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似乎还能嗅到信号弹的硝石气味，随着豆青越来越接近长老院，一种恐慌的情绪慢慢追上她。
从大长老带多数人离岛时就产生的不好预感似乎在变成现实，往日平静的生活已经不打招呼地决绝离去，她的人生似乎要和九曜岛南面永不止息的风浪一样沉浮颠簸，冲向未知的结局。
“弟子季豆青，有要事求见二长老。”
豆青听到自己站在一处沉重石门前高声喊道，她魂不守舍，仿佛是在听别人讲话。
石门轰隆隆地开了，想起往日二长老的严厉和冷漠，豆青脚步微顿，但还是咬牙进去了。
长老院与藏书阁不同，是依据一片石窟林所建，内部四通八达，石壁上每两步就嵌有夜明石，发出盈盈冷光。
刚进入二长老闭关的洞窟，一阵彻骨寒意就将豆青包围，她本能用内力护体，看到了石座上那个头戴黑纱帷帽的身影。
“禀告二长老，有生人上岛，半个时辰前一男一女在藏书阁袭击了断白，于是弟子放了信号弹示警，等待长老的指示。”
“等了十五年，他们也该来了。”黑衣女子喃喃自语道。
豆青好像听到二长老说了句什么，但片刻之间，自己的耳朵就仿佛冻出毛病，什么都听不清了。
“废物！”
恍惚间，豆青看见石座上的身影急速靠近，一掌打在了自己的胸前。
须臾之间，全身本被冻住的经脉重新运行，但里面游走的仿佛不再是血液，而是火焰。
豆青痛苦地跪倒在地，她不明白为什么二长老突然对她出手。
“整日偷懒耍滑，年过十七还只有这点武功，真是浪费枯荣教对你的教导。”
乌木瑾隔着帷帽黑纱冷漠地审视着地上那个因疼痛而蜷缩的身影。
只要看到这张脸，恨意就如同猛兽破笼而出，只有仇人的鲜血才能止息它的日夜哭嚎。
快了，快了。
她闭了闭眼，沉沉地吐出口气，出手如电点住了豆青的大椎穴。
豆青终于不再挣扎，灼烧的疼痛消失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昏沉的疲惫。
二长老的帷帽因靠近而垂下一角，露出秀丽的下巴和嘴唇，给豆青一种怪异的、陌生的熟悉感。
“星象所示，荧惑星动，圣女有劫，枯荣教所有人都时刻准备着为圣女献出生命，你呢？”
豆青恍惚着回忆起十几年在九曜岛上的点点滴滴，对了，大长老早就说过，所有教众的命都是因圣女才会存在的，这不是救命之恩，而是所生之义。
哪怕她从未见过圣女，也不妨碍枯荣教的一切都是为圣女而存在的。
圣女就是我们的...道。
豆青勉力拖起重如磐石的身躯跪下，郑重答道：“天地混沌，日升月落，枯荣生灭，我辈道矣。”
乌木瑾见此情状，脸上才微微露出笑容。
“等离开了九曜岛，你就会发现，外面的世道残酷，人心险恶，只有圣女可以清浊世、救红尘。而我们，只是在做正确的事。”
一听要离岛，断白和岛外人的事才猛地回到豆青的脑海，她还未开口，乌木瑾就一锤定音。
“外面的事你不用管，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只见乌木瑾把豆青推进洞窟后面的一间密室之中，一块千年寒冰静静伫立在中央。
二人走近，豆青才发现寒冰之上有一个精致的白玉盒，里面放着价值千金的云锦锻，一个米粒大小、通体雪白的东西正在蠕动。
“这是蓬莱玉沙蛊虫，我守了十五年才终于将它唤醒，为的就是让它助圣女一臂之力。”
豆青闻弦歌知雅意，“长老可是要我将这蛊虫献予圣女？”
“不仅如此，还有这个。”
乌木瑾双手成掌，运功打向豆青后背。
“这是百年内力，如今传与你，是为了压制玉沙蛊虫的毒性，在没见到圣女之前，你不能死。”
豆青沉默，她也猜到了，蛊虫以人为寄，方可存活。
自己不过是内力和蛊虫的载体罢了。
这种仅仅是工具的感觉，让她觉得不甘，这不是喊几句教义就能消解的情绪。
她在乎的不是会不会牺牲，也不是为什么牺牲，而是自己愿不愿意牺牲。
但我又有什么资格选择，豆青握了握拳，又松开。
命运如此。
精纯的内力不停拉扯着豆青羸弱的经脉，但不至断裂。
乌木瑾拿出弯月刀在豆青左手腕割出一道小口，靠近了白玉盒。
有了百年内力的加持，挑剔的蛊虫终于纡尊降贵被这股芳香的鲜血味吸引，钻了进去。
豆青看着那抹雪白消失，忍住了想吐的感觉。
蛊虫既入，豆青的身体在悄悄改变，那道伤口飞速愈合了。
“果然名不虚传。”乌木瑾狂热地盯着豆青光洁无伤的手腕，叹自己一生的辛苦总不算白费。
还来不及惊讶伤口愈合的神速，豆青就敏锐地发现二长老的呼吸粗重，身形也变得弯曲。
简直...简直就像一个百岁老人。
“长老，你怎么了！”豆青无法解释自己心中突然溢出的酸楚，只是本能地扶住了乌木瑾。
啪，乌木瑾毫不留情地拂开了豆青的手臂，像是拂去什么脏东西一样。
“时辰已不多，我虽唤醒了这蛊虫，但对玉沙活蛊也是知之甚少，只有你自己去弄清楚了。有人会助你离岛，但非我教中人，你上岸灵州后便设法脱身。之后便按这信中所写的做，自有人会再联系你。”
乌木瑾说完便掏出了一个背囊，里面除了信，似乎还有别的东西。
豆青木然接过，望着乌木瑾步履蹒跚地走向千年寒冰，缓慢地做出盘腿打坐的姿势。
“对了，这个给你，遇到此生最恨之人时，拿它送走对方。”
乌木瑾将一物扔在了地上，豆青将背囊牢牢系在身后，俯身去拿。
弯月如钩，色如秋霜，切玉为泥。
是二长老那把从不离身的弯月刀。
“去吧，去吧。”
豆青作了一揖后转身离去，乌木瑾的身影和声音慢慢消失。
她不会死的，豆青相信，因为她明白二长老的夙愿未成，是不愿死的。
既然答应了二长老，我就一定要完成使命。豆青主意已定，按教中秘法将石窟封闭，不能让外人伤害二长老。
也不知断白她们怎么样了，豆青举目望去，密林方向火光冲天，思索片刻，还是先运起轻功往自己的住舍赶去。
她动作迅速地把之前被血染脏的青色罗裙换成耐脏、方便行走的鸦青束腰裙，又从背囊里翻出那封最重要的信放进束腰之中藏好。
继续把背囊翻空，里面掉出一支半新不旧的木制令牌、一个绣有婴戏图的荷包和一个小小的黑色葫芦瓶，豆青来不及细看，只一股脑地收进小竹篓之中。
稳稳挎上竹篓，又把自己的应星剑佩在身侧，此剑长二尺一寸，通体呈天青色，极薄，剑柄和剑鞘都乃花梨木所制，质地坚硬。
身上的东西倒是不少，豆青想了想，还是在外穿了青色阔袖披风略做遮掩。
不再耽搁，她全力运功向密林赶去，虽有百年功力和蛊虫在身，此刻豆青却都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自己的武功并无改变。
“秋霜切玉剑，落日明珠袍。”——李白《白马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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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玉沙蛊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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