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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番外(八)[番外]

伴夏撞墙的事情,不知怎么传了出去,连国君都有所耳闻,于某日下朝后,把慕容长天叫去喝茶,刚巧不巧提到了此事。

国君坐于高堂之上,气息奄奄,说起城中趣事,脸上却又多了几分神采,喝完一盏茶,方问:“秦云舞住在你府上,这半年来,可还安分守己?”

慕容长天嗤之以鼻:“此等纨绔皇子,谈何安分,初来时嚣张狂佞,被臣教训了几次,如今偃旗息鼓,倒是懂事不少。”

国君哈哈一笑,牵起一阵咳嗽,奴才即刻呈茶上来,他喘停了方道:“周羡岁,朕与他打过几次交道,此人行事兵不血刃,最不喜大动干戈,朕第一次见到秦云舞便知道,周羡岁此计乃美人计。”

慕容长天眉头跳了一下,不动声色看着国君。

国君盯着他的眼眸,慢悠悠道:“可朕还是将他送去了你府上,你猜是为何?”

慕容长天敛去笑容,眼神逐渐不善。

“因为,人不能没有软肋,朕也想知道,周羡岁这一计挑拨离间能否成事。”国君笑容意味深长,“长天,你是朕看着长大的,朕视你如亲子,你如今年岁也大了,未免将来周羡岁利用秦云舞生事端,不如你干脆娶了他,他彻底成了虞国的百姓,周羡岁便也无法了。”

慕容长天面色阴沉,许久不语,半晌后,他望着国君虎视眈眈的笑容,声音低沉道:“陛下希望臣以何为聘。”

“君臣多年,朕的心思,这天下间无人比长天更明白。”国君用茶盖撇着茶烟,垂眸道,“你能成家,朕就放心了。”

慕容长天阖上眼,这些尔虞我诈明争暗斗的日子,永远不会有尽头,他极其明白这个道理,那块举足轻重的虎符是他的后盾,也是压在他胸膛的千斤枷锁。

*

钟起辛那眉头都拧出了波浪纹,他盯着满院的红灯笼,舌头打着结问道:“你不是和秦云舞不对付吗?怎么突然要成亲了,质子变和亲?宣帝同意了吗?”

“我不管这些,陛下赐婚,我受着就是了。”慕容长天嘴角压着笑,往狼牙项链上穿一根新绳子。

钟起辛狐疑地看着他,“我记得你说过,他虽住你府上,可你与他只见过三五面。”

慕容长天摸了摸鼻子,眼神闪烁道:“每日见三五面。”

“......好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钟起辛厉声道,“究竟怎么回事!”

慕容长天笑容隐去,疲叹道:“陛下让我前往龙城,寻找长生不死药。”

“难怪他要赐婚于你,那秦云舞还是质子,从缙国的质子变成了你慕容长天的质子!”

“此趟若是顺利,陛下长生不死之后,便也不会惦记我手里那点兵权,他自有宏图大志。若是不顺利......”慕容长天抿了抿唇,一摆手道,“不至于,此趟必定要顺利。”他顿了顿又道,“你留在皇城里,照顾好我夫人。”

钟起辛无奈道:“这就叫上了?”

慕容长天笑容满面,掸了掸手,从小板凳上起来,脚步匆匆往竹青阁去。

青竹阁里,奴才们正在布置,秦白榆犹然坐在窗前写字,漂亮的脸蛋上没有半点高兴,见慕容长天过来更是怨怒,眼神又恼又凶。

慕容长天看得心痒难耐,进门后把门窗都关严实,抄起那劲瘦的腰肢,扛着就往床榻去。

“你放我下来!”秦白榆屈膝攻他后腰,连踹两下后被慕容长天扔在了柔软的被褥上。

慕容长天覆身压上去,佯怒道:“还没成亲就敢打夫君!”

秦白榆一巴掌推开他的脸,恼羞成怒道:“我不要成亲,你也不要去龙城!”

慕容长天捉住他的手,在掌心亲了几口,而后把他两只手压到头顶,制住他的挣扎,叹息道:“周羡岁那里自有陛下派人去谈判,往后你便不再受缙国摆布,我去一趟龙城,了却陛下心愿,回来之后咱们安心过日子。”

“你怎知这不是陛下调虎离山之计!”秦白榆急促道,“万一他出尔反尔,待你离开之后,慕容世家群龙无首,慕容翎野心勃勃,这样的局势迟早分崩离析!”

“这是无解的难题,你是我的软肋,可我不能藏你一辈子,我若是不去这一趟,陛下不会放过你。”慕容长天把他抱起来,“我不仅要娶你,还要隆而重之,让举国上下都知道你是我慕容长天的夫人,如此才能护你周全,我留下的人马不会群龙无首,你就是他们的领袖。”

“我?”秦白榆摇头,“我如何服众?你简直是胡闹!”

