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耍了朋友没得哦？”坐在仁青身边和她聊天的祝太婆忽然问这边的林奈延。
祝太婆的孙媳妇一脸尴尬地说：“人家这么忙，哪里有时间耍朋友嘛。”
“没有呢。”林奈延收回手指，心平气和地说。
“哎呀，也是耍得了。”老太太对林奈延的年龄反而更上心，“你是不是马上就满三十了哦？”
林奈延：“是的。”
祝太婆开始她的长篇大论：“那是必须该耍个了，女娃子过了三十岁就不太好放人户了，生娃儿还是高龄产妇。”
祝太婆老家不知道是哪里的，口音和林奈延在山城常听见的不太一样，但不影响她理解。
自动把方言翻译成相对应的普通话之后，林奈延大为新奇。
她活了近三十年，还是头次知道一个动宾短语的杀伤力，能与“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一经典名言，旗鼓相当，难分伯仲。
是把女人当要去山坡上吃草的牛羊了么？还放来放去的。
她觉得有些讽刺可笑，倒没多生气，环境如此，人不足道，祝太婆的观念已经根深蒂固，不是林奈延能扭转改变的。
她不唱反调，顺着附和：“对的，只是结婚的事情急不得嘛，也不是说找就能找到的。”
“哪里找不到，”祝太婆敲敲拐棍，表示不以为然，“年龄稍微大了些，但是你屋头条件嘞门好，你孙女长得又乖，多的是人要。”
她握着仁青的手背，宛如一锤定音，语气充满使命感，“嬢嬢给你幺女介绍一个，你看要不要得。”
仁青的脸色已经因为她刚才不自知贬低林奈延的话，沉了下来，听她说要给林奈延说媒，哪里肯干，碍于她的年纪，只得干笑着说：“现在都流行自由恋爱，娃儿的事情我们管不到，她看得来哪个就算哪个，先工作赚钱是最重要的。”
林奈延预感这天要聊个没完，果然就听祝太婆又怒其不争地说：“哎呀，挣钱哪里挣不到嘛，不抓紧趁年轻结婚，以后四五十岁了，娃儿都还在上小学，别个晓不得的还以为你是娃儿奶奶和外婆，你想哈勒种情况，心头安逸迈？”
这话倒是正撞仁青的心上，她看了林奈延一眼，没接话。
“再说年纪大了，想找个条件好的，你看得上别个，别个还看不上你，好恼火哦，还是抓紧时间。”祝太婆又趁热打铁地说。
“有对象了，”林奈延忽然出声，像是没做好这么快就把消息知会人的准备，笑得很含蓄腼腆，“五官端正，为人老实，工作也稳定，还说结婚了以后工资全部交给我保管。”
这下祝太婆不制造焦虑了，惊奇又不满地“耶”了一声：“刚才啷个不给我们说耶，还把婆婆当外人迈？”
“怎么可能呀，”林奈延走过去挽着婆婆的手臂，“还不是刚谈上，想稳定下来再给婆婆你分享好消息嘛。”
“那就好好谈，过年了把男娃儿带回来，婆婆给你把关。”
“要得。”林奈延说。
入夜后江边风更大，说完话，两家人各自分道扬镳，祝老太带着孙媳重孙打道回府，仁青和林奈延继续散步。
“真有对象了啊？”仁青问。
“……马上就有了。”林奈延含糊其辞，对仁青挤眉弄眼，像不太好把话说开来。
“这是什么表情，”仁青问，“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嘛，还马上，啷个，你耍到不该的耍人了迈？”
“哎呀，”林奈延孩子气地一跺脚，“我的人品还过关，你就放心嘛。”
“那是哪样了，”仁青笑着，语气戏谑中夹着惆怅，“幺女果然大了，都有自己的心事了。”
双手揣兜，林奈延没回应她的打趣，踩着人行横道边上一列路砖走直线，头低着，一时间没说话。
今晚月亮很圆，城市的光和声在沸腾。
仁青静静看着她的背影，眼神宠溺——林奈延还真像个情窦初开，羞于将心事为人道的青葱少女。
林奈延走了几步，像是下定决心，转过来声音小小、语速急促地对仁青吐露想法：“还没正式在一起，因为差个告白仪式。”
现在似乎是个做什么事都着急忙慌的快餐时代，有人享受身心分离的露水愉悦，有人视细枝末节的事情导致的分分合合如家常便饭。
别人的生活，林奈延不予置评，但于她而言，恋爱的节奏应该慢一些、过程应该正式一些。
逢场作戏从来不是林奈延的处事原则，她想和交遇在一起，是一辈子的事情。
要有正经的告白仪式，要有走心的告白词和芬芳的鲜花，绝不能让场面太过草率，不能稀里糊涂地就开启一段全新的关系，不能以随便的心态对待交遇，否则是对双方都不负责任的表现。
