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
一只手伸到祁愿面前,掌心里是两只棒棒糖,他沿着这只手向上看,是他们班的班长。
短发女生手里还提着一袋糖果,祁愿接过棒棒糖后,女生又从袋子里捞了两颗薄荷糖放在他桌上。
“谢谢。”
“六一快乐,祁愿同学。不用谢,这是用我们班剩下的班费买的。”
祁愿剥开一颗薄荷糖塞进嘴里,剩下的糖全被他收进口袋。
六月的第一天,天气小雨,空气潮湿,连呼吸都变得厚重。
银灰色流体在雨雾中漂浮,在校园中试探蛰伏。
晚自习结束,祁愿随人群下楼,他散开提前拿在手里的折叠伞,伞面撑开划过眼前,他走下阶梯。
世界突然安静,仿佛陷入耳鸣,学生交谈的声音消失,头顶也没有雨滴落下的啪嗒声。
祁愿抬高伞面,眼前画面泛黄,像是加了复古黄昏滤镜。
他置身一条狭窄的道路中央,头顶电线横飞,两边是具有年代感的商铺。
商品拥挤杂乱的小卖部,门口有美发转灯的发廊,牛肉面馆,包子铺,修车铺等等,挨个挤在一条线上,店门都是敞开的,却没有一丝活人气息,显得祁愿格格不入。
他收起伞,边走边看过两边铺面,“长青印刷社”,“小李理发”,“老杨牛肉面”,“汤鲜美面点铺”……
花花绿绿的招牌挂的端正,写着“磨刀磨剪子”的薄纸板被绳子穿挂起来在风里飘摇。
有的店铺门前放着木头小板凳,好像围坐在一起闲聊的人们刚刚散场。
矮小的红色塑料凳子格外扎眼,像橘子堆里有一只红彤彤的苹果。
没来由的,祁愿感到一阵巨大的悲伤,像溺水一样,胸腔被挤压,呼气吸气变得沉重。
好像被时间抛弃在随意节点,在等待中迷失,等到他自己都遗忘自己,他就不再是一个人,是一个用来装饰时间的物件。
右边狭窄楼梯里响起咚咚声,祁愿短暂回神,破旧墙壁上贴着掉色的宣传单,靠墙的一辆老式自行车上结了蜘蛛网。
一个绿色的西瓜皮球从楼梯上滚下来,穿碎花裙的小女孩扶着掉红漆的扶手追下来,她捡起皮球,齐刘海下的眼睛又大又亮。
她对祁愿笑了一下,抓住他的一只手,“大哥哥,可以去我家陪我玩吗?”
祁愿视线从黄澄澄的碎花裙转向月牙笑眼,“你父母呢?”
小女孩不回答,把祁愿往楼梯上拉,祁愿纹丝不动。
“那我们去玩别的游戏吧。”她转过头,又重新笑起来。
她拉着祁愿往道路前方跑,尽头是一条死胡同,两个小男孩站在左右两侧,膝弯处撑着皮筋,扎着马尾的小女孩在中间跳跃。
他们成为跳皮筋游戏的观众。两边的小男孩纹丝不动,像两个木头桩子。
碎花裙小女孩不肯放开祁愿的手,他的手指被捏紧,小女孩瘪了瘪嘴,松开抱在怀里的皮球递向他,“没有人陪我玩,你陪我玩好不好?”
祁愿低头,看见皮球光滑表面沾上的灰尘,伸出手托起那只皮球。
指腹的触感冰凉柔软,隆起的弧度贴合手掌,祁愿将其稳稳接住。
眨眼间,掌心触感变得温热,手指与柔软布料摩擦。
他的手上托着一只属于男人的宽大的手,手指轻轻搭在他裸露的手腕内侧。
手指收紧时,祁愿看见中指指侧靠近指根处的一粒红色小痣。
手腕翻动间他的手被握紧,垂下的袖袍遮盖住两人交叠的手,手背的触感冰凉丝滑,手心和指尖的温度却变得灼人。
男人转身牵着祁愿,活泼的小朋友们不见踪影,泛黄的街道重回寂静。
祁愿被身侧的高大男人带领,将来时路上看过的商铺又看了一遍。
等到两人停下,已经置身祁愿家附近的一条小路,路面湿滑,小雨已停。
祁愿适应了一会黑暗,回神后偏头看向身侧,男人侧脸不甚清晰,只能看见轮廓分明的剪影。
祁愿开口打破平静,“那是什么地方?”
