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古怪,王琴在他们说话时停下筷子,拉了拉孟清的袖子,缩着身子不敢出声,孟荣则没有抬头,整个过程中都没有多看她们一眼,自顾自地喝闷酒。
梁思原只有错开话题,缓和局面的僵化,一次次斟酒陪他喝,直到孟清唤了一声他的名字,让他不太清醒的大脑生出一点沮丧。
一顿饭吃得简便,回到家,孟荣直接把自己关到了屋里。
王琴提前收拾好了房间,梁思原把行李搬上去,独自缓了一会儿,门被推开,孟清拿了一个碗进来,“你还好吗?”
梁思原点头,见只有她自己,心头一松,脑袋靠了过去,“你爸妈不喜欢我。”
“那你就冤枉我妈妈了。”孟清笑,“她给你冲了鸡蛋茶,让我给你拿过来。”
梁思原抬头,孟清把碗放在床头,“凉一凉再喝。我爸爸那个人很古板,他不理你就算了,你还陪他喝什么,那一瓶酒都不够他一个人的,今天已经很收敛了,你都没怎么吃东西。”
“我有点紧张。”梁思原牵过她的手放在胸口,“你摸。”
屋里还没开空调,他浑身滚烫,隔着衣服都觉得热乎乎的,温度通过掌心传到孟清的意识里,藏在下面的是一颗砰砰跳动的心。
在怔愣的一瞬,孟清怀疑其中也有自己的一份。
“岂止是有点。”孟清轻声,觉得他就像一个随时会引爆的炸药。
“我想抱一下。”
孟清没有拒绝,被他揽进怀里才觉出不对,她似乎变成了那条引信。
“你身上好凉。”梁思原把脸贴在她的脖颈,说话时唇瓣在她喉咙轻轻擦过,很烫。
“洗手间在右边,早点洗漱一下休息了。”孟清侧头躲开一点,“别闹,一身的酒气。”
“我没有醉,我还记得,你今天说了好多遍,你喜欢我。”半醉半醒的人语气温润,“你可以再叫我一次吗?”
“梁思原。”孟清扶住他的背。
“不是这样。”
“你快点把鸡蛋茶喝了睡觉。”孟清说:“妈妈还在下面。”
最后一句唤醒了他的一些理智,听她的话端过碗来喝完,燥热更甚,“甜的。”
“嗯。”孟清把人按在床上坐好,见他蹙眉,把床尾的垃圾桶勾过来,“想吐就往这里面吐。”
“没有。我有点头晕。”
“那你就躺下,盖好被子,睡吧。”
“我明天……”梁思原顺着她的话躺好,被子只抓了一角在手里,一句话没说完,没了动静。
这一觉睡得好似一个锋利的剪刀手,一声命下直接将他的意识切断了一截,梁思原醒来一看手机,被窗帘隔开天光的时间已经跑到了中午十点。
反应过来自己睡在哪儿,梁思原脑子里一个激灵,匆匆爬起来,手忙脚乱地从行李箱里扒出件衣服,做贼般找到洗手间快速洗漱了一番,将宿醉后的乏力冲干净,套上衣服下楼,见孟清正坐在沙发上打电话。
“醒了。”孟清收起手机,“头疼吗?”
“我起晚了。”梁思原往四下看了一眼,见王琴在厨房里择菜,更是一阵心慌,“我去帮忙做饭。”
“梁思原。”孟清叫住他,帮他整理了下衣服,“妈妈的一些观念比较陈旧,她不用你你也不要过多跟她争,有些事情表达对她的需要反而能让她开心一点。”
她触碰到他的紧绷,昨天发烫的手此刻变得冰凉,骨节攥得紧紧的,随着混乱的呼吸,微微地发颤。
孟清抬眸,看到他没什么血色的脸,把人拉到沙发旁坐下,倒了一杯温水,快步从入门处的包里拿出了他的药。
“深呼吸,放松。”孟清把药放在他嘴边,察觉他在那一瞬闪过的焦躁,语气郑重,“梁思原。”
僵直的脊背受惊,顺从地将药片咽下去。
“你醉了,本来也没有让你早起,我们家没那么多规矩,你不要急。”孟清安抚,“他们不会因为这个对你有意见,有我在,万事慢慢来。”
麻木的四肢恢复了一些知觉,梁思原深深吐息,缓解内心的焦虑。
可在他张口发现自己出不了声的那一刻,人还是慌了神。
王琴从厨房里出来,在经历过跟孟清的一夜长谈以后,虽然没有完全接受,却也不想冷落了他,眼神闪躲中说:“小原起来了,早上给你留了年糕汤,我这就给你热热,垫垫肚子马上就可以吃午饭了。”
梁思原拘谨地起身,王琴也觉尴尬,赶忙回到厨房里热饭。
“你坐着,我去看一眼。”孟清拉拉他的手。
王琴怕他不够吃不好意思添,特意给他留了一大碗,孟清见了,说:“少盛一点,他吃不了多少,中午还要吃饭呢。”
“男孩子饭量大,你弟弟以前能吃三碗呢,人家大老远过来,不要让人家吃不饱。”王琴小声。
“他跟我弟弟不一样,不够再盛就好。”孟清拿了个小碗分出一部分,“一会儿我带他出去转转,很快就回来,需要我带什么吗?”
