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廊桥的时候,许凛又开口说:“我怎么觉得你有点把交遇当女儿养的意思,刚才的反应特别像我看的一些段子。”
空姐候在舱门旁,看了她们的登机牌,态度温和有礼地指伸手示意位置所在,两人颔首致谢。
“什么段子?”林奈延数着座位号。
许凛说:“女儿即将被黄毛拐走,老母亲老父亲恨铁不成钢。”
林奈延头也没回地给了她一肘子,杵在了空气上,但许凛还是生动地闷哼一声。
两人坐下来,林奈延说:“我以前怎么没觉得你话这么多。”
“嘿嘿嘿,”许凛贱兮兮地笑,“天天跟你扯淡、成绩吊车尾的话,我妈老汉儿会放过我?”
“言之有理,”林奈延点头,“所以考上了,光宗耀祖了,现在要聊尽兴了。”
许凛谦虚地说:“光宗耀祖说不上,我妈就是清华毕业的,应该叫不辱门楣。”
“你改名叫许门楣吧,字不辱。”
“好主意,回去就跟我妈老汉儿商量,”许凛打了个响指,“我还是觉得你应该转变老母亲心理,交遇比你小不了两岁,以后谈恋爱,结婚,难不成你都要操心啊?”
“首先,我作为她姐姐,照顾她是应该的,才不是什么所谓的老母亲心理。”
林奈延自顾自地系上安全带,扣完无所事事,她又补充了一句,语气有些说不出来的惆怅:“是该操心以后她带结婚对象回家,哪怕我人在北极,也要打海滴赶回来帮她相看对方的人品,到底是人生大事呢。”
“现在不说这个,”林奈延看她一眼,“交遇还小。”
“不远了好吧,”许凛又掰着指头跟她算,“紧张的高一高二一过就上大学,大一大二稍微轻松点,大三大四忙论文忙毕业忙着工作忙毕业,其实也是过得很快。为什么小时候感觉每天都过得很慢?因为每天都在不断接触新的东西,但随着年纪越大,你的所拥有的经验,阅历,三观诸如此类的都渐趋稳定,很少再有什么新的发现。今天和昨天没什么区别,昨天和前天也分不出什么变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两百来天的日子都可以算合并同类项,。”
她一拍巴掌:“所以说,日子是过的很快的。”
最后还不忘卖弄自己的文采,文邹邹地念了一句:“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林奈延被她说得一阵惊悚,好似自己的人生一眼便能望到头,交遇明天就要拉个人回来结婚一样。
她搓了搓手臂:“你只是高中毕业了而已,离三十而立还有十几年吧,哪儿来这么多的观点输出?”
“嘿嘿,我说的有道理吧?最近认识了一个巴蜀的文科帅哥,保送送的那种,我在家狂补了好久的书,就为了跟他有共同话题,看着看着就看出自己的心得了。”
左被保送,右被保送,林奈延这被保送生围绕的一生……
“后续呢?”
“没后续。”
“你都愿意为帅哥挑灯夜读了,都没进一步发展发展?”
“发展啥呀,有些帅哥只可远观不可亵玩,我看看就好,而且答应了我妹妹,在她上大学之前不谈恋爱的。”
“哟,怪守信的。”林奈延之前听她提起过这事,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是,”许凛得意地说,“做不到就别说,说了就得做到,言而无信,反复无常,还怎么当个好姐姐,还有什么威严在?”
