同学，方择钦折腾自己的同时，也在折磨她。
方董自然不可能不知道她们的情况，毫不意外地停了方择钦的卡。
饭在学校和家里都能吃到，出门到哪里都是司机接送，看上杂志上什么衣服，照片发给杨管事，没过多久就能穿上身，方择钦要什么有什么，就是没有出去花天酒地不着四六的钱。
她百转千肠地要过一次交遇的零花钱，前车之鉴不少，交遇自然不肯：“你要什么？我给你买来回来便是。”
“我朋友过生日，”方择钦说，“怎么好让你去买呢？”
“不用见外，”交遇说，“都是一家人。”
“是真的，”方择钦跑过去扑住她，香风扑鼻，语气楚楚动人，“是沃尔，隔壁班那个高个男生，你听说过他吧？特意邀请我去他家参加生日派对，我总不能空手去吧？”
交遇内心出现一丝动摇，给吧，怕她又骗自己感情，不给吧，怕她真是去参加派对，空手而去在朋友面前跌份。
啧，怎么那么像带孩子呢。
见敌军意志有溃散的迹象，方择钦乘胜追击，并起四根指头对天发誓：“真没骗你，骗你我这学期拿班级倒数第一。”
以方择钦的日常来看，稳坐倒数第一的宝座，是板上钉钉的事，是可预见的，于交遇并无说服力，方择钦又改了内容：“说谎的话，就让我胖三十斤。”
一番话歪打正着地触着交遇的记忆丝线，回忆发出声响，于是方择钦得到了交遇这个月一半的零花钱。
“希望别是真的骗我，”交遇收起转账的手机，叹了口气，“长胖也不必要了，晚上早点回来。”
方择钦倒是真去参加派对了，出乎交遇意料的是，晚上十点来钟就给她拨来电话，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要交遇接她回家。
交遇以为发生什么事了，家居服外套了一件外套就让司机载她赶往方择钦发来的派对地址。
快要到目的街区的时候，交遇忽然让司机在路边，下车在一家便利店外的露天圆桌边捡到了方择钦。
桌上摆着几个空啤酒罐子，交遇握着她的肩膀，先将人上下确认了一遍，头发没散，衣服也没烂，全须全尾的，先松了口气。
“怎么了我的大小姐？”交遇坐下来问。
方择钦缓缓转头，见到妹妹，把嘴一瘪，抱着她哇哇大哭起来，听了好几遍，交遇才听清她在说什么：“呜呜呜呜，我跟他谈感情，他让我摸追追——呕，恶心死了呜呜呜呜呜……”
交遇：“……”
她不得不再语气严肃地确认了一遍：“是沃尔对你做什么了吗？”
方择钦摇头：“没，我很生气，当场就走了。”
交遇扶着方择钦回到车上，她没经历过这种事情，也不知道如何安慰，拧开一瓶矿泉水让她喝。
“再喝膀胱要炸了，”方择钦摇头，“你想让我尿车上？”
大妹子，你喝酒之后说话怎么这么糙。
交遇只好自己喝了，干巴地说一句：“节哀，我为你夭折的爱情遗憾。”
方择钦破涕为笑，她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已经调节好了，抓了把头发：“他也配得到我的爱情？除非做梦。你说这些人，看着人模狗样，光鲜亮丽的。你跟他谈艺术，他能跟你扯两句，你跟他谈人生，他也能跟你扯两句，你以为碰见灵魂挚友了，想跟他进一步发展，牵牵手抱一下，他却直接让你和他煮熟饭——还是在人来人往的卫生间里！小电影真是害人，也不怕大肠杆菌和他子子孙孙进行友好交流访问。”
方择钦打了个寒战：“果然不是一类人吧，他还说什么‘你怎么这么保守，试一下又没关系’。狗屁没关系，怀孕得病的反正不是他，上下嘴皮子一碰当然轻松，狗东西，额真想喊西北锤王来捶死他。”
刚说完她的手机又响了一声，方择钦拿起来查看消息，当即火冒三丈：“我靠神经病吧——他发私信说我自私？？？？”
人到极度无语的时候是会笑的，方择钦哼了两声：“什么狗屁不通的逻辑，我以前居然不知道他一级脑残，这人也太会演了。”
“不要把学识跟人品混为一谈，”交遇说，“也不值得为他伤心，注重自己的感受就好。”
“你好像很有经验。”方择钦挑眉。
“这不是需要经验才能明白的道理，”交遇说，“他说你自私，不就是因为你没有顺他的意，按他的想法来吗？在他的思维里，他是唯一的主体，客体都是为他服务的。”
“世界不会围着他转，他是主体，你也是主体。你觉得不满意，拒绝是理所应该的。真喜欢一个人，尊重、爱护是基本要求，可见他对你别有所图。”
“讲起道理来头头是道的，”方择钦哼了一声，“有谈过恋爱吗？”
“没。”
方择钦觉得好笑：“现在可以谈个试试，年轻的时候多刷点经验，当富婆后才不会被渣男骗家产。”
交遇没说话。
“你有喜欢的人？”方择钦嗅到了八卦的气息，凑过去问她。
