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屿靠在房前的门廊上，望着院子里高大的芭蕉叶出神，芭蕉叶是当年搬来这里之后亲手栽下的，一路精心呵护，到现在仍然绿油油水亮亮的。他环顾四周，小小的院子，历经岁月的洗礼，愈发沉静迷人。他受到这番天地的眷顾和善待，才一路走到今天。
他闭上眼睛，俞锦飞浑厚的声音立即浮现在耳畔。
“公司正在上市的关键时刻，俞家不能出一点差池，小枫绝不能跟酒吧的事情扯上关系。”
“柏屿，还记得你爸妈出事的时候，叔叔阿姨帮你料理父母的后事，又资助你读完高中，你那时候答应过以后要报答我们的恩情。现在这个时刻，是我们最需要你的时候。”
那会儿他还是个初中生，父母车祸身亡，还搭上路人三条命，孤身一人面对至亲离世、社会谴责、巨额赔偿，如果当时身为父母朋友的俞锦飞夫妇没有出手帮忙，他根本不知道怎么面对如此巨大的变故、处理变故引发的种种事由。如何去殡仪馆、怎么办葬礼、怎么处理父母留下的资产和债务，怎么变卖房产还债，怎么继续读书，如何继续生活……他们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却做了他们力所能及的事情。那时候，他就对他们说，永远感谢他们出手相助，以后愿意做任何事偿还他们的恩情。
俞锦飞是商人，商人总要对等的买卖，付出就图回报。柏屿从小就明白，欠别人的恩情他总是要还的。现在就是他要偿还的时候了。
阿布午睡醒来，朝柏屿的房间走去，一屁股坐在门廊上，他打着哈欠：“哥，你在这里发什么呆呢？”
柏屿把一个薄薄的本子递过去，“给你的。”
阿布一头雾水，“什么呀？”
“打开看看。”
阿布打开一看，瞌睡一瞬间就跑了，“哥，这是…多少钱啊！你给我干嘛…”
“不是要开餐馆吗？拿着这笔钱，去把海边的那个店面租下来。”
“海边的店面，你怎么知道……”阿布挠挠头，海边有个地方他垂涎很久了，离冲浪的地方近，游客也多，如果租来开餐厅，生意一定很好。他甚至想好了里面的一砖一瓦怎么安放。
柏屿“切”了一声，“你那点心思我还不知道？”
阿布把存折递还给柏屿，“可这是你的钱，我不能要。再说，你现在什么工作也没有了，还要把钱给我，你以后靠什么生活啊。”
柏屿自嘲般地扯了扯嘴角，以后的地方不用钱就能生活，“傻子，这又不是给你一个人的，你开了店，奶奶也不用每天起那么早跑那么远的地方摆摊卖早点了。我靠什么生活？以后你赚了钱，我当然是靠你生活。”
“可是…可是…”
“别可是，拿着吧。” 柏屿把存折塞了过去。
“哥，你怎么了，你是要离开巴厘岛了吗？你要离开这个家了？”阿布察觉到柏屿的异样，惊慌地站起来。
……
傍晚，雷声轰动，海面卷起巨浪，这样的天气出来冲浪很刺激，但更像是要找死。惜命的人自然躲得远远的，连平时最爱挑战的人也熄了火在家翘着二郎腿等雨停。
柏屿抱着浪板、迎着飓风骇浪只身走进浪潮之中。
这或许是他最后冲浪的时光了。如果不幸在这里送命，也不是不行，总比在监狱中跟一群恶棍赌徒为伍要强。所以他此刻没有一丝犹豫、胆怯，反倒是无所顾忌，心无旁骛，比平日还要更加胆大妄为。
乳白色的浪花从远处奔腾而来，像沙漠上疾驰的万千骏马扬起的磅礴尘土，气势汹汹，势不可挡，柏屿周旋在这些白色的巨浪之间，忽然瀑布一般的飞流从天空中倾没而下，狠狠砸在他的身上，他在这堵移动的白色墙壁中消失了，但是过了一会儿又在白墙的另一边破浪而出。他就这么不知疲倦地跟海浪玩起追逐的游戏，不断奋力站在海浪之上，海浪如影子杀手，怒气冲冲地紧追不舍。他不知道疲倦地负隅顽抗，海浪则是不知疲倦地教训他的自大。他们双方在静默中互相示威、较量、征服。他们似情人，似对手，互相吸引，又相互排斥。
在无尽地追逐中，柏屿默默与朝夕相伴的海水、浪潮、这一方广阔的无穷的浩瀚的天地告别。大海似乎听到了他的所思所想，最后温柔地把他送上岸，像各奔天涯的情人最后的缠绵。柏屿抱着浪板，静静地伫立在狂风暴雨中，过了良久，他轻轻在浪板上落下一吻。
他应该径直朝摩托车走，可是鬼使神差地又去了蓝点酒吧，等他来到门口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走错地方，他正要抬腿离开，那个清脆的叫声喊住了他，“教练。”
柏屿顿住脚步，看到沈西砚穿了一身鹅黄色的明晃晃的雨衣，“这么大风大雨的天你怎么也来啊。”
沈西砚跑过来，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雨衣的帽檐上，汇聚成流，他的睫毛也沾了湿意，笑道：“你不也来了嘛。”
