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一夜无梦。
清晨,
钟薏是被窗外的鸟鸣声唤醒的。晨风拂过开了条缝的窗,吹动床边垂下的薄纱。
外间的丫鬟听见她起来的动静,鱼贯而入,端着温水、茶盏,有条不紊侍候她洗漱。
惜春手极巧,今日给她梳了个繁复的坠马髻,髻心别着发钗,莹润如雪的珠子的点缀其中,几缕发丝垂在耳边,愈发显得眉目精致,美如画中人。
只不过这美人还带着将醒未醒的迷茫。
钟薏还在想昨晚的梦。
端过丫鬟递来的茶盏,轻轻抿一口,是新上的蒙顶甘露,茶香幽幽,让人清醒。
梦中的画面除了让人脸红心跳,她冷静下来细想,环境布置却有些奇怪——
帷幔,屏风,甚至床头圆柱雕刻的花纹,燃烧的熏香,都与她昨晚去过的皇宫以及她的小院风格完全不同。她可以肯定自己没有见过类似的陈设,又怎会在梦到呢。
外院来了小丫鬟禀报:“苏府的苏大小姐来了,说是与小姐相识。“
钟薏回神,苏玉姝?苏姐姐?她倒是外向,竟这般快就找上门了。
不一会儿,苏玉姝人未到,声先至:“薏儿!”她跨过门槛,笑意盈盈,“我一早就想着邀你出门,生怕你没醒呢。“
她今日一身橙红色花织锦裙,套着水红的对襟褙子,整个人宛如朝起的小太阳,明媚张扬。
钟薏也笑起来:“玉姝姐姐今天这般精神,昨日夜宴没累着你吗?“
“一个宫宴而已。”她目光落在钟薏发髻上,点缀其中的珍珠光华流转,在乌黑秀发间透着盈盈清辉。
她微微一愣:“这是……灵川宝珠?“
钟薏伸手触了触发髻:“盼春今早替我戴的,莫非这珠子很特别?”
苏玉姝睁大了眼,语气透着艳羡:“岂止特别!灵川宝珠乃南方灵川郡每年进贡的珍宝,最大的特点便是珠色温润透蓝。按宫规,这等珍珠只能用于皇室饰物,能流入民间的极少。你这钗上坠了这么多颗,少说也是千金难换!”
她极爱研究京城里的流行趋势和珍稀宝物,自是一眼看出这非凡品。
钟薏摇了摇头:“我也不知。这些首饰是爹娘准备的,平日便随丫鬟收着,她们拿来用,我也不多问。”
盼春站在一旁,微微福身:“苏小姐眼光独到,这钗子是夫人送小姐的。”
苏玉姝略显惊讶,半开玩笑地笑道:“尚书夫人真舍得,这可是能入宫中贵妃眼的稀罕物。薏儿,我还以为你们钟家在这京城里低调惯了,如今看来,倒也不逊旁人。”
她扫过钟薏房间内的陈设,走近窗边,指着桌案上随意摆放的一只雕刻繁复的瓷瓶,里面插几只后面小花园摘来的桃花:“南洲贡来的云华瓷?”
钟薏闻言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瓷瓶约一尺高,瓶身釉彩湛蓝如海,绘着西域骆驼商队的场景,颇有异域风情。
她眉间轻轻蹙起,语气里带着一丝疑惑:“南洲贡品?”
“圣上将此类贡瓷赏给有功之臣。这个花色,我记得开年朝中分了三只,辅国公府得了一只,我爹得了一只,原以为剩下一只还在国库里,没想到在你这了,”苏玉姝轻轻吸了口气,抱怨,“家里那只我爹宝贝的可是碰都不让我碰。”
钟薏神情微微有些怔然,平日看惯了的物什,她竟不知来历这么大。
苏玉姝又看向书案上的和田玉砚台,伸手触了触,眉头微挑:“这东西可不好得,薏儿,这砚台也是钟夫人替你置办的?”
盼春低声答道:“是夫人命人寻来的。夫人说小姐爱书,便专挑了一方好砚台。”
苏玉姝听了,啧啧叹道:“这手笔……我娘但凡有你娘一半心思便罢了!”