“梦虚勘境。”男人声音低沉轻缓。
“什么梦?”
“你,我,所有人的梦。”
“你……”
“我也是才从里面出来。”
气氛变得安静。
“我要……”
“不说声谢谢再走吗?”
祁愿手臂擦过隆起的裤子口袋,这才惊觉两人的手还握在一起,他悄悄松开手,指尖不自在地互相摩擦着。
“谢谢。”
男人低头,看向他隆起的口袋,“就这?”说完伸出刚刚被他松开的那只手。
祁愿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葡萄味的。
他窘迫抬头,迟疑地放到男人手上。
这样的谢礼实在让人难堪。
男人轻笑出声,“我收下了。”
“我要回家了,再见。”说完只留下背影。
“再见。”男人摩挲着圆润的包装纸,“你会记起来的。”
清晨空气里弥漫着雨后的潮气,等在校门口的学生们像某种植物,成群结队地在雨后开始向上生长。
心跳如擂鼓,在胸腔里震动,祁愿确信这是无声的合奏。
第一场考试结束,祁愿费尽力气来到公交车站,平时他不介意淹没在人群中,但是现在他感到眩晕,人们的心思昭然若揭,他不想混合在任何一种**里。
他像是被投进了一锅热汤,快点结束吧,他已经等不及要逃离了。
比起生根一处,他宁愿像蒲公英一样流落向不为人知的地方。
杨英春下班回家后格外安静,只在回房间前提醒祁愿早点睡觉,他知道她和人群一样,神情里充满了期望和渴求。
祁愿梦到自己睡在一片竹林里,周围黑到他看不清自己,他只能看到头顶被竹叶圈住的一小片夜空,月光清浅,没有星星。
一只手笼在他眼前,梦里彻底陷入黑暗。
“不开心的梦别做。”
覆在祁愿上半张脸上的手离开,侧躺在他身边的男人墨色长发铺开在枕侧,目光久久停留在祁愿脸上。
光照不到的地方最适合躲藏,人形蛛避开灯光爬进巷口,被融入夜色的黑雾一脚踹进深巷。
玥儿踩住人形蛛一只手臂,人形蛛逃脱不得,几只手在地上抓握,指甲盖里积满泥灰。
它停止挣扎,玥儿上半身俯下:“以后,爬远点,你也不想好不容易长出的身体变得七零八碎吧。”脚下力气加重,一只手臂脱离身体,化作黑雾消散。
今夜月明星稀,人形蛛看着微弱的光亮,它开始不满于此,光和热就在头顶,它要燃烧自己。
六月下旬当地“景溪明城”开业,届时有一场烟火秀,一时之间为众人所期待。
“师父,我们一定要在这里看烟花吗?”玄知看着楼下缩小的人群车流瑟瑟发抖。
“在最高的写字楼天台上看烟花,有什么问题吗?”