“你聪慧且刻苦,既有清醒的头脑,也有化险为夷的本事,遇事镇定,绝对有将领之才。”慕容长天刮了一下他的鼻子,笑说,“不必担心,我那些兄弟也不是窝囊废,你照旧读书练武,指不定一年半载我就回来了。”

秦白榆无精打采看着他。

慕容长天啧了一声:“还是你不愿与我成亲?”

秦白榆趴在他肩头,蹭了蹭他的肩窝,许久才轻轻嗯了一声。

“这是什么意思?答不答应?”

“你今日好啰嗦。”秦白榆捧住他的脸,凑上去亲他的嘴唇。

慕容长天愣了一下,旋即反客为主,罩着他的后脑勺加深这个吻,褪尽衣衫,单手抖开了被子。

屋子外头人声鼎沸,奴才们忙着拾掇院子,树梢上头都挂了红绸布,贴喜字的人影从窗边晃过,秦白榆咬住嘴唇,躲在被中呜咽,心里把慕容长天骂了百八十遍,又怕闹出动静,只好生生忍着,越发往被子里躲。

*

将军府里一下子热闹起来,婚事要大办,城中官僚商贾早几日便来送礼,慕容家几位长辈帮忙操持婚事,私下里都打趣慕容长天金屋藏娇,也有嘴碎的又再提起从前那位琴师,纷纷扬扬的流言在城中流传。

外头闹哄哄的,秦白榆依旧躲在房间里练字,也拿兵书来看,慕容长天懒洋洋倚在长榻上打盹,盹醒了便起来研墨,抓一把胡榛子,去了壳,拢在掌心哄着夫人吃几口。

“你家中无长辈,送嫁那日请了靖安侯夫人过来,她与你是同乡,算是添个人气。”慕容长天随意般说。

秦白榆手抖了一下,字迹蜿蜒爬过一笔,少顷,他放下笔,嘴角抿了点笑,问道:“近来不曾见过侯夫人,不知她身体如何。”

慕容长天往嘴里抛花生,含混不清道:“年节里见过几次,气色不错。”他端起茶盏抿了口茶。

秦白榆这就放心了,又再提起笔。

慕容长天迟缓道:“靖安侯替陈常寿在户部谋了份差事,元宵之后上任。”

“当了小侯爷还这般上进。”秦白榆弯起眼笑,“我与他不同,待我当了将军夫人,我便学着那故事里的纨绔子弟,骄奢淫逸!”

慕容长天笑容暧昧道:“骄奢也可,淫逸也可。”

秦白榆哼笑,继续练字。

“不过这小侯爷他当不得,他是靖安侯义子,即便侯爷膝下无子,他也继承不得这个爵位。”慕容长天道,“靖安侯鲜理朝政,不过他人脉广泛,与平阳王有交情,指不定将来为陈常寿另谋一个爵位。”

国君如今无子嗣,平阳王朱俸贤乃其皇侄,极有可能成为储君。

秦白榆见过他几次,朱俸贤此人嚣张跋扈,性格暴躁,并非善茬。

“朱俸贤年岁还小,若早生几年,放在国君势强那几年,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慕容长天摇摇头,“这厮邪佞,你义兄若是遇上他,恐怕应付不来。”

秦白榆平静道:“祸福相依,我挣几个碎银子供他读书尚可,其他我管不来。”

慕容长天便不再说什么,把茶碗捧到他面前。

质子变和亲,挑拨离间计谋失策,还要赔上一份嫁妆,周羡岁咬碎了牙龈,派人日夜兼程送来丰厚嫁妆。

成亲那日,十里红妆,百里空巷,皇城里歌舞升平,围观的百姓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花轿绕着半城走了一圈,秦白榆撩开帘子看出去,高头大马上慕容长天昂首挺胸,颇是自得。

秦白榆家中无亲戚,慕容长天的兄弟们怕闹洞房不热闹,半月前跑来与秦白榆称兄道弟,成亲那日佯作秦家亲戚,把慕容长天结结实实堵在院外,折腾了大半宿,险些给误了吉时。

慕容长天喝得满脸通红,穿一袭红衣,整个人仿佛被琼浆玉液浸泡过,红得不似人样。

秦白榆轰他去沐浴,他也只好火急火燎地去,洗到一半,秦白榆突然又进来,坐在潮湿的小板凳上,伏在木桶边缘,百无聊赖地拨弄浴汤。

烟雾腾腾,热气氤氲,潮湿的浴间被白雾笼罩,天地间一切褪去,两道隽永不灭的灵魂交织缠绵,炙热的情意在灵魂深处刻下一道道印记,冲破每一次轮回的禁锢,将他们带到彼此身边。

