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后,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整个朔州城都沉浸在暖洋洋的氛围里。
城外再没下过雪。当最后一团残雪也消融殆尽后,绿茸茸的草尖全部都冒了出来。
“温大夫,起这么早,又要帮你爷爷采药去了啦?”隔壁屋子的胖婶正将门前的落叶扫出,瞧见温昭拎着个竹篓朝北街走去,好奇地问道。
“是啊,春雨一下,药草都争着从土里长出来了,赶今个儿去摘,正好趁着天气便于晒干。”
温昭一袭白衣胜雪,不浓不淡的长眉下面,凤眼高挑,鼻若悬胆,唇色如玉,嘴角微弯,淡淡的笑好似三月暖阳,让人觉得舒适惬意。
“这样啊,那我就不打扰你了,你快去吧,我先准备早点去了。”
说罢胖婶便带着扫帚走回屋内。
时光荏苒,三年过去,穆昭青涩的面庞早已褪去,而今已长成一副温润如玉的书生模样。
整条望月街的人都知道,丽春馆的坐馆大夫温昭不仅长得十分俊秀,而且医术高明,乐善好施,是全城女子的头号爱慕对象。
自留在老温爷身边之后,穆昭改姓温,日日跟在老温爷的身旁当副手,加之其对药理方面的精通,很快就继承了老温爷的衣钵,成了丽春堂的江湖游医,为十里八方的乡亲行医问诊。
一年之前鹤鸣山上发了水灾,温昭虽背着老温爷逃过一劫,但丽春堂却被大水冲毁了。
丽春堂取自老温爷媳妇的名字,亦是二人的一番心血。
看着住了几十年的小屋毁于一旦,老温爷心如死灰,整日喃喃着“丽春啊,我的丽春啊”,身子骨亦是每况愈下。
温昭带着他在朔州城里安了家,靠卖一些珍稀药材和野味攒下一笔不菲的钱。
靠着这笔钱温昭盘下一个即将闭门的医馆,重新整改一番,更名为丽春馆,方才使老温爷荣光焕发,心满意足地经营起医馆,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雨后的空气分外清新,温昭霎是喜欢地嗅着林间泥地扑面而来的气息。
遍地都是刚刚盛开的忍冬花,初开时乃是白色,一两日便会变成黄色,此乃清热解毒的良药。
温昭挑了几株较为成熟的忍冬,小心翼翼地将其连根挖出,放进竹篓内。
还要寻几株丹参给老温爷,他这几日心心念念地要研制新药,需要用到新参。
丹参在山中还算多见,虽生的矮小,但其叶如薄荷,花色鲜艳,着实引人注目。
没一会儿温昭就取了一大把丹参根,把他累的不行,随意找到一条小溪,坐在溪边的石头上休息。
温昭俯身擦拭着沾了污泥的手,望着溪里成对游动的小鱼,心中生出几分空落。
自吞下雌虫之后,他不时就会感到心痛如绞,每每这个时候,温昭脑中便会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
或许只有想起那个人,才可以给他带来短暂的慰藉。
那张脸,举世无双的面容,只要看过一次就永远也不会忘记,永远也不可能忘记那张孤傲的脸庞,冬夜寂寥的瞳眸,冰冷明澈中略带柔情的眼神,透出一股不可抗拒的气息。
有鱼儿从水面跃出,再次落入水中时激起成片绦白的水花,也打碎了温昭渐渐平和的心境。
温昭已无心赏景,起身下山。
望月街街头,远远有一辆马车飞驰而来,车夫挥舞着修长的鞭子,丝毫不顾及路中间来往走动的行人。
“让一让,皇城叶家千金到访,都让出路来,免得伤及无辜!”
温昭叹叹气,自觉地走到路边上去,还没缓口气,却听见一孩童凄惨的啼哭声,他闻声望去,见不知是谁家的小孩,此刻正站在马路中间,似乎是跟父母走丢了,嚎啕大哭着。
温昭顾不及太多,丢下手中的竹篓就飞奔上前,死死地抱住孩子就往路的另一边滚去。
“这谁家小孩啊,不要命了啊!”
好在车夫也及时收住了马的疆绳,对着温昭两人破口大骂。
随着尘嚣散去,温昭扶着那小孩站起,贴心地拉着他察看他身体四周是否有受伤:“小家伙,你没事吧?你父母呢?”