林奈延:“……”
该说不说,许凛的话,时不时就能无心扫射到林奈延,她为自己并没有如约在第二天给交遇打电话,短暂地忏悔了一下。
一行人傍晚抵达沿海国际机场,依旧是转乘大巴,天黑了才入住酒店。
酒店就在海湾,阳台外的风景诠释了什么叫真正的水天相接。
第二天一行人去了当地著名的景点,吃过海鲜盛宴,许凛和林奈延换了充满夏日风情的花衬衫的大裤衩。
许凛胸口还别了一副墨镜,骚包气质在毕业后完全发育成熟,林奈延撇撇嘴:“天都黑了还戴,难道是什么有夜视功能的新产品吗。”
许凛信哉悠哉地单手一抖眼镜架子,很帅气地给自己戴好,一低头,墨镜滑溜到英气的鼻梁,她视线从墨镜上方对向林奈延:“八班谁最狂?是我爱装王。”
“……”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顺口溜,林奈延简直对她五体投地。
爱装王又自费买了一个小桶和抄网。抄网悠闲地抄在肩膀上,小桶把手穿在抄网把里,在背后一甩一甩,特像地主家勤勤恳恳又臭美的傻大女。
落日潮汐,许凛玩得不亦乐乎,卷起裤腿,赤着脚拐着腿,迈着傻里傻气的外八字追一个行动敏捷的螃蟹。
内陆长大的孩子,即便住在江边,对水也接触甚少,更别提一望无垠的海边。她对什么都新鲜得很,跃跃欲试想徒手去抓,又顾及螃蟹那张牙舞爪的大红毛钳子,手一伸一躲,腰一弯一直,动作逗得林奈延嫌她傻气。
林奈延对她喊:“听过一个歇后语吗?”
“请您赐教。”许凛远远地说。
“那啥咬王八壳。”
“嘿,”许凛眼睛一直盯着面对庞然大物的威胁、坚持溜之大吉为上策,途中不忘举起武器震慑的螃蟹,也笑了,“还真是,无处下嘴。”
林奈延实在看不下去,赶走慢走两步,要过许凛手里的小抄网,在潮汐起伏的边缘一捞,扬起手,一只即将逃出生天的螃蟹和着沙子正在抄网里挣扎。
“哎呀!”许凛娇嗔地一跺脚,湿软的沙滩被她踩出一个脚印,下一秒又被蔓延上来的潮水冲刷而过,什么都不剩下。
“你干嘛呀,我马上就要靠勤劳的双手抓住它了。”
“是吗?那这个你要不要。”林奈延问。
许凛想了想,说:“你把它隔远点放了,我再重新抓一次。”
林奈延就好笑地往岸边走了十来步,在水迹的边缘说:“我放了。”
许凛拍拍手:“来吧。”
手一伸一躲,腰一屈一直,她拐着腿,迈着傻里傻气的外八字,整套流程和刚才还是没有任何区别。
从始至终,许凛都没摸到螃蟹的壳,螃蟹很快就归于大海的怀抱。
林奈延在一边捧腹大笑,笑够了走过来说:“嗯,很遗憾,真的差一点点就要抓到了。”
许凛一派高深地看向大海,叹了口气,语气渺远:“你知道我借这个故事是想告诉你什么吗?”
“您说。”
“有的东西终究是抓不住的,但你抓都不抓,肯定会后悔。”
“很有道理,”林奈延说,“但还是掩盖不了你没抓到螃蟹的事实。”
许凛酷炫地一扭头:“别小瞧我,动态的抓不到,静态的我一抓一个准。”
然后两人蹲在一边捡贝壳捡得不亦乐乎,圆壳的,螺旋纹的。
弯腰、拾取贝壳的动作并不需要耗费什么脑力,就是要稍微费点眼睛,尤其是在光线越来越昏暗的情况下。
林奈延眼睛里只有贝壳,只记得自己在找贝壳,抽空其余一切思考,沉浸在简单的重复性动作中,做这种事情让她很放松。
沙滩铺上了一层粉黛,只是蔓延的过程缓慢,林奈延并未察觉,直到许凛叫她,方才回神。
大海水天相接处的天空,霞光的粉和由此延申至彼的蓝泾渭分明,相接的地方又交融,晕染自然,成了一大片的紫。
墨色的海平面,反着天上的缎带彩霞,落日鎏金。
太阳告别夜色,晚霞拧亮黄昏。【注】
沙滩上的人不约而同举起手机,记录下这盛大,绚烂的一刻。
林奈延领着桶和抄网,小腿上有涨潮时冲刷到小腿上的沙点子,因着刚刚和许凛斗嘴,口头战争升级成肢体泼水战,衬衫和裤衩有些地方部位黏在身上,约束发丝的黑色皮筋也在刚才卡一声崩裂,尸体还揣在她的裤兜里,有几根发丝也贴在侧脸,弄得她有些痒。
形容甚是滑稽狼狈,林奈延先是将头发撩到耳后,然后手在裤腿上用力擦蹭两下,确认没有水也没有沙子后,才从裤衩口袋里拿出手机,对准眼前的景色拍了一张给交遇发过去。
过了几秒,交遇给她发了回信。
“好美”
林奈延单手打字:是的
交遇没立刻回,林奈延又跟着一条:在忙吗?能不能打电话啊,前两天我玩忘了
附赠了个笑哭的表情,是缓和气氛的意图。
叮咚一声。
交遇:可以
林奈延调出通话界面,在前几日的通话记录里找到交遇的名字,回拨了过去。
铃声刚唱两句,对面就接通了。
林奈延的心情不如她发的笑哭表情那么自在,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极力调出一副无忧无虑的语气:“小鱼!吃饭了吗?”