“我就说嘛。”仁青说。
“怎么不信嘛，我演得不像？”林奈延询问。
“我幺女这么好的条件，不应该只找个按月发工资的人。”
“有可能啊，”林奈延笑起来，“我自己有钱，不需要刻意找个有钱人。”
“那他是不是有钱人嘛？”
和交遇的关系，迟早要告诉家里的人，从现在开始打预防针，让仁青有个心理准备，总比仁青到时候看见上门吃饭的孙女婿是个女的，还是她侄孙女，要好得多。
林奈延就谨慎地组织措辞：“她家里是开公司的，自己也是国外名牌大学毕业。”
“年龄安？”仁青问。
“和我差不多大。”小两岁确实不算差太多吧？
“嗯，那到还可以。”仁青又严肃地问，“进展到哪一步了，有把话说开吗？好久跟你表白嘛。”
“彼此都对对方有意思，就差临门一脚了……我准备先表白来着。”
“啷个要你来表白哟，”仁青听完拧着眉，看得出极为不赞同，“男娃儿不主动，你矜持些，他不说，你就别管他。”
林奈延咳了一声：“我主动也没关系的，我表白也没关系，现在年代不一样了，我要勇敢追爱。”
“不得行，”仁青瞪她，“你主动，就显得你很着急，你一着急，有的人就以为你好拿捏，不把你当回事，关系稀里糊涂地开始，稀里糊涂就结束了，对你不好。”
“……有道理。”
“他家里是哪里的，北京迈？”
不出所料，声明完原则，仁青开始深入了解细节了。
“暂时保密，”林奈延闭紧了嘴巴，“有好事肯定会第一个告诉咱们仁青大美人呀。”
“哎哟，还是幺女儿会夸人，”仁青无奈地笑笑，当真不说了，“奶奶相信你，这么多年都没见你有找对象的迹象，好不容易有了个，想来应该是很不错的，不然你不会八字还没成型的时候，就跟我们讲。”
“我真的很喜欢她，”林奈延神色认真道，“奶奶，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和什么人过一辈子。”
“那就好，早点稳定下来，后面生个娃娃，我跟爷爷给你带，也学祝老太，到了晚上就把自己娃娃推出来转路。”
“说这个也太早了吧，我连恋爱都还没正式谈呢。”林奈延没底气地说，她就算跟交遇结了婚，又去哪里生个孩子出来？她怕痛怕得要命，更不愿意交遇遭罪，哪怕交遇早就表明自己愿意为她妊娠。
“时间过得快得很哟，一混你还不是都这么大了，生孩子又还能有好久呢。”
江风又起，仁青伸手，轻柔地把林奈延唇边一丝捣乱的长发挽到耳后。
前半生辛苦劳作，仁青的手很粗糙，刮在脸上有明显的刺感，就是这样一双老妇人的手，给林奈延扎过很多次辫子，洗过很多次沾染油渍和笔迹的白色衬衫，为她做过很多次热腾腾的饭菜。
也曾在林奈延半夜初潮来临、红着眼睛不知所措时，穿着臃肿的睡衣，给她买回来便利店里能买到的所有牌子的卫生巾，只因怕林奈延对某一个种类的过敏。
这样的毫无保留的、心无芥蒂的来自女性长辈的爱，林奈延并未缺席感受。
——
回到家中，林奈延舒舒服服泡了个澡，吹完头发有些口渴，端着杯子进厨房倒水的时候，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事情没做完。
倒好水之后便反身进了交遇的房间，顺手关上了门。
她进交遇的房间不是什么需要偷偷摸摸进行的坏事，大学寒暑假闲在家里的时候，也时常进交遇的房间晒太阳看书，此刻却也不想让仁青看见她在做什么。
电脑侧面的指示灯换了颜色，表示经过小半天的蓄能，电池已经充满。
林奈延拉开椅子坐到书桌前，按下开机键，等待系统启动。
交遇的私人物品，林奈延从来不碰，包括这台附加密码的电脑，但她忽然就想试试，试试是否能猜对密码。
电脑年代毕竟有些久了，开机慢，但林奈延很有耐心，眼睛一直注视着屏幕上不断转动的几何圆圈。
近七分钟的时间过去，屏幕跳出密码输入框，林奈延动作比思考快，先一步伸出手，然后迟疑着输入八位数的数字密码，“嗡”的一声——画面跳转桌面——密码是林奈延的出生年份加具体日期，她猜对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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