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重重砸在墙壁上,簌簌落下灰尘。
两名监丞提灯撩起衣摆,一前一后蹙眉走进库房,放眼望去室内空无一人。
灯照亮之处连只老鼠都不见。
唯独一只木箱翻扣在地,杂七杂八的笔砚卷轴散落。
后窗被风吱呀吹开,随风扭摆。
一名监丞快步上前,灯照向下方,唯有还未吐芽的树枝张牙舞爪地伸展在夜色中,树丛茂密,影影绰绰不似有人至。
夜风穿过枝杈发出骇人幽声。
“无人……?”
“这窗平日开着么?”
两人不禁打了个寒噤,搓搓胳膊离去。
裴十二顶了一头枯叶,见灯影绰绰终于消逝,复又黑暗笼罩,方才抖去头顶枯叶。
他松了口气,查看一番自己的折扇有没有被压断,“走罢。如今该到轮值时辰了。快些!”
何嘉惊魂未定,咬着帕子呜呜哭出声,在深夜里与林间的风声交错显得尤为瘆人。
饶是谢之惜也有些发怵,她呲牙咧嘴,“你还是把嘴堵上罢。”
谢之霖二话不说,立即拍去积年的陈枝烂叶,一脸不知该如何发泄的恼怒,起身走出深沟。
几人跃下来,除了裴十二跟何嘉两人加起来都是三脚猫的功夫抱作一团,摔得七荤八素,剩下两人都毫发无损。
“等等……”裴十二左顾右盼,表情有些扭曲。
“他们二人呢?”
他们不约而同向身后看去。
稀薄月光照不透密林,沟壑纵深,背后伸手不见五指。
少了人与多了人一样心惊肉跳。
“啊……?”谢之惜顿住步子,嗓音有些抖,“我、我们先跳的,他们应该紧随其后啊。”
他们挤作一团争先恐后下跳,谁也未曾注意到身边是谁。
“啊——”
何嘉惊闻,如同亲眼见了鬼,哀嚎着扑腾,脚步跌跌撞撞向沟外跑去。
这下裴十二也没心思紧张了,望天又甩了甩头,哭笑不得地翻了个白眼。
只剩谢之霖还算镇定,他比谢之惜心细,很快能瞧出他人实力深浅。
“他们大抵从另一条路走了。他们二人身手都不错,出不了什么岔子。我们先做我们的事,别疑神疑鬼,自己吓唬自己。”
谢之惜后知后觉地“哦”一声,同意道:“是了。”
听他们这么说,裴十二放下心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跑去,一边喊:“哭包!哭包!喂!何嘉!你等等我们!你别自己跑丢了——哎!”
他们跑出了暗处。
正是轮值时分,裴十二打开折扇借着微弱月光仔细看图示,他们如今跃下来已是百般无奈地绕了远路。
他指挥着几人迅速贴着墙根溜走。
谢之霖还在不住地甩头及拍打衣裳,似乎身上还沾有泥尘。
……
尘埃在月下纷飞如银屑。
少年眼瞳中明亮一点,曜如悬星。
梁锦瞳蜷缩在赵卿珏臂弯里,她几乎被人压倒在地,两人头上共盖着一块布。
屏息一动不动地感到监丞走近又离开,脚步声沙沙渐行渐远,窸窣如同摩挲着手指与衣衫的细微声响,几不可闻。
在裴十二让他们尽快离开之前,梁锦瞳就顺着紧攥着自己的手指,略含错愕地撞上了一双绯丽的眼眸。
赵卿珏对她微微一笑,一如花月度春风。
那四人急吼吼下饺子似的往后窗下跃,赵卿珏敏捷地将她的手勾得更紧,耳畔震响着脚步声,梁锦瞳却挣脱不得。
他欲想自投罗网不要连累上她!
她如今对于她选择坐在这人身边大错特错有了清晰认知,并悔青了肠子。
赵卿珏手腕使力,一手揽过她腰,将她压倒,手臂将她困锁其中,与此同时,原本罩着书箱的一块布悠悠坠落,罩住了他们。
梁锦瞳向后又蜷了蜷。
他们现在紧贴着藏身于其中一座多宝格后,蜷在两箱巨大的书箱间,尽量使自己无动于衷,与周遭静物别无二致。
少年温热的鼻息在耳畔如潮起伏吐纳,胸腔中的跃动亦重合一处。她轻轻一笑,伸手环过了他的脖颈,将他压在自己颈侧。
梁锦瞳俯在赵卿珏耳畔,怯怯地小声道:“哥哥,靠近点儿,再向后一些。”
她的嗓音脆洌,亲近而不狎昵,刻意放轻倒像是在撒娇。
既是他亦在试探,想躲是无计可施,不妨更进一步。
“害怕?”赵卿珏的声音也轻飘飘的,像春时轻盈花瓣落在眉心。
尾音还是颤的,“嗯。”
一只手落在她后脑勺,安抚似的把她按紧在颈窝。
“别动就好。”
话音刚落,待室内归于静止时,门恰好撞在了墙壁上——
“什么人?!站出来!”