“吃了。”交遇说,没有跟往常一样报菜名。
但林奈延不以为意:“北京今天下雨了吗?”
“没有。”
“热吗?”
“还好。”
“我打电话之前,你在干嘛呀?”
“看书。”
“还是上次海子那本诗集吗?”
“不是。”
“哦?那是什么?”交遇反应不似往日,林奈延心缓缓地沉了下去——交遇好像心不在焉,敷衍的态度让她很不高兴。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交遇念着有点拗口。
“哲学领域的?”
“嗯。”
林奈延就找不到话了。
“小鱼,”她语气揣着忐忑,“是因为前两天我没答应给你打电话,你生我气了吗?”
林奈延想,如果交遇生气,那也是应该的。
“不是,”交遇没想到她会提起这茬,虽然这两天她一直在想她们之间的事,但此刻情绪低迷却绝不是因为在生林奈延的气,她很少会因为什么事情生林奈延的气,顿了顿才跟她说:“今天比较累。”
交遇都说累了,林奈延也舍不得再喋喋不休追问她为什么累,按道理下一句话应该就是:“好的,那你好好休息,今晚早点睡。”
但话到嘴边,林奈延鬼使神差地改成:“那你就听我说吧,回答嗯、好、不行、可以之类的就好。”
“好。”交遇说。
“小鱼,你喜欢大海吗?”
“没见过。”交遇回了三个字。
没见过的东西,自然也就谈不上喜欢不喜欢,书本、新闻、手机里的大海再美,没亲身体验过,滋味到底是不同的。
但她又觉得这样答应该会扫林奈延的兴,所以又补充:“应该是喜欢的吧,电视上的大海都是水天一色,波澜壮阔的,很宽广的样子。”
“是很宽广,”林奈延低下头,眯起眼睛盯着凑到她脚边的一只很小很小的螃蟹。
真的太小了,要不是明显的痒感传来,再岸边如此昏暗的庆幸下,她就算把自己的脚看出个洞,也不会发现有这么个小东西就在她的脚边。
“晚霞是粉色和蓝色的,爱乐之城里的天挺像,还有一个金黄的落日——但现在变红了。”林奈延笑着说,“我觉得红色的看起来要更壮观点。”
“你听起来很开心。”交遇说。
林奈延的情绪听过话筒,也感染到她。
“被眼前的景色震撼到了,大自然真是鬼斧神工。”
她轻轻哼起繁星之城的前奏,音调很准,慵懒中带着沙哑,交遇听出来是去年仲夏夜晚林奈延坐在高脚凳,抱着借来的吉他弹边唱的那一首。
粉色逐渐退场,蓝色也逐渐被墨色熏染,只余海平面与天际线交界处,窄窄挣扎着一抹白。
潮涨潮退,拍打着林奈延的小腿,溅起的浪花打湿她的裤脚。留下点白沫,又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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