小男孩大抵是被吓坏了,只是躲在温昭身后紧紧扒着他的衣服,时不时伸出脑袋看看那满脸涨红的车夫。
“你怎么开的车,万幸小姐只是擦到了额角,要是我家小姐出了事,看你怎么担待得起!”车内传来丫鬟严声斥责的声音。
车夫面露怯色,低声下气地朝着门帘内说道:“小姐,并非是下人开的不好,这不是不知谁家孩子无人看管,站在路中间,我救人心切,才收绳快了些,冲撞了小姐的玉体。”
“我知道了,那孩子呢?可还好?”车内传来一道女子关切的声音。
“回叶小姐,有一位年轻人救下了那孩子,此刻正在车边上站着呢。”车夫低声道。
言罢,一丫鬟掀开车帘先下了车,然后从车内扶出一位身姿娇小的女子。那女子一身紫绀色绣金线牡丹云纱裙,插着一只赤金镂花长簪,再看她五官清秀分明,眼神澄澈如许,皓齿朱唇,俨然一副世家闺秀的模样。
“小娃娃,你可有哪里伤到?”女子缓缓蹲下,温柔地挽起小男孩的手,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小男孩摇了摇头,紧接着又拉起温昭的衣角说道:“多亏了这位大哥哥救了我,宝儿并无大碍,宝儿应该谢谢哥哥才对。”
“这位公子,方才是你出手救下了这男孩吗?”女子见小男孩平安无事,起身问道。
温昭并未多做示意,只是拱手俯身道:“方才见你家马车开的飞快,宝儿避之不及,吾恰好路过方出手搭救。”
女子温婉一笑:“家父曾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公子有如此善心,日后定有好福气。玉珠,取点赏赐给这位公子。”
“小姐不必如此,温某此乃常人之举,若是换做别人也会这样做的。”温昭义正言辞地婉拒。
“宝儿!我的宝儿!你没事吧!”一位裹着头巾的妇女匆忙忙跑来,一把抱住了呆呆的宝儿,豆大的泪水霎时间哗得流了出来。
“娘不是让你乖乖地坐在院子里吗?你怎么这么调皮,又偷偷跑出来了,你知道娘找你找的有多急吗!”大婶着急忙慌地将宝儿挺直,这看看,那看看,“没有哪里受伤吧?”
“娘,我没事。”宝儿现在倒是一脸镇静,仿佛无事发生一般。
“这位大婶,方才宝儿差点遇险,多亏了这位公子出手相救,你该好好谢谢他才是!”女子轻抿薄唇,宣扬着温昭的光荣事迹。
街边的人也都凑热闹似的围过来,纷纷夸奖温昭是盖世大英雄。
“咦?这不是南边那家丽春馆的温大夫吗?”
人群中有人认出了温昭,报出了他的身份,引起一片躁动
“这就是那位温大夫吗?长的可真俊啊!”
“温大夫当真是医者仁心啊!”
“温大夫看上去这么年轻,跟我家小囡正合适。”
温昭有些羞赧地低着头:“这位小姐,既然孩子的母亲已经找到了,温某还有要事缠身,就不在此闲聊了。”
说罢温昭便挥挥袖子,走回路边捡起丢在一旁的竹篓,朝着丽春馆走去。
“诶,我们家小姐的赏赐你都不领就走吗?”玉珠语气急切地问道。
女子抬手示意玉珠噤声,转而接过玉珠手中装得鼓囔囔的小袋,将其塞到头巾大婶的手中。
“这位大婶,方才也是我家车夫开的太快,险些酿成大祸,这点心意是我给你们的补偿,希望你们能够谅解。”
那妇人顿时眼冒金光,捧着袋子一个劲地吹嘘:“哎呀,多谢小姐施舍,小姐真是人美心善,菩萨下凡,宝儿还不快谢谢姐姐!”