“家里什么都有。”王琴说着,悄悄从裤子的口袋里拿出早上准备好的钱塞给孟清,“今天村头有集市,你们去看看,想要什么就买,他第一次上门,买了那么多东西,你也要大方一点,他喜欢的就多买点带着,钱不够妈妈还有。”
“好。”孟清看着手里叠得整整齐齐的现金,“谢谢妈妈。”
王琴终于笑了。
吃完年糕汤,两个人一起去村里的集市,孟清把王琴的话转告给他,梁思原左右看了许久,只要了一份梅花糕。
村子不大,他们回来过年的消息今早就传开了,过往的人见到孟清都在打招呼,梁思原跟在她身边,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能从他们的表情里猜测那些不同的情绪。
相较于普通话的冷静平淡,孟清的方言要柔和了许多,一句简单的回答也显得很婉转,字音里就是带着笑的,让人分不开神。
“脆皮面包,我小时候很喜欢。”孟清经过糕点铺前,“你要尝尝吗?”
梁思原点头。
他们选好了面包去称,老板摆着手怎么都不肯收钱,还用另一个袋子装了很多不同的面包塞到他们面前。
被迫接了这一样,口子一开,又有很多人给他们送东西,麻糍、青团、炊圆、庆糕、板栗,各种小吃都被投喂了个齐全。
孟清无奈,拉着他躲到一个糖水摊子上,“村里人情关系重,大家往上数几辈都沾点亲戚,你第一次来,他们都好奇,没有别的意思。”
梁思原拿出手机,注意到边上有人在看他们,几句耳语钻进耳朵,一对上他的视线,几个人一块儿离开了。
他直觉那不是什么好话,犹豫了一下,打字问孟清:【他们在说什么?】
孟清平静,“说我原来靠老男人发家,现在又找了个小富二代。”
说完,没忍住笑,梁思原不懂,“笑什么?”
孟清意外,“你能说话还打字?”
“……”
“笑他们说得也不无道理啊。”
“我不是。”梁思原下意识地摸了摸喉咙。
“你是太早自立,对你们家的资产不了解。”
梁思原不高兴,孟清捏他的脸,“干嘛?”
他不想回答,打开手机被孟清拿了过去,“小朋友不听话,没收了。”
他不吭声,跟孟清对视。
“好啦,知道你很努力。”孟清把手机放到一旁,迎上他的视线,笑眼里碎光漾动,“现在要吃糖水吗?”
梁思原眼睫垂下来,轻易被她哄好,点了点头,去拿勺子被孟清把碗往边上推了推,知道孟清在看着她,沉默之后,开口温吞,“谢谢姐姐。”
孟清搭在桌沿的手指微滞,等他抬头,人已恢复了从容。
逛完集市,王琴已经做好了饭放在锅里温着,梁思原过去帮忙,倒把她吓了一跳,“小原快去坐着,哪有男孩子进厨房的。”
“我们家的男孩子都要帮忙的,摊手等着吃会被教训没礼貌。”梁思原奇怪自己能够说下来,顿了顿,语气和缓,“汤我来拿。”
“可……”王琴左右为难,梁思原已经捡起隔热的垫子,把冒着泡泡的汤盅端了出去。
“伯母。”最后一道菜摆上桌,梁思原还是觉得早上很不好意思,“昨晚的鸡蛋茶,还有早上的年糕汤都很好吃,谢谢。”
王琴怔怔,继而笑道:“你喜欢吃我明天再给你做,你快尝尝我做的鱼,还有牛肉,这是自己家里的,吃着放心。”
“好。”梁思原舒缓情绪,没有动筷,王琴说:“她爸爸中午不回来吃了,你吃,不用等。”
说完,孟清换了个外套下来,问:“爸爸又去下棋了吗?”
