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愿抬起头，活动着酸胀的脖颈，头顶是呼啦啦转的三叶风扇，日光灯刺眼的光芒照得人头晕目眩。
竟然差点在晚自习上睡着。
他的眼睛被灯光迷成一条细缝，薄薄的眼皮覆在深棕色的瞳仁上，眼尾纤细微微上扬，右眼下有两颗不明显的褐色小痣。嘴唇干燥，颜色浅淡，肤色是长期呆在室内的苍白。
教室里拥挤混乱，桌椅像是被划分切割的豆腐块，书桌上堆叠的书本遮住学生贴近桌面的头。
九点半下课铃响起，人潮涌动，高三生结束疲累的一天，本该鲜活的脸上只剩漠然。
祁愿随人群流动，远离学校后周围变得安静，一时不太适应，淹没在人潮中的安全感消失，紧绷了一天的精神得到短暂放松，突然的寂静让他落寞又畅快。
路灯昏暗，他沿着熟悉的路线走进路边的小卖部买了一根火腿肠。
灯泡将店前的小片地面照得昏黄，老板正瘫在竹躺椅上，随着墙上摇头的风扇发出的嘎吱声一摇一晃。
“这里…有没有…蜡烛？”走进店里的中年男人在祁愿身后一字一顿问道，声音喑哑瑟缩。
祁愿闻声投去视线，一个穿短袖polo衫的中年男人，双手拘谨地交叠在身前，看上去本分老实。
他的眼神略显呆滞，不自觉地被灯泡周围的小飞虫吸引，眼珠在眼眶里一圈圈转动。
店老板微眯的眼睛睁大，随手指向门口半人高的玻璃柜，里面杂乱拥挤。
整盒的打火机，一叠叠的红包纸，扑克牌…几支白色的细瘦蜡烛在缝隙中艰难求生。
“一块钱一支。”
“我要…一支。”
祁愿在玻璃柜上放下钱后离开，看见男人上衣两侧腋下有几个拳头大小的破洞。
脚步声在黑暗的巷道里回响，祁愿停下脚步，依稀看清墙边的垃圾桶。
旁边堆积的纸箱里探出一只圆滚滚的小脑袋，两只小三角耳朵上的聪明毛轻轻抖动，是一只巴掌大的三花猫，仰起头对着来人细弱地“喵~”了一声。
小三花猫贴着祁愿的小腿，用脑袋顶他的手背，祁愿把掰成小块的火腿肠喂上去，小猫迫不及待地上前，狼吞虎咽间发出啊呜啊呜的叫声，吃完后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嘴巴。
祁愿摸了几下猫头，小猫惬意间发出咕噜咕噜声。
手边的小猫突然停止动作，警惕的看向前方，下一秒弓起身子炸毛，对着巷口哈气。
祁愿回头，巷口空无一人。
站在楼下，祁愿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立在路灯下片刻才抬脚走上五楼。
开门后杨英春从沙发上坐起，大嗓门同时响起：“回来了！饿不饿啊！冰箱里还有西红柿鸡蛋！下点面条给你吃啊！”
“不用我不饿。”
“这孩子！怎么什么都说不！再么说，‘好迈妈妈，下.面条我吃！’”
“要学会肯定自己知不知道！不要总是不不不！你身上的气数都被你赶走了！”
“不吃就洗了回房间学习啊！”
祁愿不再回答，径直回自己房间关上门，回到熟悉封闭的空间他才真正放松下来。
无心再看书，他枕着手臂在开着台灯的桌子上趴了一会，听外面没了动静才起身出去洗漱。
等到解决完剩下的作业，整理好明天要复习的知识点已近零点。
他将书包合上，灯光晦暗间没有看见镜中一闪而过的看向自己的一双眼。
关灯后干躺了一个小时才昏昏沉沉睡着，梦里也不安稳，胡乱画面一遭接着一遭。
楼下中年男人在路灯边望了好一阵，等五楼灯灭后又等了很久，固执地仰着头，像追光的飞蛾。
窗外冷月高悬，白洁月光洒在墙壁上，照着一扇扇紧闭的窗户，也照亮它爬行的轨迹。
从一楼开始攀爬，这只身体两侧各有四只手臂的人形蛛身后两条人腿跪趴着，手脚并用，在墙壁上快速移动。
四双手臂粗细肤色不一，有肌肉突起的，有伶仃细瘦的，有麦色的，有白嫩的。
爬到五楼的窗户外，中年男人的头转动一周，找到窗帘间的缝隙。
几只手攀附在窗沿上，半个身子贴近窗户，极力歪头向前探。
眼珠咕噜咕噜转动几圈，终于一动不动锁定床上的人。
它张大嘴露出属于蜘蛛的狰狞口器：“找到你了！”嘻嘻！
不等它有进一步动作，大张的嘴又收了回去：“是同类的气息！”不嘻嘻！
黑色的雾气由衣柜凝聚向窗边，渐渐显出人形。身穿黑色长衫的男人眼神扫射向窗外，那人形蛛被吓了一激灵，缩着脖子后仰。
它看着屋内人完美的人形态瞪大双眼，不忍再看进化未完全的自己，靠近头部的两只手臂抬起捂住了双眼，其余手脚一齐向后退。
被捷足先登就算了，竟然还要被对面对比羞辱一番！羞怒地沿着墙壁笔直爬离，隐藏进草丛里。
这块看上好久的好养料就这样拱手送人了！明明只要吃了床上那个气味浓郁但不堪一击的人类就能拥有完美的人形了！
他好恨！好不甘心！
“你怎么变得这样迟钝呢？少爷。”黑衣男人看着床上熟睡的祁愿叹气。
一缕黑雾无视阻碍飘出窗外：“人找到了，赵笙。我之所想也是你之所愿，希望你能遵守承诺。”
人形蛛在草丛里游走，不愿将自己暴露在路灯下，又沿着满是潮湿苔藓的墙壁灰溜溜地爬进黑暗的小巷里，企图藏匿自己。
