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沿海玩了个尽心的林奈延比交遇早回来两天。按照规定，参加夏令营的学生要从机场回到学校，在学校里原地解散。
毕业生的人脸数据已经从学校门禁系统里删除了，林奈延进不去，只好站在校门口外等自家高中生。
流火时节已至，山城即将进入一年中最火辣的日子，头顶不遗余力散发光和热的太阳就可见一斑。
林奈延等在马路路障墩子旁边的大树阴凉底下，她没跟交遇说要来接这回事，眼见着交遇背着包，拖着行李箱跟同学在大门口分道扬镳。
林奈延注视着她，像是要将半个月丢失的份儿全补回来。交遇好像是瘦了些，侧脸轮廓明显，神情依旧是冷淡从容的，徐徐地拖着行李箱往这边走。
身后就是公交站牌，交遇可能是要坐公交回家，林奈延耐心告罄，率先挥手叫她：“小鱼！”
交遇准确地将视线定位到树下，有一瞬间的怔愣，然后快步走过来：“等多久了？怎么不提前跟我说呢？”
“提前跟你说了你要干什么？不让我来接？”林奈延起了恶劣的心思，故意曲解她的话。
交遇顿了一下：“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抬头看了看天，说，“太阳挺大的。”然后又说，“我怕晒着你。”
还是以前一样诚挚的语气，诚挚的眼神。
林奈延低头掩饰自己有些不自然的神色，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交遇说话这么熨帖呢，耳朵快烧着似的。
“我帮你拿行李箱，”林奈延转移注意力，要去碰她行李箱的拉杆。
“不用，有点重。”交遇避了避林奈延的手。
林奈延才不信，送机的时候又不是没拎过，就几套夏季常服，能重到哪里去，她觉得交遇是在客套，但她不喜欢交遇跟她客套，不管因为是家人，还是怀揣了别的什么心思，就是要去拉。
接过拉杆的一瞬间，林奈延手往下沉了沉——行李箱确实比交遇走之前重了不少，交遇没夸大，但林奈延也不是拎不起，不以为然地说：“还好啊。”
交遇抬手招了辆出租车，后备箱升起，林奈延拦住交遇要提箱子的动作：“我来放。”
收紧核心将行李放进后备箱，二人一同坐到后排。
林奈延忍不住好奇，也是想跟她多说说话，问道：“你从北京带什么东西回来了吗？箱子好像比你走的时候要重。”
“嗯，带的特产。”交遇从包里拿出一张独立包装的湿巾，撕开一边的口子，将内里柔软的湿巾对着林奈延，“擦擦汗水。“
林奈延从包装里抽出纸巾，莫名其妙解释了一句：“太阳真大啊，还热出汗水了。”
交遇看着她擦手，微微地笑着，林奈延觉得自己好像在辩解什么，干咳了一声，接着方才的话题：“什么特产啊，有给我的吗？”
“吃的，有给你的。”
“不会是豆汁吧，”林奈延胡乱猜测，将擦了脸和手的湿巾团成球，握在手里，“那我就敬谢不敏了。”
“豆汁带不回来，”交遇认真的说，“而且我也很讨厌豆汁。”
林奈延笑，交遇伸手，让她把垃圾给自己，林奈延摇头，交遇说：“包装还在我这儿，等会我一起扔了。”
“好吧，”林奈延把用过的湿纸巾塞回交遇手上的包装袋里。
动作间不免有肌肤接触，林奈延垂着眼，交遇自然而然地摊着手。
交遇手指长而直，骨节匀称，是所谓的冷白皮。青紫的血管和肌肤纹理干净明晰，实在赏心悦目，林奈延眨了眨眼，收手，靠回自己的位置上。
窗外景致也越来越熟悉，她偏着头说：“马上要到了。”
虽说家本来就离三中不远，但今天这也太短了点，林奈延心想。
交遇将她用过的湿巾揣回口袋，拿出手机付钱，下车，她敏感地察觉到林奈延今天状态有些奇怪，好像在掩饰什么。
难道又发生什么事情了？交遇想。但是不对，以她对林奈延的性格了解，真有什么，林奈延是绝对笑不出来的，刚刚在大树底下跟她打招呼的时候明明还很开心来着。
那边林奈延已经将行李箱放在了马路牙子。
吃过晚饭，林奈延就知道交遇带回来的是什么东西了——整整一大盒、甚至还高出盒子小半个指头的，满满当当又沉垫垫的稻香村老式糕点，估计七八斤往上。