“有啊。”交遇坦荡承认，“你不认识，打听了也没用。”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认不认识？怕我告诉他？”
“激将法不好使，”交遇说，“我就是要故意吊你胃口。”
方择钦去掐她脖子，两人在卡宴后座挤作一团。
——
方择钦回学校后突然转了性，居然收心认真学习起来，用她的原话来说就是：“我不能只人品比沃尔那烂狗好，成绩上我也要赶超他，没道理我不如他。”
这天两人在练高尔夫，见她一杆又一杆练得认真，方择钦扇着帽子问：“你很喜欢高尔夫？”
“不喜欢。”扬杆，挥球，话音刚落，白球进洞。
交遇轻描淡写地摘了手套，走到旁边喝水。
她从重复的挥杆抛球动作中找不到丝毫乐趣，看来是徒有当有钱人的命。
方择钦：“……”
别的同学又不跟她们一组，自家人面前装什么呢。
“不喜欢还练这么认真？”搞得她想偷懒一会都不好意思。
交遇却看她一眼：“所有的课，我都要拿第一名。”
方择锐好声好气求她：“能不能给我喘一口气的机会啊？爷爷拿到成绩单，咱俩对比甭提多惨烈了。”
方择锐恳切提出建议：“你可以拿第二名，这并不难。”
方择钦：“……”
这话听起来就好像她在跟初来乍到、身无长物的交遇说：“你可以去学校对面街区那个爱马仕品牌店，买下一只经典款的包，要不了多少钱。”
透着十分讨打的嫌疑。
她回敬一句没什么杀伤力的“呵呵”。
方择钦有痛经的毛病，下午脸色不太好。放学后都两人都坐上车了，她一摸口袋，才说：“不好，我另一个手机落体育馆旁边的女更衣室了。”
交遇：“你上学带两个手机干什么。”
“一部是生活，一部是社交，你不懂。”她取下书包要打开车门下车，“十分钟就好。”
“我去吧。”交遇把她拉回来，“肚子不是还痛吗。”
“谢了。”方择钦没跟她客气，给她说了自己专属柜子的密码，看着她脱下外套一路小跑回学校。
学校体育馆全天对师生开放，还有一群人在场馆内打篮球。
交遇从侧门进了女更衣室，在密密麻麻的一墙柜子上找方择钦的柜子编号，却正面迎上一群人——她的同班同学。
五六个肤色各异的女生，总是抱团活动，谁也离不开谁。
自从开学起，她们就对交遇带着莫名其妙的恶意。这种恶意，在交遇各种成绩名列第一的时候，发酵更甚，时常做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言语、手势、模仿她并不那么纯正的英语发音，交遇并不是很想和她们一般见识，从不搭理。
有些人越是挑衅，越是蹦跶，越没必要搭理，把时间花在和她们斤斤计较上，只能说浪费生命。
“噢噢噢——看看是谁来了。”为首的卷毛女食指按在眼尾，做了个斜拉往上的标志性歧视动作，“是我们的班级第一，是我们口语充满亚洲味的第一名。”
学校明令禁止肤色歧视，被发现是要被开除的。在监控拍不到，也没有第三方可以作证的情况下，这些人变得肆无忌惮。
方择钦还在等她，交遇不想和她们做无谓争辩。解锁，在方择钦乱糟糟的柜子里找手机，里面什么东西都有——换洗衣服，啦啦队手花、包装还没拆的白巧克力，墨镜……以及一只手感相当扎实的网球拍。
帘子外的门“哐”地一声又合上，是那伙自讨没趣的人走了。
总算在最底下拔出方择钦的社交专用手机，交遇叹了口气，给她把东西整理好，走到门边握住门把手往里拉，接着神情一沉——门打不开了。
不知道设计师是不是跟谁有仇，要借机报复无关群众。体育馆更衣室的门很奇葩，厚度和墙壁差不多，也就是说，只要谁拿一根足够长的杆体，斜着搁到外面的门把手上，杆子两端抵住墙，那么这扇开门方向朝女更衣室里面的门，就打不开。
用方择钦的社交手机想都知道是谁搞的，她调出手机的紧急拨号界面，输了方择钦的电话，几秒钟之后对面应答：“喂，交遇？”
“帮忙开个门，我被人关在更衣室里了。”交遇折返再度打开衣柜，取出网球拍放在顺手就能拿到的地方，轻描淡写地说。
等方择钦赶过来的间隙，交遇坐在落地窗边的沙发上，手指一下一下敲打膝盖。
窗户忽然被人叩响，她抬起头，一张合照，一张本应放在她文具袋的合照被黑黢黢的手抵在玻璃上，旁边是卷发女和她朋友们嬉皮笑脸的鬼脸。
交遇蹭地站起来。
“还给我，”她变了怒容，“偷东西可不是个好习惯。”
隔了层物理屏障，声音里的情绪被削弱，卷发女偏过耳朵笑嘻嘻地反问：“亚洲人声音都这么小吗？我听不见。”
说完几个人又默契地做起眯眯眼手势。
“交遇？”一路急跑过来的方择钦从外面为她开了门，气喘吁吁地说，“她们没把你怎么着吧？”
说完，和里外的人撞了个对眼。
“我屮，你们这群王八羔子。”她脸色发白，捂着肚子，咬牙切齿地说，“敢在你太岁奶□□上撒野。”