盼春心砰砰直跳,这苏小姐眼光毒辣,怕她还要再看出什么,忙道:“苏小姐,我家小姐还未用早膳,不如边吃边聊。”
苏玉姝眼珠一转,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我听说京城新开了家脂粉铺子,东西极好,想拉着你一起去挑挑。”
钟薏莞尔,拉着她陪自己用了早膳,两人一道坐车出门。
——
街市上熙熙攘攘,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商人小贩穿梭其间,小铺的彩色幡子随风飘扬。
钟薏两人下了马车,沿街而行,侍女跟在身后,护着主子以免行人冲撞。
她们慢慢逛着,苏玉姝随手拿起摊子边一个绣工精美的香囊:“这颜色倒极衬你昨日的装扮,不如买来配着。“
钟薏探身过去,正欲开口,忽闻身后传来一道略带乡音的女声:“薏丫头?是你吗?“
她一愣,转头看去,声音的主人是个一个中年妇人,约莫四五十,站在不远处。
她穿着一身粗布衣裳,脸上因长年风霜显得格外沧桑,肩上还挑着两筐干货。
看着眼前的陌生女人,她有些迟疑:“您是……?“
妇人急急走进几步,语气激动复杂:“我是青水的李大娘啊!你忘了吗?我每次来你家送菜,你总塞我点心吃哩!“
李大娘是随赶考的儿子一起来京城的,儿子整日在家念书备考,没有收入,京城物价高昂,她只能每日出来卖点东西,补贴家用。
今天像往常一样上街卖货,却看见了失踪两年的钟家小女。
她跟在他们身后观察了好一会,她发誓自己没有认错,虽说容貌身姿比当年更加成熟,但眼角和鼻尖的痣未变。
那时钟薏刚刚及笄,已是十里八乡的美人,家境虽清贫,人却端庄有礼,性子温柔,对邻里也极好。到了说亲的年纪村里的小伙子哪家不蠢蠢欲动,大部分却因她是孤女作罢。
她也本想借着邻里的关系让她考虑下自己儿子,她是不嫌弃钟薏身份的。
可后来,她家里却莫名其妙多了个男人。
男未婚女未嫁,呆在一个屋檐下,几个月之久。
流言渐渐传开,找她说亲的也没了。
养着两个人定是有些压力,钟薏除了每天去镇上上工,又常向李大娘买菜,一来二去人也熟悉起来。
有天,钟薏突然跟她说自己要走了。她猜她定是想跟着那男人跑了,可她也没什么立场阻止。
自此音讯全无,村里没有她挂念的人,她没再回来过,人们议论这姑娘怕是和男人私奔了,日子过得未必如意。
可时隔两年……李大娘上下打量她,当年新衣都舍不得添的人,竟穿着如此华贵的绫罗绸缎,后面还有丫鬟跟着,这模样俨然成了富家夫人。
钟薏听完愣住了,她不记得有这样的人,也不记得有这样的过去,但对方的神情却如此真实,真实得让她有些害怕。
她想说自己失忆了,可是她虽失忆,两年前分明也是堂堂知府小姐,养在深闺,怎会和眼前这个妇人相识?更别提她口里的“青水”,那般陌生的地名,她也是全无印象。
还未说什么,盼春上前一步,冷声道:“这位大娘,你认错人了。这是刑部尚书千金,与什么青水无关。”
“我怎会认错?”李大娘急了,目光在她两之间徘徊,语气笃定:“姑娘眼下那颗痣,我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世间断不会有两个长得如此相像的人!”
李大娘见钟薏迟迟不语,心中的情绪越发激动,她伸出粗糙的手,似乎想要靠近一步,奈何一声:
“住手!”
盼春挡在钟薏身前,平日端着笑脸的她目光寒冷如冰,语气毫不客气:“哪里来的疯婆子,也敢在小姐面前胡言乱语?莫不是居心叵测!”
李大娘被这气势一震,脚步顿时僵住,脸上露出几分难堪:“我是真的认得你们家小姐,这可不是胡话啊……”
盼春懒得再与她多言,合掌轻拍两下,面前如鬼影般闪出两个黑衣侍卫:“把这人带走,莫让她再冲撞我家小姐。”
侍卫迅速上前,一左一右架起李大娘的胳膊。
挑子掉在地上,装着干货的箩筐倾倒,东西散落一地。李大娘一边挣扎一边回头喊道:“钟薏!你真不记得了吗?你怎么能不记得!……”
钟薏僵立在原地,耳边只觉嗡嗡作响。目光停在散落一地的干货上,那些胡乱翻滚的黄豆和花生迎着阳光,几乎有些刺目。裙角被她不觉间攥得发皱,那妇人的喊声逐渐远去,她心头不断涌上一股沉闷。
盼春见她模样,轻声安慰道:“小姐莫要受这疯人的胡话影响,她不过是京城中混不下去的乡野村妇,见您装束动了歪心思,故意攀附罢了。”
苏玉姝在一旁看完了全程,明智地没有说话。
见妇人被扯远,这才开口,幽幽道:“堂堂永安坊竟有如此之人,御街司怕是该好好反省一番了。”
钟薏回过神,扯出笑容:“或许真是认错了,”她转向盼春,语气淡淡却不容置疑:“把人放了,卖的干货折成银两加倍赔偿。”
“是。”
一场风波下来,方才还谈笑甚欢的两人都没了兴致,走马观花地草草逛完了说好要去的脂粉铺,什么也没买。
钟薏见好友第一次与她出门便遇不愉快的风波,不免有些歉意。
略作思忖,又柔声提议去京城第一名楼醉云楼吃茶,来时苏玉姝才同她提到近日热卖的特色糕点流云杏酥味道似乎极好。
两人一拍即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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