款式多样，牛舌饼、山楂锅盔、枣泥酥不一而足，排得满当紧凑，看着令人很满足。
个别糕点这么多年了样式都没变，还是林奈延记忆里的样子。
仁青看到都“哇”了一声：“这么大一盒从北京带回来，多辛苦啊。”
“没有多重，反正箱子也是空的。”交遇说。
包装盒上有店铺地址，林奈延还有印象，地方离c大并不近，地铁要转两条线，就问：“你自己去买的？”
“嗯。”
“什么时候？”
“昨天。”
“哦，”林奈延低头拿了一块牛舌饼，咬了口，椒盐味儿的，酥皮掉渣，还是十多年前的味道。
仁青去阳台接电话了，林奈延缓缓咀嚼着牛舌饼，突然说：“以前我跟妈妈住在北京，她就喜欢买牛舌饼，但我觉得很难吃。”
气氛陷入某种轻飘飘的低迷当中，交遇忽然觉得自己做了件错误的事情。
“现在又觉得味道还不错啊，”林奈延又扬起调子，“我还挺喜欢的。”
“谢谢你啊小鱼，”林奈延说，“我真的好多年都没有吃过稻香村的糕点了。”
从她们来了山城之后。
稻香村的糕点并没有好吃到林奈延来到了妈妈的家乡城市之后还念念不忘，更多的是一种记忆符号，想起稻香村，就会想起妈妈，继而想起妈妈带着她在北京打拼，两个人相依为命的日子。
实在过去很久了，还是刻骨铭心。
过了两天，许凛带着她纯手工制作的风铃找上门。
背回山城的贝壳不少，清洗消毒，画设计图买材料，做了两串，一串已经被妹妹欢天喜地地挂到了自己房间，另一串她决定送给交遇，做生日礼物。
“跟小鱼说啊，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许凛顺嘴提了一句。
林奈延提着风铃，目不转睛地晃荡一个形制精巧的铃铛，闻言嗔看了许凛一眼：“费那个口舌，小鱼不是会把人心意分出三六九等的人，肯定喜欢。”
“那就行。”许凛喝了口细腻绵密的绿豆冰沙，眼睛在客厅转了一圈，“这么热的天小鱼出去干嘛了？”
“她同桌约她出去写作业。”林奈延说。
“不会吧，”许凛不可思议，“她的作业怎么可能快开学了还没写完？不像她啊。”
“可能是辅导同学吧，多跟朋友出去玩玩也好，老是闷在家里干什么，长蘑菇吗。”林奈延摸着风铃说。
许凛捂胸，神情受伤：“我好像被含沙射影了呢。”
“还有贝壳吗，给我也做一串，我带去挂宿舍。”林奈延伸手讨要。
“没了，拢共就只够做俩的。”许凛嗤她，“谁当时还说我幼稚呢。”
林奈延双手合十：“我错了，下次多捡点。”
许凛肚子叫了一声：“有吃的吗？我睡醒就来找你，还没吃早饭呢。”
“糕点吃吗？”林奈延问。
“都行。”
许凛就看她两手托着一个喜庆的大红盒子，揭开，里面是一堆琳琅满目的中式糕点。
林奈延将糕点放在茶几上：“稻香村的糕点，小鱼从北京带回来的特产。”
许凛稀罕地“哇”了一声：“看着不错。”捡了块牛舌饼，期待地咬了口。
林奈延：“哎——”
“啊，”许凛的五官顿时纠结得难舍难分，“怎么是咸的啊？”
她嗜甜如命，认为所有糕点，无论中式还是西式，做成咸口的就是在暴殄天物，连忙抽纸就要吐出来。
“这是小鱼坐了三个小时地铁，在三十度的北京夏天排队买的，又不远千里带回来，你确定要吐吗？”
林奈延目光静静地跟她确认，许凛连忙正一正脸色，然后几口将剩下的塞进嘴巴，大嚼特嚼两口，以绿豆冰沙送服，使劲地抻了抻脖子，吐了口气，语气痛苦地评价：“好吃。”
接着对剩下一堆眼花缭乱的糕点犹豫不定，无处下手，生怕又踩雷。
“除了牛舌饼是咸的，其他都是甜口，红的那个是枣泥酥。”
许凛不喜欢吃红枣，林奈延特地提醒一句。
许凛就放心地捡了一块，大吃特吃起来。
“哇！好好吃！”林妍妍两眼放光地看着手里的坚果列巴：“用料很扎实哎。”
桌上除了作业，还有一小包抽了真空的糕点，是交遇给同桌带的。
交遇在草稿纸上给林妍妍做辅助线。
“用这两个公式就能搞定了。”交遇将草稿纸推给她，“先看看解题思路。”
“啊，懂了。”林妍妍将最后一口列巴吞下，擦了擦手，麻利地开始解题。
交遇检查了她的试卷，拿红笔简短勾画了两下：“这里，还有下面这个，做熟练之后步骤可以合并，看着更直观。
