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料触感柔软,衣襟滚出的暗纹针脚细腻,即便并无华贵纹饰,却也从昂贵的织锦中显出此人定是腰缠万贯之人。
梁锦瞳缓慢地眨眼,后脑勺的隐隐痛感早已消逝。
轻薄的光透过帘子笼在身上,然而暖意却不仅仅来源于此。
怀抱很温暖,那双手用力揽着她,实在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
时不时悠悠摇晃,她似乎在一艘大船上顺流而下。
梁锦瞳根本无暇理会抱着她的人,只坐起身,伸手撩开帘子,飒爽江风引入舱内,她的碎发也随风飞舞。入眼是滔滔江水向后滚流,波光被划开道道涟漪,江面荡漾出无数细碎晶片。
她缩回手,从赵卿珏怀里挪走,独自远离窗畔,敛衣坐在一旁。
披头散发的不像话。前夜起身打斗仓促,身上还没有一件像样的外衫。
这人如今或许改了主意,没有千方百计地弄死她了。
“解释。”
索要一个解释不算过分。
话虽说得强硬,她还是随遇而安的模样。
“梦到什么了?”
赵卿珏不急着解释,而是同样云淡风轻地问。
恍如只是学堂之上她打了个盹,他喊她起来去取食盒。
而不是直截了当地把她打晕掳走,如今坐在南下的船上。
风动流水,愈行愈吹面不寒,江畔垂柳逐渐飞絮濛濛,溢满绿意,白团花翻过眼帘,似是经年烟云涌来。
“梦到那时候你跟惜惜见面就打架,弄碎了我一支簪子,抠门得很,到头来也没赔我,是惜惜又送了我一支。”梁锦瞳幽幽道,说罢仍是没忍住发火。
“裴小人狗东西一个!还真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多少年前暗算了他一次,到现在还惦记着!”
想到这茬更是火冒三丈。
当了这么久同僚,还是二话不说果断抄起棍子就打。
虽说他大抵顾念着昔日同窗好友情谊,打得算作手下留情,但她还是十分不爽!
“回去我绝对要打死这个小人!”
“还有你!你勾结别人真想弄死我,你干脆一点少来拐弯抹角!”
她兀自滔滔不绝地把从裴十二到赵卿珏骂了个遍,眼前的人还是没有辩驳的意思。
赵卿珏宁静地注视着她,那双眼里春华盎然,较之年少时多了几分深邃。
想来他这几年也不算好过。
但他有什么不好过的!
赵卿珏三番五次背叛她让她吃尽苦头,她还没弄清楚梁府覆灭跟他们有什么关联,他就送上门来带人杀进恭宣王府先发制人。
她实在替他找不出借口这人究竟哪里过得不顺心。
梁锦瞳骂够了,又懒洋洋地靠在壁上,一脸“你要杀要剐随便,反正我高兴了”的姿态。
可赵卿珏只是面无表情道:“我也赔了你一支。后来你……”
梁锦瞳冷冷一笑,“丢了。”
赵卿珏看着她,面上被湖光山色映出的柔和无影无踪。
他们面对面对峙着,皆是恨不能将彼此千刀万剐的刻骨恨意。
江水依旧在耳畔波涛磅礴,似乎流年昼夜匆匆而过,徒留咫尺天涯。
他已经上上下下将她查探了一番。
很多疑问连番交替上涌,万语千言却仅仅只能汇作一句叹息似的话:“你如今怎么是这个样子。”
本就细弱的身子骨被折腾得乱七八糟。
她之前哪怕受尽苦楚,至少根基是稳固的。
哪像现在,简直称得上是千疮百孔。
他抱她都觉得实在轻得像一捧雪,生怕一触就在指尖消融。
“我那皇叔不是待他好容易寻回的外甥女如珠如宝么?”赵卿珏猝不及防一声冷笑。
梁锦瞳无所谓地偏过头去:“所以呢?”
明知故问。都是无稽之谈而已。
“你何必假惺惺猫哭耗子假慈悲。昨夜你不是算准了渔翁得利——”
她反应过来,“哦,你是凑巧?”
赵卿珏和苏檀玉会联手说不通。不为别的,为的是留着她至少能够制衡彼此,贸然除掉她百害而无一益。
再者,他们应当更恨对方才对,把她拖下水只能是让自己的处境更加岌岌可危。他们倘若肯协作也不过是阳奉阴违罢了,不背后捅刀子已是他们对彼此高抬贵手且另有所图。
可赵卿珏是什么人,随心所欲肆无忌惮,她捉摸不透这个人已久,他做什么都不奇怪。
梁锦瞳仍是讥讽地弯唇,显然是不信任。
“那可真是太巧了。”
恭宣王府,天边刚抹亮,红霞宛如血色。
王府昨夜不知何时遇刺,梁锦瞳居住的院内血流成河,血腥气一路蔓延到院外,诡谲可怖。
云袖领着一众侍女与张长史焦急地踏过倒了一地的死尸,脚下是已然干涸的鲜血,她一路抹着眼泪切切喊着:“小姐,小姐……”
娇滴滴的妾室们见状吓得浑身发软,不敢再向前,长史立即差各自的丫鬟将她们扶回房。
门窗破败不堪,想来屋内的人也凶多吉少。
云袖装模作样地拾衣袖按压眼角,推门而入,却见梁锦瞳在床榻上不仅毫发无伤,还睡得昏天黑地,不由得也吃了一惊。
然而,人无故活了下来,便只能按活下来的法子,切不可操之过急。
王府遭刺早已放出消息,为的就是让人误以为此番是冲着苏檀玉来,至于他的外甥女在这场残忍的刺杀中无辜丧命总归不会出人意料。
云袖只想着将此事抽空告知苏檀玉。
“……小姐?”
