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似无的呼吸在耳畔轻风般汩汩起伏。
入夜的风并无温度,却也在紧紧挨靠着的摩肩擦踵中升温。
耳根处被呼吸撩得如同爬上了毛虫般绵痒。
四面八方都是如此轻浅的呼吸袭来。
不适感愈重。
梁锦瞳被纤细的手臂箍得死死的,动弹不得,手臂缠得紧,呼吸蒸出温热水汽,使得她宛如一只锅中的粽子。
她想,如果再有一次机会,她绝对不答应给他们这群人望这个风。
入夜拨云见了月,明日许是好天气。
如果她此时待在床上才是好上加好。
梁锦瞳的手指被不知什么人手覆上来压按着,甚至还不安分地四处寻摸。
她暗叹,谢之惜居然是个胆小的,于是也勾了回去。
……
此时,一行人挤挤挨挨地缩在狭小的杂物库房中,呼吸声交错相闻。
这间房原本也是一间宿舍,而后出于不明缘由转作了库房。废弃的书卷笔墨纸砚三三两两摞在一起堆了极多,因此,屋舍内想要塞下六个少年便格外拥挤不堪。
除却梁锦瞳,个个人高马大身形颀长,几人在窗下窥探着不远处的两名监丞,被迫蜷缩成不适姿态。
梁锦瞳听梁停眉提起过这间库房,大抵为了吓唬她,梁停眉绘声绘色地讲述了诸多传说,譬如国子学学府所建处原本是片古战场,此地旧冢累累。尤其是这处更为阴森,多有靠近者无故消失云云。被她反驳说还不比梁府西北厢房附近传闻闹鬼值得害怕,这等故事听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几句话,耳朵都起了茧子。
唯一能取用的信息是这处由于偏远,也无学子宿歇,连最严苛的监丞都极少巡视这里。这处窗前的树自从前些年被雷击劈断后便砍伐一空,反而能对监丞的动向一览无余。
这里便是梁锦瞳建议他们暂且藏身的地方。
谢之惜在她身后抱着她,洒进屋内的月光被窗格分割成碎片,少女的面容也就变得斑驳到有几分滑稽。
甚至神秘兮兮地做出鬼脸,让她更肖似话本子中的厉鬼。
梁锦瞳呵呵笑了两声以示谢之惜的表情非常应景。
谢之惜还故弄玄虚地竖起食指在唇边,“我们千万别……”
梁锦瞳猜测谢之惜大概只是内心对黑暗心存忌惮,只是不好意思言明。在场的众人除了她都是男子,男女授受不亲,而女女则百无禁忌。
因此,攥着她手指的长指被她反攥住,才安分几许。
比之兄长谢之霖恨不能站位离人三丈远,被迫与多人拥挤在一起,脸上的平静几乎撑到了即将要四分五裂的极限,谢之惜则全然不介意与人接触。
“喋喋不休的只有你。”赵卿珏凉凉地打断谢之惜的话。
谢之惜道:“没有我你早该被监丞发觉了,姑奶奶我是你恩人!”她指的是一路靠着她与谢之霖查探监丞召他们躲避,方能成功到达此处。
她眉锋上挑,“你准备何时把阿锦的钗子还回来?那簪子我就不与你计较了。”
赵卿珏充耳不闻,像是听不懂似的移开目光。
“不知你在说什么。”
“你!”谢之惜指手划脚,怒斥:“阿锦怎能被你这等人缠上!”
他们二人结下梁子的缘由也简单至极——
彼时,梁锦瞳发觉白玉章子不见了,当即看过去。
而赵卿珏好似浑然不觉,反倒抬手把她的簪子拔下来。
“歪了。谢之惜还真没轻没重的。”
谢之惜抓着她当盾,蹭来蹭去对抗谢之霖,自然也在动作间把她的头发揉乱,几绺长发散落在颊边。
簪子抽离,长发瞬间完全散了。
赵卿珏立即伸手接住了另一支钗。
身后又是一声断喝。
“哎!你这人怎么长着耳朵不听人言!”