柏屿想到登山徒步那天他也被淋成这样，有点后怕地拉着他跑到边上的屋檐下，“别感冒了。”
沈西砚脱掉雨衣，跺了跺脚，仿佛是想把雨水从身上抖掉：“教练，刚才看到你在这么大的浪里冲进冲出，看得我提心吊胆。不过又忍不住不看，因为太精彩了，你太厉害了。”
柏屿抹掉额头上坠落的水珠，惨淡一笑：“多谢你捧场。”
沈西砚认认真真地打量着他，总觉得他今天的情绪比以往要低落许多，但他又找不出安慰他的话。他从口袋里掏出随身携带的方巾，对上他湿漉漉的面孔：“我帮你擦一下吧？” 他胆子也不知道怎么变大了，柏屿还没点头同意，他就径自把手伸了过去，用干燥的毛巾擦拭冒着水珠的头发和脸颊。
柏屿倒是很配合地把脸微微一倾，好让他更方便下手。这样一倾身，他们的距离拉得更近了，柏屿笔挺的鼻子和性感的薄唇近在咫尺，沈西砚闻到了一种柏屿身上特有的气息，这个气息让他回忆起山洞里面的时刻。他的心‘咚咚’乱跳起来。
蓦地一个瞬间，柏屿微微垂下眼，和沈西砚的视线对了个正着，沈西砚也不知怎么的，在那个眼神中似乎看到了从未见过的忧郁、冷硬和莫名的复杂情绪，就跟这个天气按给人的感觉一样。眼神中的矛盾难以解读，但是只一眼就让他生出怜惜。他几乎没有思考，只凭直觉，就把自己的脸靠了过去，把薄唇覆盖在对方的唇瓣上。
柏屿没有动，沈西砚便想加深这个吻，当他衔住对方的嘴唇，用舌尖抵着他的牙齿时，柏屿忽然推开了他。
“对不起。” 沈西砚喃喃道歉，是他冲动了，没征得对方的同意就吻对方不是绅士的行为。
柏屿抱臂靠在墙上，目光没有落在他身上，反倒是盯着外面的雨幕，半晌，他说：“还记得那天晚上我在院子里说的话吗？”
那天晚上…沈西砚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有我的命运，我们只能做最普通的朋友。”柏屿风轻云淡般若无其事地瞥了他一眼。
他的眼神很轻很轻，但沈西砚却感觉心尖被刀剜了一下，他像犯了错的小孩可耻地低下头，“可是在山洞里面，我们…我们…”
柏屿大笑起来，“喂，不是吧，那种情况下只不过是一种医疗救助，纯人道主义的行为，你怎么会连那个也会想歪。”
沈西砚满脸涨得通红，连琥珀色的眼睛也变得红彤彤的，“我真的很喜欢你…你对我真的没有一丝好感吗？那种恋人之间的好感。”
柏屿挪开眼，又把目光投向‘哗哗’坠落的雨幕，“你之前说的没错，俞小枫是我的命运。所以啊，你别再那么执着了。你这样做，会搞得我很为难，小枫看到你这样总是不高兴。”
沈西砚果然是个脸皮薄的，他颤抖着声音，“对不起，我……让你为难了。”
柏屿无所谓地笑了笑，“没事啦，误会说开就好了。我只是不想你回英国的时候还带着误解。”
沈西砚的脸从红色又转成了苍白色，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不过他竭力忍住了，“我先回去了。”
柏屿挥挥手，漫不经心地说：“再见。”
沈西砚不敢直视他，连雨衣也来不及穿好，疾步冲进大雨中。一转身，他的眼泪就不争气地落下来，和打在脸上的雨水混在一起，温热的泪水夹杂在冰冷的雨水中，寒气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他一边抹泪一边往前走，泪水怎么也止不住，和这漂泊大雨一样。
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明明不久前一切都好好的，他们之间的感情逐渐在升温发酵，暧昧的情愫越涨越大，他正期待着柳暗花明的那一天，他们马上将互相爱上彼此，甜蜜地依偎在一起。可是为什么转瞬间膨胀的气球就爆炸了，‘砰’地一声，把他击倒在地，让他失去力量，失去信仰，失去所有感情的幻想。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路过的人纷纷向这个可怜的伤心人投上怜悯的一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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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 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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