“你四叔叔回来了,他们都在祠堂呢,他是一定要去的。”
孟清拿起筷子,王琴还没劝阻,梁思原先把盛好的一碗汤放在了她面前,让她不知道该说谁是好。
“我不喝了,我想吃点蛋糕。”孟清没要他盛的汤,等他把蛋糕拿过来,问:“你会下象棋吗?”
“小时候会,现在可以学。”梁思原坐下,好奇,“我也可以去吗?”
“祠堂?”
“嗯。”
“可以啊。”孟清掰一块面包夹菜,“我四叔叔是我们这里棋艺最好的了,我爸爸总下不过他,还很较真,输了不高兴,别人让他更生气。”
梁思原思忖,在家研究了一下午,隔天缠着孟清带她一起去。
“你跟他下棋费力不讨好,输赢都不对,你想好了?”
梁思原点头,当天被孟清领到祠堂,里面一帮帮都是男丁,见到孟清也没说什么,他们找到孟荣时,他的一盘棋还没下完,瞥见这俩人理也没理。
“他就是这种脾气,你不用在意。”孟清说:“我到里面说句话,你在这儿等我。”
梁思原答应,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棋面。
孟清跟祠堂的主事打完招呼,确定了今年的祭祀事项,回来见棋桌边上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自家老头已经沉了脸。
梁思原初出茅庐,先大义灭亲干掉了她的父亲,眼下正在挑战她的四叔。
孟清不懂象棋,从大家的反应来看,目前的战局还算得上有来有回,平分秋色。
她觉得稀奇,坐在边上人给她让出的位置上看了一阵儿,四叔下棋的速度慢了下来,揪着的眉头在某一步上舒展开来,最终还是赢下了这盘棋局。
孟荣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孟清等梁思原跟叔叔说完话,看他情绪稳定地走到自己身边,耍赖的语气,“四叔叔不肯让我。”
孟清失笑,“你下不过还惹他干嘛?”
“我以为他会像伯父一样爱护后辈。”
孟清挑眼,“你伯父可不会给你放水。”
梁思原莞尔,“谁知道,毕竟我是第一次上门。”
老孟家难得出了个脾气这么好的,周围人都笑,让他明天再来,梁思原满口答应,回去的路上俩人都被孟荣关在了门外。
孟清喟然,“看,生气了吧。”
“姐姐。”梁思原不紧不慢地把大门推开,“这是策略。”
当天,梁思原拿着集市上五块钱一本的棋谱去敲了孟荣的门,等除夕前一天孟亮回来时,梁思原已经把祠堂里除了四叔之外的老老少少全都赢了个遍,对那些沾亲带故的乡亲混得比孟清还要熟悉。
听说孟清谈了个小男朋友,孟亮是带着怒气冲回来的,却没想到进门就看到梁思原正在跟自家老顽固下棋,顿时天塌了一半,还没缓过神,身边的妻子已经开口,叫完爸爸叫了声姐夫。
孟荣嗯了声,梁思原笑着跟他们打了声招呼,让孟亮火气直往上涌。
“服装店开得好好的,刚过了两年好日子,你就那么想嫁人吗?”孟亮把孟清叫出去,“他比你小十岁,他能给你什么?回过头别人玩够了把你踹了你怎么办,你还当你二十几岁呢?”
孟亮叉着腰喘了口气,“以前我就看出那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条件有你说的那么好会找你一个二婚?他惦记你这么多年图什么你心里没数吗,你别让那混蛋给骗了,到头来人财两空。”
“我有自己的判断。”孟清说:“你应该尊重我,也尊重他。”
“他还没我大你让我尊重他?”
“他多大你都得管他叫一声姐夫。”孟清压制他激烈的情绪,“你别忘了你毕业的第一份工作还是他妈妈帮你介绍的,你有什么问题好好说,守着弟妹和桓桓我不想跟你吵,你要是吐不出一句好话,从现在开始就给我闭嘴,别在这里无理取闹。”
“孟清,我们俩两年多没见了,回来过年你因为一个混小子凶我?”
“孟亮,你再连名带姓地叫我我现在就把你打出去。”孟清严肃,稍微提高了音量。
孟亮瞪着眼睛,憋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
门打开,梁思原站在门口,“伯母炸了酥肉和年糕,喊你们过来吃。”
“不吃!”