“谢谢姐姐!”宝儿对着女子眨巴着大眼睛,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下次一定要好好听娘亲的话哦!”女子掐了掐宝儿肥嘟嘟的笑脸,起身对着丫鬟说道,“玉珠走吧,姑母还等着我们呢。”
马车上,女子掀开车帘,远远望见温昭清瘦的背影,朱唇微张,好似想说些什么,但又止住了。
“小姐,刚刚那位温大夫当真是一表人才,在奴婢看来,他比那些城里的世家公子优异多了,尤其是那个王家少爷,娇纵任性,根本就配不上小姐!”玉珠自顾自地讲道。
女子摇摇头,苦笑道:“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像温大夫那样的人,本就是世间少有的一股清流,或许我们都不会再次遇见。”
丽春馆内,老温爷正拿着个老旧的算盘拨上拨下地统计着什么东西。
“爷爷,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回来?”温昭走进丽春馆的大门,满脸笑意地将竹篓放在老温爷面前。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老温爷才放下手中的算盘,细细检查起竹篓中的药材,“你这采摘技术还是有些欠缺,好几株丹参的根都受损了。”
温昭端坐在案前,整理着凌乱摆放的药方,反驳道:“是是是,下次春采时你带我去,我再好好学上一番。”
老温爷站在温昭身后,瞧见他背上未擦去的土黄色污渍,试探性地问道:“你方才回来的路上干什么去了?背上沾了好些尘土。”
“在街上救了一个小孩,可能是摔倒在地时蹭到的,反正没伤到哪里。”温昭胡乱敷衍过去,仍专注于手上工作。
“你小子这副模样也不知道是学了谁。”老温爷见他不愿意搭理自己,正欲转头去整理药材,忽地想起方才算的账,一把揪住温昭的耳朵:“上月医馆收入不好,除去买药材和粮费,还有少了一笔数目不小的钱,老实交代——你拿那钱干什么去了!”
“痛痛痛!”温昭眉毛拧做一团,吃痛地求饶着,“我只拿了二十两,采买了几件新衣裳,买完衣裳剩下的都给了街头的乞丐了。”
“你这个败家子!再被我发现偷拿医馆账上的钱,就罚你在馆前跪上一整天!”老温爷撒开手,气冲冲地走出门去,“整完给我出来处理药材。”
温昭轻轻摸着红肿的耳朵,还在暗自窃喜老温爷没跟他计较。
哎,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人活一辈子,越老越精明!
新摘下的忍冬花与丹参处理起来极为方便,只需洗净放置在笸箩中晾晒干即可。
温昭手法娴熟,处理起来相当之快,老温爷在一旁的靠椅上养会儿神的功夫,就已将笸箩摆的满满当当。
为防止飞虫啃咬药材,还需在笸箩上盖上一层白纱罩。
处理好所有事物之后温昭便回了屋,练起了书法,也算陶冶情操了,只是那帖上的字,怕是难以入目。
朔州知府崔家大宅门口,一行人正整齐划一地列队,像是在迎接谁的到来。
“卫国公千金到!”为首的奴仆大喊一声,众人皆是附身恭迎。
马车缓缓在知府门前停下,叶锦熙在玉珠的搀扶下走下,静静地站在车前,如莲花般洁净。
一名虽挂着满面笑容但却尽显沧桑的中年男子迎了上来,语气和蔼:“小侄女远道而来,姑父由于政务繁忙未得亲迎,还望小侄女体谅。”
叶锦熙行礼道:“姑父不必在意,侄女心系姑母,自是希望早些到知府家中与姑母叙旧,顺带送来些药物。”
“侄女真是孝顺啊!你姑母常常念叨你乖巧懂事,来来来,快快进门!”崔胜甩动着宽大的衣袖,领着叶锦熙二人进了崔宅。
院子里的布置风景极好,堆砌而成的假山,绕着建成池塘,因姑母喜欢奇珍绿植,院中一片郁郁葱葱,花圃中栽种着四时不谢的花卉。
穿过花园,径直深处就是梧桐苑,崔夫人就居于此地。
窗檐下和庭廊中摆满了盛开的花卉,色彩斑斓,香味扑鼻,令人心神俱醉。
“见过主君,见过叶小姐。”房门前名为桃儿的奴婢低首行礼。
“桃儿,进去通报一声。”崔胜挥挥大手,示意桃儿平身。
桃儿轻推房门,有意减少声响,快步走到床头,隔着帷帐说道:“夫人,主君带着叶小姐在门外候着了。”
“让他们进来吧。”崔夫人声音极其虚弱,仿佛刚经历了一场大病。
“是。”
桃儿应声退下,紧接着崔胜就同叶锦熙走了进来。