*

龙城地处偏远,行军前需做诸多准备,慕容长天每日在书房与同僚谋划,秦白榆无事便坐在一旁,打着算盘替他算军需,慕容翎来过几次,都是劝慕容长天推拒这项差事,此去九死一生,赔上粮草性命无数,便是侥幸顺利而归,国君长生不死后,慕容世家也讨不得许多好。

慕容长天置若罔闻,继续安排他的行程,后来慕容翎不再劝他,又觊觎起他手中虎符,明里暗里说过几次,都被慕容长天打发了。

养兵需粮草,行军打仗多的是有人拖后腿,何况此趟是九死一生的龙城之行。

慕容长天要在短时间里组建一支新的军队,从已有的三十万人里挑选,勇气与实力缺一不可。

秦白榆每日坐在角落里打算盘,手指都快打出了火星子,钟起辛打量他好几次,终于有一日忍不住靠了过去,问道:“不过去一万人,咱们将军财大气粗,有的是粮草,你成日里打什么算盘呢?”

秦白榆淡然道:“将军秋日里出发,年后你要出征兆国,我替你算算军需多少。”

钟起辛纳闷道:“谁同你说我要去兆国?”

秦白榆看一眼书房那头忙碌的众人,低声道:“这朝堂上多少人盼着将军回不来,趁他不在城内,定要肖想他手里的兵马,时间紧迫,他一走,必然先拿你开刀,兆国兵马强盛,先是遣你攻打兆国,断你粮草,待你失利,斩你首级,收缴你兵马。”

钟起辛怔怔道:“......胡言乱语。”

“将军不打无准备的仗,我不打无用的算盘。”秦白榆挑眉。

钟起辛打量他许久,心中惊疑不定,难不成这厮非是养了二十多个男宠,而是养了二十多个军师?

*

八月里,他们过完最后一个中秋,慕容长天拖无可拖,于钦天监择选的吉日启程。

秦白榆驾马送行,一路追随军队至城门外。

宏伟朱墙下,青年白衣似雪,狂风鼓起他的衣袂,削薄的身躯弱不胜衣,只有慕容长天知道,那副身躯之下藏着多少倔强与坚韧。

“我不在,兵马还在,粮草还在,该打就打。”慕容长天眸色深不见底,“莫要为我留后路。”

秦白榆只问:“将军几时回来?”

“尽快。”

秦白榆坐在马上与他相拥,掷地有声道:“我一定替你守好后路,将军莫要有后顾之忧,早去早回。”

慕容长天不再劝说,反手将他拥紧。

那一日,长空万里不闻雀声,将军铠甲披身,背影决然。

秦白榆毅然转身,各自奔赴下一个战场。

十月里,朝堂上有大臣提起兆国,毫无征兆,突如其来,钟起辛被迫出征兆国,他们如同箭靶,被不同的人狙击,来年时,慕容长天派人传信回城,需增人手与粮草,他们在森林边缘遇到了麻烦,需要许多的物资去应对。

国君突患恶疾,朝政交予平阳王打理,户部不出银子,秦白榆只好自己筹措,没人知道将军府的私库里有多少金银,但俨然有人正在打他银两的主意。

这银子不能大大方方的出,秦白榆拖延了几日,慕容长天麾下那几名大将首先闹翻了天,户部推脱拿不出银子,将军们便去找平阳王闹,秦白榆咬死了将军府一穷二白,平阳王从他那里抠不出银子,最后惹得自己一身骚。

慕容长天此行不是去打仗,形势虽险却不急,远不如钟起辛那边迫切,秦白榆克扣慕容长天的粮草,却往钟起辛那里送了三十万两,饶是平阳王后来得到消息,也不敢信这纨绔皇子竟如此狠心。

慕容长天离去时带走一笔银两,秦白榆估算过粮价,硬生生拖了一年,待腊月里,各地税赋上缴国库,征粮盘点入库,平阳王再无可推脱,只好拨了粮饷。

钟起辛在外征战一年,慕容长天那里毫无进展,被围困在森林之外,扎寨安营,筹集船只木舟。

年关里,秦白榆正在家中撰写书信,姚常寿突然来访,再见时,两人皆非往昔模样,偌大的茶厅里,两人各坐一端,饮一杯熨过的温酒。

上次独处还是在靖安侯府的茶厅里,两人不欢而散,便再无相聚之时,秦白榆成亲那日,姚常寿混迹于人群中,在一片起哄声中看花轿离去,又看花轿归来,那一日秦白榆穿红衣,雪白的皮肤也泛着红,姚常寿从来不知,原来他也会有脸红的时候。

那张如花的笑靥里没有半点被迫的委屈,他欢喜雀跃,喜不自胜,折扇藏不去他眼中笑意,姚常寿从那日起便知,从此往后,这世上再无秦小虎,而他姚常寿只是沐猴而冠的笑柄。

秦白榆喝完一杯酒方问:“陈大人今日如何有空而来?”