谢之惜自将门出身,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哪怕对方是身份尊贵的东宫也无所畏惧。
她打抱不平惯了,见状立即快步走上前,仗着自己武艺高强便径直揪过赵卿珏衣领,哪怕动作僭越也全然不顾。
“把东西还给她!”
谢之惜伸手抓去,赵卿珏身形微闪,衣襟便从谢之惜手里如鱼般游出,再也抓不得,白衣上水纹荡漾如波。
连梁锦瞳都未曾看清,他指缝里仅仅一钗一簪,却生生在挥手间带出了几分锋锐剑势。
两人转瞬便离了无关人一丈远。
谢之惜这才正了色,眼前之人的确非等闲之辈。
她认真几分,抱拳笑了声,“对不住,小看殿下了。”
说着,谢之惜一不做二不休,赤手空拳便挥了上去。
梁锦瞳目不转睛地看着赵卿珏的路数,看来他是惯用剑的。
然而谢之惜力大无穷,手刀挥出猎猎劲风切过去,赵卿珏本就无意同她纠缠,随手格挡,手里犹如只是树枝,然而剑意斐然——
玉簪清脆地在掌下断成两截。
梁锦瞳几不可闻地幽幽叹口气:“……”
她可怜的簪子。
虽说是梁停眉自己不要丢给她的,但总归还有些用处。
谢之惜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呼:“啊啊啊啊啊啊!我不知会这样!嘿嘿……”她挠头凑了上来,搓手讪讪而笑,“真对不住啊嘿嘿,花朝节马上到了,到时我赔你一支簪子,好不好……”
正是她的一串惊呼把正在与裴十二规划入夜偷信事宜的谢之霖引了过来。
谢之霖甫见到地上一截簪子便知晓前因后果,不由得怒极反笑。
“惜惜!”谢之霖忍无可忍,抓住谢之惜的后颈将梁锦瞳与她分开。
他呵斥道:“你又胡闹什么!什么时候能安分一些!”
谢之霖代她向梁锦瞳低头道歉,提着谢之惜后领便把人拖开。
“你自己欺软怕硬不要把我也扯进来……哈哈哈哈哈啊啊啊痒!你不准再挠我脖子了!哈哈哈哈哈!喂!”
谢之惜还在负隅顽抗。
……
听着兄妹俩的吵闹渐行渐远,两个面容极为相似的人斗嘴互殴,看客也会哭笑不得。
梁锦瞳蹲下拾起簪子,面上也不见难过神色,仍旧笑得灿烂,走上前朝赵卿珏伸手。
“哥哥,你弄断了我的簪子,这不碍事儿。可否把一枚白玉章子还我。”
她喊“哥哥”喊得特别不值钱,特地开诚布公,点明了那枚章子的存在。
“一物换一物行么?”
赵卿珏拿着金钗在她眼前晃了晃,明丽眼眸里盛着她影子,也如淬玉金影妖冶得很,语调亦如蜜糖。
他唇畔带笑:“就拿这个换。”
这本身就是我的东西!