话音刚落,“吱”,“喀哒”,门开启又被关上。
几人噤声退至设备区墙后,脚步声直达景观区护栏边,看背影是一个普通中年上班族。
八点即将到达,围栏边的中年人独自远眺,良久没有多余动作。
倒计时开始,他抬起头,双臂展开高举,烟花在他头顶绽放,半边天空被照亮,他终于迎来了属于他一个人的盛宴。
“现在的人看烟花都这么有仪式感吗?”贺庄纳闷道。
烟花从广场中心升起,在高空绽开,绚烂的颜色填满夜空。
没人注意道,黑色画布角落出现了其他颜色,银灰色雾气从四面八方流淌向护栏边,汇聚到相同的一点。
一团巨大银灰色火焰在天台上空燃烧,连争相绽放的烟花都成了它的背景板。
暗处的三人在砰砰声中用眼神交流,火焰中心的人变了模样。
“好大一块鱼骨刺!”玄知在执安耳边小声惊叹。
围栏前中年人高举的手臂多出了好几只,空缺的部位在雾气中生长,如新生树枝伸展开来。
“这些源源不断的魇气都来自……”
“我们脚下这座大楼,打工人之怨气。”
“如此得天独厚的环境,难怪它要到这里来修手臂。”
“不止于此,它可能就是在这里出生的。”
负面情绪化为魇气,互相吞噬成为魇脏,雾气无形是为魇气,雾气有形是为魇脏。
强大的魇脏辐射负能量,如此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人形蛛匍匐在地,在景观区转了一圈适应新手臂,可它不满于此,现在这里应该有一场属于它一个人的狂欢。
它攀上围栏,开始绕圈攀爬,它越爬越快,姿态娴熟,身姿矫健,显然是从中得了趣,开始享受自我。
爬到设备区,它如风掠过,将要转弯时猛地停下,转过头,黑暗中三位道长正靠墙肩并肩站立如松。
天台上的两方对峙着,执安暗中活动手指,擦过身旁玄知的手背。两人手腕上的手串相碰,发出一声脆响。
那手串通体漆黑,泛着清润的光泽,每一颗珠子上都刻满了繁复的花纹,其间穿有一条半指长的佛塔帽蛇骨链流苏。
两人率先出手,手指掐诀,两条黑色锁链从人形蛛左右拔地而起,如蛇般向它缠去。
人形蛛被缠住的部位被灼伤,它重心不稳身体歪斜,攀上一边的墙壁,锁链被大力拉直,三人展开一场力量的角逐。
人形蛛避开右前方的攻击,想爬到左侧的墙壁,却被身后的一条锁链缠住双腿。
贺庄背后剑离身,直朝人形蛛身侧挥去,这一剑直接削掉它两只手臂。
他回头扑向执安,被另一条锁链抽到一边。
魇气在重新爬起的人形蛛周围汇聚,它被砍掉的手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出来。
“快!”贺庄喊道。
人形蛛爬上侧边围栏,在其中穿梭,锁链缠绕上去,被它扭曲的身法避开。
它翻过围栏顺势向下爬,绕过一扇亮灯的窗户,身后一条锁链追来缠上它小腿。
它随锁链在天台上空划了半个圈,在“砰”地一声烟花炸开中被狠狠砸在地面。
法剑从动弹不得的人形蛛右腹上部穿过,它的手臂们仍向前爬动着,伤口从中撕裂,八只手臂带着半具身体从防火门逃离。
被锁链缠住双腿的半具身体留下来,化作一团黑雾消散不见,地面上只剩一颗枣大小,形状不规则的黑色石头。
溪流的汇入对江海来说无足轻重,当魇脏成长到一定阶段,魇气也再无法使其壮大。
“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无关人员禁止入内!”胸前挂着工作牌,手里拿着水杯的员工对从天台追出来的三人喊道。
“我们只是想找个高点的地方看烟花。”执安道。
贺庄视线快速搜寻,在看到安全通道里一闪而过的人形蛛后收回视线。
员工狐疑地看了一眼贺庄背后的剑:“烟花表演结束了,你们赶紧离开!”
被赶出写字楼的三人没走多远,玄知将手中玄石抛起又接住:“又被它逃走了。”
“师父,择日不如撞日,梦虚勘境走起!”
“先说好,这块用来做罗盘。”执安盯着玄石道。
在广场附近看完烟花的一群高中毕业生商量着要去KTV唱歌。
“我就不去了。”祁愿停下脚步。
“一起去吧,以后都不知道能不能再见面了。”同桌拉住他不放手。
“呦嚯!大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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