姚常寿怔了一瞬,方忆起他如今是户部侍郎,他勉强撑起精神,正色道:“小...殿下,你我之间不说暗话,慕容将军走后,兵部群龙无首,平阳王正牟力对付他们,那些家伙性格急躁,如今却十分沉得住气,王爷怀疑背后有高人指点。”

秦白榆似笑非笑道:“王爷不会觉得是我吧?”

“我自然知道不是你。”姚常寿急声道,“可众人皆以为你是缙国皇子,自小受政治熏陶,如今王爷认定了你在背后搞鬼,要与他作对。”

秦白榆挑了一下眉,又说:“兵部那些将军虽属慕容将军麾下,却都是经验老道的将领,如何能以我马首是瞻?再不济也该以钟将军为首。”

姚常寿连连颔首:“是这个道理,只是平阳王不敢信,又许是......”他瞄了秦白榆一眼,艰涩道,“平阳王一早就盯上你了,你要小心。”

秦白榆笑笑不说什么,转而又问:“纪夫人近来如何?”

姚常寿呼吸急喘起来:“母亲一切都好,我答应你会好好孝顺她,绝不敢忘。”

秦白榆苦笑道:“那就好。”抿了口酒,缓缓又道,“你呢?近来如何?”

姚常寿受宠若惊,正欲说话时,却又哑巴了似的,无精打采地说:“还好。”

这世上哪里有什么飞黄腾达,腾飞万里天外天,姚常寿改名换姓后,除了衣食住行改善,其余和从前又有何不同,他只是过上了另一种惴惴不安的生活。在最初,他也以为,靠着靖安侯这棵大树,能够一步登天,可天长日久下来,他终于是明白,这世上没有不劳而获,他是纪芳茉的儿子,故而靖安侯高看他一眼,抛开这一层,他在靖安侯眼里什么都不是。

秦白榆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想起从前他读书苦闷时,便是如此模样,心情不痛快,却不敢说,凡事都凑活着,勉强别人,也勉强自己。

多年兄弟,再见形同陌路,秦白榆于心不忍,含笑道:“大哥。”

“啊?”姚常寿愕然怔住。

秦白榆两条胳膊搭在桌子上,难得笑吟吟地说:“从前我们住在山上的时候,你读书,我打猎,挣的银子都交给了义父,那时候,我总在想,待有一日,大哥出人头地,当了大官,挣了银子,我也可以去读书。”

姚常寿难堪地垂下头去。

秦白榆又道:“我知你不喜读书,义父逼你熬夜苦读,有时候逼急了,你便躲在屋子里哭,我其实都知道,那些年,我冷眼旁观,因为只有你出息了,我才能自由,从小到大,我没有为你说过一句话,是我不好。”

姚常寿眼眶倏然发红,喃喃道:“不是这样的,小虎,是我对不起你。”

秦白榆摇头:“从前种种都已经过去,如今你我皆不必为他人而活,大哥,不如你再想想,究竟喜欢什么,想做些什么,不必执拗于读书当官,做个平头百姓,岂非也好?”

姚常寿何尝不知秦白榆所言为何,可他过不去心里那道坎,他庸庸碌碌了一辈子,所有人都对他失望,父亲骂他懦弱,他又何尝不是。

他搓了一下手,眼神看向别处,低声道:“我该回去了。”他未等秦白榆作答,匆匆站起身,往门走去,临出门他又突然停住,转身看向秦白榆,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

那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清亮无垢,却映不出任何光景,秦白榆的眼里,从来没有他。

无数次,只要他对上这双眼睛,就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从灵魂里生出一种恶寒,他被无形的东西束缚,如何都挣脱不开。

从何时起,他对秦白榆的爱意变得复杂,情爱中夹杂着羡慕与怨恨,他竭力地想要证明自己,却一步步陷入沼泽泥潭,求而不得的爱慕时而也会变成恨,他恨自己懦弱,也恨秦白榆的强大,他们一起长大,却从不曾抱团取火,秦白榆从来不需要他。

那一刻,有一种邪恶的思想在他脑海中生根,他想看那双处变不惊的眼眸中出现慌乱,想将他拉入泥潭中,与之共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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