榻上的人沉沉睡着不应声。
云袖触上少女的额头,滚烫得吓人。
“快!”她风风火火地把凑上前的丫鬟推了一把,“快去叫大夫!”
这日起,苏观时因恭宣王府遇刺受惊而大病一场,无奈只能向朝中告了假。
皇帝听闻王府竟在皇城根下发生这等子大事,显而易见矛头指向恭宣王,幸而苏檀玉提早远行才有惊无险,可苏观时却病了。皇帝大为光火,立即下旨命人彻查,转头却对此不闻不问。
苏观时的同僚好友裴向昭还特地亲自来送了些补品来慰问。
裴向昭的眉宇间很是关切:“啊,那可要好生静养。前些日子阴雨连绵,见她成日病怏怏的,如今可好病成这样子。”
云袖只好说小姐自小就是这样,季节交替时身子骨尤其虚弱。
幸而翰林院不缺人手,她身子骨弱不禁风又因苏檀玉日复一日的关照而深入人心,即便告假也让所有人不甚介意。
更何况,以赵卿珏的能耐,偷梁换柱、打点上下并不算难事。
“反正如今我也回不去了。”
梁锦瞳问,“你做足准备,要我来做什么?”
她的手梳过青丝,自顾自地把长发绾起来,理所当然地伸手:“给个簪子。”
赵卿珏依言从怀中摸出两支簪子递给她。
她绾好松手,轻松得犹如讲玩笑话,“拿你两支簪子跟要你命似的。”
“你不准备要我命?”赵卿珏临窗而坐,清风拂面也将深潭似的眼浮起涟漪,似笑非笑地问。
梁锦瞳饶是对他的厚脸皮早有了解,也难掩难以置信的眼神:“你不是吗?如果不是你几乎一天一封的折子,能让我每天过得水深火热的吗?你利用我是不是太顺手了一点?”
赵卿珏笑了,这次笑得真心实意许多。
“你从在国子学那时起就在利用我,总该想到的罢。我又不是傻子。”
对,我就是要把你逼上贼船,让你就此与我一心。
可他为数不多的心慈手软,到底赠予了她。
“你只敢对我这么狠。差点儿弄死我,如今还能理直气壮地跟我折腾。”
即便他这样说了,过去的事梁锦瞳半分不曾后悔过。
她还以为是她前夜不分青红皂白就对他刀剑相向,摆摆手道:“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还计较什么?我问的是,现在你把我弄来,你需要我做什么?”
公事公办的态度。
行水路下涴州实为良策,比行陆路快上许多。
她前些日子去煮雪楼一趟,见赵卿珏放出消息“捉鬼”,江湖中必然蠢蠢欲动,连带着苏檀玉也不会对此置之不理。
水路凶险,得到真相连根拔起的胜算却大。
梁锦瞳大致能猜出赵卿珏定要趁机除去苏檀玉,她可以不记前仇助他一臂之力。毕竟时机成熟,苏檀玉打定主意动手后,不会再留有余地。
她为了自己也得与赵卿珏站在一边。
“过去的事?”
这句话犹如当头一棒。赵卿珏被她气得肝疼。
这姑娘三番五次几乎都要置他于死地,差一点儿他就没命坐在这里跟她说话。这时轻飘飘来一句“已经是过去的事”,难为他成天给她找补认定她有难言之隐。
梁锦瞳更为迷惑,看那双眼中顿时撕扯出一片惹人生怜的潋滟殷红。他平日不动怒,却因长了一张盛极漂亮的面容,生起气来尤为我见犹怜。
可见她一句话就把人气得不轻。
她承认,她不仅杀气腾腾还为了保命坚定地下了死手,可他又哪里手下留情了?
再者,他不是好端端地坐在这里跟她置气,何必气成这个样子。
“我从头到尾都没想着得罪你,分明是你总是和我过不去!”
念及这茬梁锦瞳也再坐不住,腾地站起,此时一个浪头打来,还是被赵卿珏眼疾手快地把她拽下才没有在颠簸中撞到脑袋。
而他们的姿势也由对坐,猝不及防地换做了她坐在他腿上。
锦:我是既要又要了,但你既要又要还要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第十七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