“嚷什么。”孟清一敲他的脑袋,“不吃在外面待着,别吓着桓桓。”
她自己进门,孟亮气不打一处来,跟梁思原对上视线,刚要张口,梁思原转头关上了门。
“小亮脾气随我爸,他人不坏,只是担心我。”厨房里,孟清说:“时间久了,你们慢慢了解了彼此就好了。”
“我知道。”梁思原悄声,“他以前说话就很难听,我们俩是互看不顺眼。”
炸货已经端出去一盘,两个人守着灶台旁的空盆,一人一双筷子等着吃热的。
话说着,王琴又捞出一勺,乐呵呵地让他们尝尝。
梁思原咬了一口年糕,烫得吸了口气,捂着嘴含糊不清地说:“好吃。”
王琴眼睛笑成弯弯的两条,孟清给他拿了瓶饮料,“好吃你多吃点,外面院里还有一缸呢,每年都吃不完。”
“大家都是这样的,存起来慢慢吃,年货哪有一下子就吃完的。”王琴说:“你弟弟小时候调皮,还跌进过缸里呢。”
“清姐小时候有什么好玩儿的事吗?”梁思原忽而道了一句。
“梁思原。”孟清警告。
王琴没有意识到,想了想,温声笑着:“小清一直都很懂事,很聪明又勤快,刚能自己走路就跟着我去山上干活,自打有了小亮,一直是她帮我照顾弟弟,那时候她自己还是个小孩子呢,就会给弟弟擦脸喂米糊。”
梁思原沉下眼,王琴呵护般拢了拢孟清的手,“我们小清长得漂亮,唱歌也好听,刚到市里上学的时候,还参加过歌唱比赛,她的成绩好,每年都拿奖状,那些我到现在还留着呢,小清要是参加高考,一定也能考个好大学。”
“我现在也不差。”
“是,我们小清有出息了。”王琴看着她,脊背不由得挺直了,摸了下她左手的那枚银镯,“祖宗保佑。”
村里不禁烟花,四下的鞭炮声零星响了起来,王琴炸好了吃的,怕他们抢不过小的,单独留出一盘,才拿出去给嗷嗷乱跑的桓桓解馋。
明天就是除夕,吃过饭,孟亮领着妻儿在院子里放烟花,孟清站在窗前接那些拜年的电话,梁思原跟王琴一起洗了碗把肉炖上,收拾好,听到孟清叫他。
“夜里吵,箱子里层有耳塞,你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早点起来,跟我去拜祖宗。”
“好。”梁思原答应。
他以为孟清说的是一家人去祭祖,隔天一早,一起点上家里的灯烛之后,才发现其他人都留在了院里。
孟荣远远站着,点上了手里的烟,火光在清晨的薄雾里一明一灭,被烟气遮蔽得更加晦暗。
“我们去哪儿?”
“祠堂。”孟清妆容端庄,头发全部拢在脑后挽得整整齐齐,黑色大衣配了一身简单的金饰,出门时同村的许多人已经在等,见了她,便一起往祠堂的方向走去。
所有祭品都已准备好,仪式开始,梁思原发觉在一众男人之间,孟清站在最前面,烧的是头香。
周围寂静无声,她没有像很多人那样行跪礼,只是阖目拜了三拜。
梁思原站在她身后,恍惚了一霎,迟迟地跟着她祭拜,把香插进香炉里。
“想问我为什么可以在这里?”休憩的间隙,孟清关注到他的沉默。
梁思原无言,孟清抬眸,“你眼前这条路,还有这个祠堂,山上的神像,都是我出钱修的。”
“下棋的时候听到了一些。”梁思原说:“镇上的学校、养老院、农产品电商公司,也是你帮忙做起来的。”
“所以我一点也不疑惑你在他们之间的位置。”梁思原攥着主事给的福牌,“我想问的是,我为什么可以在这里。”
“因为,你是我珍视的人。”孟清转眸看着他,“只有我足够看重你,他们才会尊重你,我不希望你在我的家乡,还是那个一直都小心谨慎,配得感不足的梁思原。我想让你轻松一点,想让你知道,梁思原爱孟清的第一步,是爱自己,如果你暂时还不会,那也还有我。”
潮湿的雾气中,孟清心头有一团火苗徐徐地燃烧,“我也会爱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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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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