梁锦瞳笑眯眯地,伸手去拿那支金钗,“拿我的东西来换,是哥哥耍赖呢。”
“哦?”钗子金色忽闪,赵卿珏略一抬腕,金钗在指尖旋了一周,正巧错开了她的手。
可他也不过是拿她寻开心,继而漫不经心地合掌,把它原样放回她掌心,“什么白玉章子?我也不曾在你这里见过呢。”
合情合理,一物换一物。
梁锦瞳比谢之惜更想揍他。
如果当下给她把剑,她绝对首先要试试赵卿珏剑术深浅。
谢之惜与赵卿珏的梁子结下得轻易,再正常不过。
她只感叹,他能活到如今属实托了他福星高照。
……
六人各怀鬼胎,你推我搡地躲在这间库房中正待时机。
如裴十二所言,子时监丞将会换值,届时就是他们离开此处的信号。
这行人武学水平参差不齐,裴十二自称手无缚鸡之力,事实也是如此,最多只能出谋划策。
他不知从哪里弄来张监丞巡视的图纸,黏在一柄折扇上,煞有介事地排开,对他们一一说明如何动作。
何嘉虽说弱不禁风,但身手意外地比裴十二利索许多,不至于拖后腿。
谢氏兄妹自然身手了得,赵卿珏能耐不详,剩下梁锦瞳无需证明自己,谢之惜一口咬定是赵卿珏威胁她把她掳来——
“我懂了!你挟持阿锦!”谢之惜眼神一凛,拳头捏得吱咯作响,满是威慑之意。在舍房门前时,看着梁锦瞳的目光也尤为怜悯,干脆将她当只迷失的狸奴,夹在腋下捞起来带走。
赵卿珏笑吟吟问梁锦瞳:“我挟持你了吗?”
梁锦瞳摇头:“没有。”
谢之惜还在犹自指手划脚,恨不能一拳挥上去。身后谢之霖按着她的肩头,对她摇摇头。
似乎谢之霖的警告起了作用,最终挥拳半晌,还是愤愤放了下去。
然而,梁锦瞳的手指愈发僵滞。
谢之惜早已松开了她,双手都在挥摆。
连带着脊背都蜿蜒冰寒,温热无影无踪,犹如寒风吹彻。
她攥着的那人不是谢之惜。
当她顺着长指看过去,却被打断。
“别讲话了!”裴十二不耐烦道。他如法炮制,从战战兢兢的何嘉手里抢过帕子,准备塞住距离他最近谢之惜的嘴,探头向外望去。
时候快到了。
巡视的两名监丞缓缓在庭中踱步,每人手中掌着灯,步伐规律,走过的砖块几乎相等。
庭下夜晚静谧,远处舍房中鼾声如雷。
裴十二的反应能力如何能及谢之惜,谢之惜灵活躲开,缩首躲在梁锦瞳颈窝里,偏过头呸了一声,“恶心。”
奈何梁锦瞳一只手被攥得紧,只能抬另一只手,笑嘻嘻地挡开裴十二塞来的帕子,道:“拿开。”
何嘉见连梁锦瞳都果断嫌弃他那帕子,急切地要把帕子夺回来,“裴十二你这——”
裴十二连忙把手往后撤,慌张道:“别乱动!别!动!”
随着何嘉的动作,他们头顶的木箱不知不觉间摇摇欲坠。
发出吱吱声响。
“嘘——”裴十二猛然转头,阻止何嘉出声,屏息侧耳想听是何等异响。
何嘉根本不听他的,急赤白脸地一头扑了上去。
他的动作过大,木箱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终于“哐哐”砸落。
“这还用听吗?”赵卿珏满脸不屑,伸手撑住了木箱。
可箱子锁扣陈旧脱落,物什叮铃桄榔往下掉,即便他们人人都伸手抓还是无济于事。
谢之惜抱了一摞书,谢之霖手里攥了三只砚台,梁锦瞳也从谢之惜怀里钻出来,抱了几支卷轴,还将接不住的踢进了一旁的纸堆中。
巨响仍不容忽视。
监丞在屋外大喝道:“什么人?!谁在哪里?!”
脚步声纷沓朝库房冲来。
现在还未到轮值时辰,突如其来的意外霎那间打乱所有计策。
裴十二骂了声,霍然起身,对何嘉竖起大拇指,“愣着作甚?跑啊!”
他唰地将折扇合起,果断道:“分头走!”
用不着他说,除却六神无主呆愣原地的何嘉慢了半拍,其余人皆是敏捷地丢掉手里物什迅速奔向后窗。
那扇后窗下是一道深沟,树丛荆棘密布,白日都望而生畏。
然而情势紧急,一马当先的谢之惜推开窗。众人顾不得危险纷纷下跳,本就山穷水尽,兴许跳下去还能绝处逢生。
——总之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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