林妍妍连连点头，在笔记本上做了批注。
一上午都在咖啡馆的自习区做题，成功解决掉一部分作业，林妍妍抬手亮起表盘，正是吃午饭的时间。
“中午我请客，这隔壁开了一家日式拉面馆，咱们去试试。”林妍妍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这么热的天出来教我做题，还给我带特产，谢谢啦。”
“都是朋友，说这个就见外了。”交遇将桌上的东西摆放整齐，“走吧，吃完回来继续。”
林妍妍暑假作业留了些不太会做的难题，问交遇能不能教教她，反正自己在家里也是学，出来教林妍妍做题，也是复习知识的一个过程，没什么区别，她就答应了。
“我觉得你从夏令营回来之后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林妍妍点完单说。
“哪里？”交遇给她倒了杯柠檬水。
“说不上来，”林妍妍眼睛弯弯地喝了口水，“就是更吸引人了。”
非要形容的话，就是从一个颜色黯淡的冰块，变成了光洁澄澈的冰块，折射光线的那种。
交遇只是一笑，并不接话。只要最重要的那个人不讨厌她就行，吸引人与否，她并无所谓。
“话说，我们学校每年都有高二参加高考的先例，我看你刚刚都已经在自学高三的课程了，也是有这个打算吗？”
交遇低头喝水：“没有。”
林妍妍：“啊？那你这么早就学了……”
交遇抬起眼，很平静的脸：“闲着也是闲着，打发时间。”
“哈……”林妍妍幽幽地，“学霸的世界我还真是不懂。”
“不是什么学霸，”交遇说，“夏令营的很多同学都比我优秀。”
也让她再直白不过地感受到，有的人一出生就已经赢在起跑线了，只有分数，是她唯一拿得出手和他们做比较的东西，甚至两相对比之下都显得不太够格，这让她为自己先前稍微获得一点成绩，就迫不及待去向林奈延邀功的行为感到惭愧羞耻。
林奈延就读于实验班，班里神仙如云，她自己也是个中翘楚，拿这么点分就去炫耀，她有什么好得意，有什么好讨奖赏的？
“别人比你更优秀，不代表你就不优秀啊。”林妍妍说，“你得对自己有信心。”
交遇不置可否，她只知道自己必须要花更多的时间去进步，进步到站在林奈延身侧不会自卑。
店员端上拉面，林妍妍拿出手机先拍了张照，习惯性地先发了个朋友圈，才收起手机。
林奈延一条腿盘在沙发上翻朋友圈，到饭点了，她问许凛：“吃什么？”
许凛摊在她身边打游戏：“客随主便，不挑。”
林奈延正好翻到林妍妍的朋友圈，照片里，桌对面一只修长的手出了镜，她点开大图，两指放大端详了一番，顿了顿，伸手点了个赞。
“吃拉面吧。”林奈延说。
“可以。”
林奈延找到了图片里那家店，在外卖软件上点了两份招牌拉面。
“其实高二参加高考也不代表一定就要去读嘛，就当是试试水了，考得好愿意上大学就上，不愿意查漏补缺，高三再战。”林妍妍说。
交遇吃了口面：“嗯。”
林妍妍戳了戳面：“和你姐姐怎么样了呢？”
交遇抿了抿唇：“她是我姐姐。”
她咬重了姐姐两个字。
别人和姐姐怎么样，她和林奈延就怎么样，并无区别。
“姐姐要去外地上大学了，身为妹妹，思念是正常的吧？”
交遇无奈地叹了口气，她这个娃娃脸同桌别的都好，就是老爱问她不存在的感情生活这件事让她很是头疼：“别老问我这个了，问一百遍也是不会有什么变化的。”
林妍妍嘴硬：“我只是关心你嘛。”
“谢谢，”交遇说，“不提这个就是最大的关心。”
林妍妍可以把她的暗恋视为看过的小说成了真，怀着新鲜好奇的心理。但于她而言，喜欢林奈延却是再真实再清醒不过的事情，林妍妍每问一次，都是在变相地提醒她，她对林奈延的感情是无法传达，不可触摸的禁止事项。
不能解决问题，徒添烦闷。
“好吧。”林妍妍闷闷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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