梁锦瞳感到环在腰际的手忽然圈揽得更紧。
微光时不时透入罩布,尽管知晓监丞瞧不透其下,仍旧没来由地紧绷些许。
偏生赵卿珏与安分守己无关,有意作恶般轻轻摩挲上了她的后腰,大手沿着背脊一路向上攀缘。
他一寸寸细致地按压着她的骨节,酥痒难捱,他就是捏准了她被迫敛声屏息无法动弹,方才肆无忌惮地……
梁锦瞳心中一动,他的手法很巧。自从压住她的手指伊始,便更应当称之为摸索,他捏紧的甚至是她惯常使剑的左手。
已经摸了个七七八八。想来他已然心中有数了。
无关旖旎情致,混球只不过借着这般无比亲密的姿态查探。
再没有比此时此刻更好的时机了。
这人非但不傻,反倒是精明过了头。
梁锦瞳的眸光黯下去。
两名监丞絮絮交谈着远去,似乎是走到了窗前。
窗框随风拍阖发出一声吱扭,梁锦瞳敏捷地扣住了那只摸索她骨节的手,手指勾落用力按下脉门。
似是无意为之。
“无人?”
“这窗平日一直开着吗?”
“洒扫倒是会来……不晓得原本是如何模样。”
……
耳畔逐渐仅剩下一起一伏的清浅呼吸。
刚用力扣下去,那只手却很快灵巧地从她的手指间寻出空隙游出去。
又是脚步踏落伴着灯光透入,监丞转过身,向门外快步行回。
时辰到了,预备到了轮值时分。
而室内未有不妥。
就在鞋履踏下的一刻,梁锦瞳听到了一声似有若无的笑,犹如诡梦中深藏的魇。让她会误认为是幻觉。
看不到彼此表情,光迅速掠过他们藏身的角落,从缝隙间凝成一道道分散的金线。
她的手推他胸口再度使了力道。
赵卿珏不为所动,只手就把她一双手捉紧缚在头顶,另一只手刚巧摸寻到了她颈后。
他的动作迅速,拂袖间无声无息地将她的手换了位,轻薄的罩布在脚步经过一架之隔微光消弭时轻拂扬动,所幸监丞与他们恰恰擦肩而过。
手臂正在这一霎揽紧,让她倒在他臂弯,束缚她手腕的手移下来,适时捂上了她的唇。
监丞的步伐行远,话音逐渐听不清晰。
门被合上。
梁锦瞳偏头,咬了一口他的手指。语气依旧纯真,因距离过近而显得尤为黏腻,“哥哥,你放开我……好痒。”
赵卿珏依言松开她,起身伸手揭开盖着他们二人的那块布,似乎方才无事发生过一般,那些试探与交锋都消散无形。
尘埃如银屑徐徐坠下,少年的笑有一丝模糊不清的缱绻,好似挑落的是花烛夜的红喜帕。
他说的话却是再正常不过,“走罢。”
“为何停在这儿?刚刚你怎么不跳?”梁锦瞳问他。
“何苦舍近求远?”赵卿珏反问道,“从这儿去近了许多。事态紧急,只来得及抓住你一人。”
她认同地点头,“哦。”
计划已出了差池,鬼晓得那四人会如何鲁莽搞砸所有计划……
梁锦瞳急着去寻那四人汇合,立即提步向外跑。
身后的人却迟迟滞后一步,她转头,见赵卿珏还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的后脑勺看。
“什么事?”
梁锦瞳狐疑地望着他,而赵卿珏绽开笑容,示意她迈步,“走啊,你再愣下去,这儿就走不出去了。”
她后知后觉地发觉,她的反应似乎不对劲。
正常的姑娘应当顾着男女大防,同这个登徒子大打出手罢?
而非是她这般确定了对方对她的试探而咬牙预备下回加倍奉还……
她委实不甚在乎这个,更加坐实了她不对劲。
梁锦瞳勉力心平气和地灿烂笑笑,牵住了赵卿珏的衣袖,站到了他身侧,“哥哥,你不跟上我,我怕你不见了。”
……
没有其余人在身边,因此无需顾忌。
他们二人耳力都甚好,有意放轻脚步,一路有惊无险地闪躲过所有巡视的监丞。
夜探祭酒的屋舍,总不算轻易,几次梁锦瞳故意踩断枯枝,都被赵卿珏似能提前觉察出监丞动向般带着她绕了过去。
裴十二他们许是绕了很远,等他们已经贴墙站在窗外,四人还连影子都不见。有他这个行动磕磕绊绊的人拖后腿,他们大抵来此还要再费一番工夫。
所幸那些监丞也没有因什么骚动而一窝蜂涌去某处,说明至少谢氏兄妹还始终照应着裴十二与何嘉。
祭酒的窗轻易便打了开,梁锦瞳疑惑地看着锁扣,似是已有人捷足先登了一般。
赵卿珏轻巧地翻进去,伸手把她接过。
梁锦瞳落地,倦然地打了个哈欠。
又冷又烦,他们作为心知肚明的人,何苦辛辛苦苦潜入这儿。
赵卿珏忽然捏了下她肩头。
“你又——”梁锦瞳差点儿发作,发觉不对,迅速放软语气,压低声音道:“哥哥,怎么了?”
黑暗中不寻常的动静暴露无遗。
窸窸窣窣地,似有纸张在不停翻动。
梁锦瞳心领神会,指了指那处发出声响的顶箱柜。
月光照不进窗,漆黑之处依稀可见有一大团黑影在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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