方择钦脾气暴，早在开学的时候，就因为帮一名留学生说话和白女吵过惊天动地的一架，没人敢惹，见她突然出现，外面的人也是愣了一下。
“赔你新的。”
交遇一把抄起她方才从柜子里取出的网球拍夺门而出，无视一脸茫然的司机，抄近路从一扇窗户轻巧地翻出场馆。
场馆是垫高了的，窗户到水泥地面接近两米的高度差。她眼也不眨起身，活动手腕，几步就到了卷毛女们面前，没等她们说话，扬起昂贵的球拍，狠狠砸了下去，现场一片大呼小叫。
小团体天生有体型优势，方择锐在人数上更是吃亏，可宝器在手，还有肾上腺素和多巴胺的加持，她竟也没怵，硬生生缔造了1对6的传说。
方择钦带着司机及时赶来，她当仁不让几下绾好长发，顾不得身上的阴痛，气势汹汹加入战场。
一场闹剧很快便被闻讯而来的保安制止。
每个人身都挂了不同的彩，交遇脸上有几道抓痕。司机不是练家子，到底捉襟见肘，只得把手无寸铁的方择钦勉强护好。
而对面抱腿的抱腿，捂手的捂手，交遇存有理智，没往她们的脆弱部位招呼。
方择钦被保安拦着，还在用英语输出精粹：“什么玩意，你们的教养不名一文，你们的肤色也优越不到哪里去。往上数两代，厮祖父外祖父不知道在哪里种棉花踩缝纫机呢，还歧视起我们来了，是我们长得好看太嫉妒了吗——我呸！”
交遇弯腰，从地上捡起照片，小心翼翼检查起来——无可避免的，塑封层出现了划痕，她以袖子擦干净表面，珍视地放进制服外套口袋里。
“对我的成绩有意见，可以向老师提出异议，申请复核；对我的口语有异议，不好意思，我并不认为有哪里妨碍到你们。”
“而你们种族歧视、偷盗同学私人物品、校园霸凌的事情，我会以递交事实证据的形式向校方举报。”
打架事件后续很快就被解决了，一来，方家是学校最大的股东之一——这一点方家两个女孩子此前都不知道，自然要要帮亲。讲理，交遇她们也占理。
二来，更衣室外面的监控拍到了卷毛女们的欺凌行为，而来交遇将方择钦的手机放在隐蔽处，拍下了卷毛女们的主动挑衅和歧视手势，视频“不经意”传出去后，她得到了意料之外的支持的呼声。
所以最后的结果是，交遇——也就是方家赔偿卷毛女们的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学校开除卷毛女们。
不论卷毛女们的家长如何抗议反对，都不在交遇要考虑的范围之内了，而学校应付闹腾的家长的方式则是：把监控录像和视频以邮件方式告知女孩儿们的家长，家长们一看视频，当即鸦雀无声，悻悻地走了。
“贱人一巴掌，mean人两巴掌，羊毛卷那伙人我更是转着当陀螺抽。”
几天后，方择钦想起这件事还恨恨地说，交遇在一边拆国内发过来的快递，闻言看了侠肝义胆的表姐一眼。
“没想到你还挺能打，”方择钦说，“看着不像会打架的啊。”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要是上赶着挑衅，我为什么要忍？”交遇反问。
“言之有理。”方择钦蹲下来帮她一起拆包裹，牵起一件颜色鲜艳的卫衣，撇嘴，“又买这么多，就是因为你穿得太便宜，羊毛卷才觉得你好欺负。”
“看菜下碟，更该打了。”交遇说。
方择锐就地坐下来，掏出平板悠悠地说：“让我来看一看你常买的这家国内网店究竟有什么好的，怎么就非穿它家的不可了。”
听她一副吊儿郎当的语气，交遇知道她又要开始了。
“哟，”方择钦反转平板给她看，指着上面的模特，一脸新奇，“你手上的外套还是这个女孩穿着好看，你又不爱笑，穿得活泼开朗干什么？”
交遇装聋子。
方择钦兴致高昂，手指继续往下滑，语气更惊喜：“哟，所有同款你都买了呀，”她一竖大拇指，夸得真诚，“真爱粉。”
”怎么个意思？“交遇道。
”得了，”方择钦把平板随手一扔，瘫在地上，“你那照片我早就看见了，就你自己以为藏得好——我之前听杨说，你在国内的家庭还有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就是她吧，你喜欢的人也是她。”
“你都猜到了还问什么。”交遇抱着新衣服去洗衣房过水。
“出国前没跟她表白么？”方择钦问，“你姐姐长这么漂亮，肯定很多人追吧，不先表个心意，别人就要住进去了。”
脚步顿住，交遇没转身，语气平静：“她有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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