一只手伸出帘外,细白纤柔,缓缓将那帘布收拢。
崔夫人正躺在床边,阳光斜斜落进,照在她腕上金镯泛着光泽,衬得她肌肤如玉。
“熙儿,熙儿。”崔夫人有气无力地唤着叶锦熙的名字,强撑着单薄瘦削的身子坐起来,朝两人伸出手。
叶锦熙满眼心疼地上前,用手枕着她的后颈,轻轻握住那枯瘦的手,声带哭腔:“姑母,是熙儿来迟了,让您受苦了。”
崔夫人原是卫国公的妹妹叶姝华,是曾经老叶家的掌上明珠,皇城中容貌姣好的世家千金之一。
当年在宫廷宴席上同官职尚低的崔胜有一番耐人寻味的风流往事,为了嫁给崔胜,甚至拒了其他大家族的亲事,可谓是少有的痴情女子了。
大约半个月前,崔夫人外出游玩时染上恶疾,病发时通体无力,周身散发极低的温度,如坠寒窟。
崔胜请了无数江湖名医来看,皆说崔夫人只是染了寒疾,但服了药之后却不见病情好转,反而日复一日得加重。
卫国公得知此事,派人去采买了治疗寒疾的珍贵药材,让叶锦熙带着去拜访姑母。
“熙儿,不用自责,姑母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能治好的,倒是你父亲多心了,万一我把病传给你了怎么办?这几日来朔州城让你舟车劳顿,身体可还吃得消?”崔夫人虚弱地喘着气,靠在叶锦熙的肩头惨笑。
“我当然吃得消!大夫不是说过了吗,只是寻常寒疾而已,熙儿身体好得很,不会染上的。”叶锦熙安慰道,“父亲大人让我带来了西域特有的药材,我已吩咐婢女去煮下,一会喝了药再好好休息一下,这病马上就会痊愈的。”
“我先去处理政事了,你们二人好好聊着,姑母就劳烦熙儿多多照顾了。”瞧见姑侄二人这番模样,崔胜也不再打扰,转身离去。
两人在房中聊了许久,直至那婢女端来煮好的汤药,叶锦熙亲自给姑母喂下后,见其沉沉睡去,才安心地走出门去。
“小姐,知府达人已命人备好午膳,先去吃一点吧,”玉珠正在门外候着。
叶锦熙虽有些头晕,大抵是有些饿了,本想先回房中休息片刻,转念道:“罢了,先去用膳吧。”
下人们已收出一间院子,叶锦熙用完膳后就坐在院中的亭下休憩。
空气中弥漫着迎春花的芬芳,沁人心脾。
“不好了!不好了!夫人病发了,比以往的症状更加吓人,小姐您快去看看吧!”院外有一丫鬟匆忙闯进,将小憩中的叶锦熙惊醒。
闻言叶锦熙猛地睁眼,从椅上站起,顾不得惺忪的睡眼就朝着姑母的居所跑去。
一进门就看到姑母浑身颤抖,甚至泛起阵阵冰雾,靠近就会发现周围温度低的渗人。
叶锦熙蹲在床头紧紧握住姑母冰冷的手,为她提供温度。
怎么会这样,明明已经服下了父亲带来的药,怎么还会出现这种症状!
崔夫人嘴角兀的淌下几滴黑血,口中发出瘆人的哀嚎。
“去找大夫,快去啊!”叶锦熙心急如焚,焦急地朝着身后的丫鬟喊道。
“奴婢这就去!”
没过一会就有一个又一个大夫轮着进了崔夫人的房间,出来时皆是满头大汗,束手无策,都说崔夫人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治。
直至最后一个大夫提着药箱从房中走出,叶锦熙和崔胜忙上前问:“夫人怎么样了?可能治好?”
“难。”老者摇了摇头,叹气道。
“难?你说什么?夫人平日行善积德,乃是朔州十里八方知名的大善人,怎么会连一个寒疾都治不好!”崔胜心如死灰,疯了似地质问怒吼。
老者面露惶恐,颤巍巍地说道:“夫人所患并非寒疾,乃是一种全新的病症,老夫实在是无能为力,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说罢就匆匆地离开梧桐苑。
“不会的,姑母吉人天相,定会有人救她的!”叶锦熙来回踱步,猛地想起了什么,开口道,“对了,玉珠,你还记得早上那位温大夫吗?我们快去将他请来,说不定他能治好姑母!”
“温大夫?熙儿,你又是从哪听到这个人的,姑父怎么从未听过此人,能靠谱吗?”崔胜边擦拭着眼泪边试探地问。
“一面之缘罢了,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我相信他。”
叶锦熙来不及多做解释,拉着玉珠前去求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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