它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细瘦的白蜡烛，又摸索出一盒火柴，擦亮一根火柴点燃一根蜡烛，这根火柴烧完了，它的使命就结束了。
蜡烛的使命却才刚刚开始。它慎重地将蜡烛放在墙角的地面稳住，虔诚而又贪婪的看着这一簇火苗。
看小飞虫围拢过来，它们开始工作啦！最勇敢的最先坠落。
它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动起来，好像手边有一台打字机。
是的，夜晚的灯亮了，光和热就在头顶，它要开始工作了。
它的手臂们总是闲不住，好像要它们一直动起来自己才能安心，它知道，它生来就是要工作的，从早到晚，从1到7，从1到30，从1到12。
它不能停下。
不能停下。
不能。
可是两只手怎么够呢？
于是它长出来很多只手臂，每一只都能干活。
太好了！这样它就有干不完的活了！
这样它就可以一直干活了！
这样它就再也不用担心没有活干了！
这样想着它疯狂在小巷阴暗的地面和潮湿的两边墙壁上爬动起来。
要让手臂们都动起来！
蠕动攀爬间，垃圾桶旁的纸箱产生抖动。
它缓慢靠近，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它知道，是那只被人类喂养的猫崽。
是那只吓唬过它，让它错失先机的小猫崽子。
祁愿和往常一样在晚自习结束后回家前走进小巷，这里面藏着一只小猫，第一次遇见时离得远远的不给摸，喂过几次后就知道往他身上凑了。
可惜他没有办法把它带回家，不然不会让它继续流浪。
今天小巷静悄悄的，走近后没有听见迫不及待的猫叫，也没有如往常般的迎接。
只有一条猫尾巴露在纸箱下，他拾起纸箱，看见血肉模糊的一团。
祁愿久久没有动作，纸箱从指尖滑落，发出一声轻响。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人形蛛欣喜若狂地接近祁愿，因为太兴奋八只手都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
没想到他还在，它以为他已经成为了同类的养料。是昨晚的烛光垂怜它，让他们再次相遇，这次再也没有讨人厌的猫崽碍事了。
它贪婪的目光黏在祁愿身上，在他背后蓄势待发。
祁愿将小三花拖起小心放进空纸箱里，转身间看见快的只剩残影的庞然大物向自己扑来。
还未触碰到他分毫就被他身后一阵黑色雾气裹挟甩出巷口。
祁愿只听见一声重物落地声，眼前巷口处的人重新站起来，却是手脚并用爬行前进，动作间祁愿看清了它似曾相识的脸和令人不适的手臂们。
原来衣服两侧的破洞是这个作用。
黑色雾气在祁愿身前停留，凝成的黑衣青年挡在他身前，把他的视野都遮得严严实实。
“你是谁？”
“那是什么东西？”
“我是玥儿，少爷。”
“你怎么乱认人，大清早就亡了！”
“少爷永远是少爷。”语气坚定。
“……”
人形蛛开始慌张，进退两难。同类自己不下手，也不让它下手，究竟是什么意思？
正犹豫间，一道呼声打破寂静。
“找到了！是一只半成形的魇脏！”
说话间巷外一条粗铁链直追向人形蛛，被它险避开去，顺着墙壁飞速逃窜。
“玄知！不必再追！”一道浑厚的男声喊道。
“少爷，玥儿先走一步。”说罢在来人发现之前化作黑雾散去。
“……”
这就…都走了？
祁愿怀疑是不是下个月就要高考了，他压力太大产生了幻觉，说不定他现在就是在梦里，怀中纸箱里的小猫也是假的，他低头缓缓打开纸箱。
血腥味萦绕在他鼻尖。
不是梦。
心情瞬间又沉重起来。
走出巷口，有三人正严阵以待，皆身穿青灰道袍。其中两个年轻人不过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年纪，另一个年长些的表情严肃，手持一柄法剑。
跳大神的？
“小友在此作甚？可是被刚才的脏东西魇住了？”大道长关心询问。
“我梦游呢，现在梦醒了，正要去给一只可怜的小猫安葬。”
“不算命不卜卦不问道不买东西谢谢。”
说罢就要走人。
“小友该是将要经历人生的重要时刻。嘶，却隐约有灾祸相伴。”
祁愿停下脚步，是的他下个月就要高考了。
“无妨，小友有高人相助，总能逢凶化吉。”
“借您吉言。”
祁愿找了个花丛将小猫厚葬，顺便薅了几朵不知名的花撒上。
嗯，三花配香花。
“师父您刚刚真看出什么了？”
大道长摇头：“我装的。”
“那您说的高人不会是您自己吧？！”
“那小友气息不对劲，咱们这几天跟紧他，必能引出大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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